涂幼安没让他说下去,反问道:“你有异族血统这还用得着说吗,光看眼睛也能得知一二啦。”说完这句话她笑了下接着道,“当年之事我们无法得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也没有资格对长公主的平生经历指指点点,也没有那个资格向一个或许是受害者的人讨要公道,但我觉得其中有些事情未必真的如同他们所说那般。”
反正她对皇家之人所说之话全部都是半信半疑,毕竟有些时候对于皇室而言声誉远远大于一切。
“而且方才我问长公主的那些问题,长公主可是一个都没有回答呢。”涂幼安叹了口气,翻过身撑着下巴趴在床上,“被掐的人还在这儿活蹦乱跳,动手的人倒是先一步晕了过去,倒是找了个好时机。”
难怪明镜司的侍卫们都觉得长公主性格怪异极其不好伺候,这说晕就晕的本事倒也不是谁都能轻易掌握。
谢无妄将那几个药瓶子收拾好走到床边,拿起帕子将涂幼安扶起帮她擦拭未干的长发,动作耐心又轻柔,没一会儿涂幼安便已经开始昏昏欲睡,就在这时谢无妄突然道:“那你现在知道了,是不是很讨厌我……”
“大梁多年战乱未平都是因着蛮夷戎狄之故,定国公在外征战多年想来要比所有人都清楚异族之人是如何残害大梁百姓的。”谢无妄停下手中动作,吸了口气道,“更何况母亲、长公主她还是被……”
“像我这样的人,生下来就是带着罪的。”
谢无妄说到这里便不再多言,涂幼安也一瞬间便清醒过来,她并未立刻回复,在思考了许久后沉声道:“说实话你这个逻辑好像没有什么问题,但人生这种事情谁能说得准,为何非要将自己框定在一个架构里呢?”
“非要说的话,那先皇也逃不了责任吧。”涂幼安放低了声音,但神情中的郑重却没减少半分,“先皇登基后贪图享乐,不管百姓死活,也不肯听从臣子们的劝诫,甚至还下旨砍杀了谏言的丞相,他将国库积蓄全部拿去为自己所用,导致粮草迟迟无法送至前线,兵力匮乏人心不足,这种情况下自然会被他人趁虚而入。”
涂幼安躺在谢无妄腿上,抬手用手指缠绕着谢无妄垂在胸前的长发,像狸奴揪着毛线团玩弄一般认真:“你生在大梁,长在大梁,自然是我们大梁的子民。”
“再说了,你不过是有着异族之人的半分血脉,既没有残害他人,也没有虐待他族百姓,何必将自己和那些畜生放在同一个位置上。”涂幼安看向谢无妄,珍而重之地开口,“所以我不会讨厌你,也不会因为这些事情疏远你。”
至于谢无妄到底是不是长公主被强迫后生下的孩子涂幼安还是不敢完全确定,不说别的,只看皇帝与长公主的态度就能看出一二。
她也设想过长公主被人俘虏到蛮夷之地囚禁起来的情况,若是这种情况那可能就是不得不生下孩子,可既然被救出来了为什么还要留着一个堪称为皇家“耻辱”的孩子呢?
便是长公主因为母亲的身份舍不得杀掉自己的孩子,可陛下不是那种拎不清轻重的人,他当时军功赫赫圣眷正浓,为了能顺利得到太子之位不可能让谢无妄活下来才是,这种事情一旦被曝光开来百害而无一利啊。
不过这事儿瞒的还真是紧,便是当年几乎与陛下形影不离的父亲都不知道多少,恐怕当年知晓这个事情的人都死光了。
没有人说话屋内便一下子安静下来,涂幼安看了眼谢无妄,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也就是谢无妄当局者迷,便是曾经想过这些可能但也被打压的不敢多想半分,甚至还将责任尽数揽在自己身上。
驿站也逐渐安静下来,屋外只余此起彼伏的蝉鸣声。
积攒了一天的疲乏也再度席卷而来,涂幼安的胡思乱想很快便被睡意代替,没过一会儿她便歪着头睡了过去,谢无妄也从自己的思绪中挣扎出来,看着靠在自己小腹上沉沉睡去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谢无妄刚起身将涂幼安抱进被子里便听见屋外传来节奏明显的敲击声,他神色一凝,将涂幼安的脚塞进被子里后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曹光正站在走廊内,见谢无妄出来连忙示意他进自己的屋子。
“出什么事了?”谢无妄神情凝重。
方才那段敲击声只有甲级任务才会出现,除非要紧事一般不会轻易使用。
曹光并未立刻回答,他站在门口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将房门关上后才露出几分慌张,快步走到桌前拿出竹筒内的纸条递了过去。
“肃王府内暗探已死,软禁期间暂时无法安插人手。”
谢无妄眉头紧皱:“怎么突然死了?”
曹光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难过:“我也不清楚,上面只说了这么多,可肃王都被软禁起来了,怎么还能在自己府中做出这么大的动静啊?”
谢无妄并未回复,他捏着那个纸条沉默不语,片刻后拿起笔撕开信纸回道:“既不能进便派人盯紧,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放过。”
大概是觉得不够放心,末了还补充一句:“加强皇宫戒严,务必将此事告知于陛下。”
随后待笔墨晾干后谢无妄便将纸条塞入信鸽脚腕处的竹筒内,看着越飞越高的信鸽心下只觉不安。
曹光紧抿着唇,眸中似有水光闪动:“若是我没记错的话,那位在肃王府内的同僚应当还是我的同期。”
谢无妄转身看向他,叹了口气道:“想哭就哭吧。”
说完这句话后身后便传来了水珠滴落在木板上的声音,谢无妄转头看向天边明月,嘴中喃喃道:“谁还没死过几个兄弟呢。”
纵使明镜司手握重权,可以他们的身份便是想要报仇都没有法子,利益往来下沉浮的棋子又有几个人会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谢无妄眸色一凛。
陛下知道此事后应该会提前防备,眼下他不在京城也无法详尽调查,此刻也只能指望端王能够努力一把尽快将肃王彻底按死。
像肃王这种人,一次除不掉留着也都是祸害。
第五十三章
虽说那天争执过后长公主安分了不少, 这阵子不仅没有乱发脾气,甚至也不像从前那般喜怒无常。
但明日便是七月初七了!
不仅是七夕节,而且还是谢无妄的生辰!
连着多日都没有发火的长公主今日清晨果然又在大发雷霆, 连着摔了好几个杯子不说还闹着不肯离开驿站,谢无妄冷眼瞧着没有任何反应, 旁边站着的曹光害怕耽误时辰便偷偷请了涂幼安过来劝慰。
却没想到长公主在看见涂幼安后顿时啜泣起来,紧接着便捂着脸不情不愿地上了马车,连带着曹光看涂幼安的眼神都像在发光。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间接导致周围的侍卫宫女们看向涂幼安的眼神里都多了几分钦佩, 搞得涂幼安都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她确实什么都没做。
不过长公主这番态度倒是让涂幼安更加觉得她是在心虚,只是眼下也实在是找不到什么机会好好调查此事, 更何况依着皇帝的手段,只怕这世上早已没有几个活人知道这个事情了。
毕竟当年在皇帝登基后长公主就好像变成了空气一般,在燕京城的存在感也越来越弱, 当年与长公主有关的传闻也都慢慢消失殆尽。
也就偶尔会听见一些有关当年的传闻, 但基本上听听也就过了,并没有多少人会将一个毫无存在感的长公主放在心上。
谢无妄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与长公主交锋导致自己受伤的缘故, 反正他最近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涂幼安,就连她半夜醒来想要如厕都会下意识跟着前来——好在最后还是在涂幼安的强烈抗议下被制止了。
而且总是以为她睡熟便做一些自以为很隐蔽的小动作, 偏偏这人又不肯做到最后一步,搞得涂幼安连着几日都没能休息好。
半夏见涂幼安眯着眼睛快要睡着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道:“姑娘困了不如睡会儿, 左右还要再过几个时辰才能到苏城呢。”
小半个月的押送之旅总算要在今天落幕。
涂幼安也没立刻回复半夏, 只是悄咪咪地掀开帘子, 贴在缝隙处滴溜溜地打量着骑马跟在马车旁的谢无妄, 但在对方看过来前又连忙放下帘子,看向半夏清了清嗓子, 一本正经地回复道:“嗯, 那我稍微睡一会儿吧。”
其实她早就准备好了谢无妄的生辰礼, 可又顾忌着长公主的心情不敢大张旗鼓,找了好几个明镜司的人打听后又得知谢无妄往年从来不过生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将这份礼物送出去。
毕竟对谢无妄来说,自己生辰可能并不算个多快乐的日子。
涂幼安闭上眼却又睡不着,脑子里一直在思考要如何给谢无妄送出礼物,没一会儿就察觉到帘子被人掀开,很快熟悉的白梅香气便钻进了鼻子里。
她也没多想,只当是谢无妄骑马累了上来休息,直到对方落座在榻边,掀开薄被握住自己的脚踝后才意识到不太对劲。
“……你在干什么?”
本想继续装睡的涂幼安被谢无妄不停摩挲脚踝的动作搞得直泛痒意,她头皮发麻下意识想要抽走,但下一瞬却被谢无妄再次拽了回去。
谢无妄听见声音后抬眸看了涂幼安一眼,虽然耳根依旧有些泛红但动作却比以往要直接许多。
他顺着脚踝往上滑去,握住小腿上丰腴的软肉后俯身压了下来,耐心地用唇舌描绘她的唇形,如同刷子般的长睫一下又一下地扫过涂幼安的皮肤,激得她不由自主地揪紧了谢无妄胸前的衣衫。
因着是在马车上谢无妄也没有闹得太过分,结束漫长又缠绵的吻后便将涂幼安一把捞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则慢条斯理地帮怀中人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衫。
涂幼安好奇地看着自己脚踝上突然多出的金制细链,抬腿动了下后却听到了细弱却清脆的铃铛声。
“怎么突然给我带上这个。”涂幼安好奇地晃了晃脚,在听见叮铃铃的铃铛声后抬眸看向谢无妄。
谢无妄低头吻了吻涂幼安的眼尾,看似熟练其实最后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视线,看向脚腕处的金链问道:“没什么,你喜欢吗?”
这条金链被打造的极细,涂幼安本以为只是一根普通的金链,可被谢无妄这么一问便忍不住细细看去,这才发现这金链几乎是用如同丝线般的金丝编织而成,而坠着的那个铃铛上似乎还刻着祈福的经文。
“看起来好精致啊。”涂幼安忍不住感慨,“你什么时候买的啊?”
这半个月他们两个人几乎算得上是形影不离,也不知道谢无妄什么时候派人去买了这么个物件。
“春分宫宴后的第二天。”谢无妄再次握住涂幼安的脚踝,伸出手指将那根脚链轻轻挑起后道,“那日提亲回去后便去首饰铺子找人定制了这条金链。”
“啊?”涂幼安愣了下,追问道,“那你怎么现在才送给我啊?”
因为他当时没想过要将眼前之人拽住,所以藏着阴暗心思的脚链也不敢送出去。
谢无妄并未回答涂幼安的问题,只是顺着心意抱着人躺回榻上,在脱了鞋子后轻松撩起一旁的薄被盖在两个人身上,从头至尾都没有松开涂幼安,一直将人紧紧拥在怀里。
“我有些累,陪我睡会儿好不好?”谢无妄含住涂幼安的耳垂,声音也因为压低带着些许磁性。
嘴上这么说,可行动却并非如此,谢无妄若即若离的拉扯实在是让人不上不下,勾的涂幼安眼尾泛红十分主动地去吻他的喉结,手也不由自主地顺着扯开的领口滑了进去。
在触碰到刚刚愈合不久的那道伤口后涂幼安猛地惊醒,气喘吁吁地将人推开后连忙道:“你身体刚好,还不行……”
“可以的。”谢无妄直勾勾地看向涂幼安,将人压在身下,眸中满是认真,“我问过御医了,已经可以了。”
这种事情为什么还要特地去问御医啊!
涂幼安摸了下自己泛烫的耳尖,摸着埋在自己颈窝处的脑袋挣扎道:“可现在是在马车上,我不想在这里……”
就算她一向是个脸皮再厚不过的姑娘,但也还没开放到能接受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房中事的地步。
直白的拒绝果然让谢无妄立刻停下动作,他抬起头看向涂幼安,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歉意:“抱歉,是我思虑不周。”随后便恢复了相拥的姿势,轻拍着涂幼安的后背道,“那就睡觉吧,我陪你。”
被这么一搅和涂幼安彻底忘记了自己之前纠结的送礼之事,稀里糊涂地就在谢无妄的哄拍下睡了过去。
马车的晃动让涂幼安脚腕处的金铃不断发出碰响,虽然与常人而言可以轻易忽略,可对谢无妄来说却一声比一声清晰,这一个月所梦到过的场景逐渐与这铃声叠加在一起。
春分宫宴那个晚上的所有画面都依然历历在目,平日里因着公务在风月场所抓人时听到的靡靡艳曲总是在那夜过后不停钻入脑海,这条金链是因着一时冲动才被制作出来的产物,可如今看来或许也是因祸得福。
自己本就是从污泥中爬出来的人,即便掩饰得再好也依旧会在细节末梢处流露出几分。
谢无妄紧了紧拥着涂幼安的力度,眸底也流露出几分不安。
如今的他再也不可能做到同从前一般将人推开,也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对方离自己而去,溺水的人不愿松开救命稻草的本能已经逐渐融入骨血。
若是被嫌弃,被讨厌,那他就算是摇尾乞怜俯首称臣也会将人留住。
这次队伍停靠的地方并非驿站,而是先停在长公主在苏城的宅邸,谢无妄并未将涂幼安喊醒,自己径直下了马车,看着站在门外的长公主行礼道:“长公主殿下,目的地已到。”
长公主看着客气疏离的谢无妄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惜谢无妄并没有与她对视的想法,转身就带着人进院子开始安排接下来的事务,在安排完人将带来的东西安置好后便准备离开,长公主见他要走连忙向前走了两步,轻声道:“子晏,你要走了吗?”
谢无妄脚步顿了一下,虽然转过身来却始终垂着眸不曾抬头,声音也一如既往般沉静:“殿下可是有其他事情需要吩咐?”
“我……”长公主不知为何说不出话来。
从前谢无妄一直在自己身边未曾发觉,今日就要分别时才骤然惊觉当年襁褓中的婴孩如今已经长成了可以保护他人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