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得让人说话间呵出白气,她的语气虽轻但却坚决。
“排到你们了,拿快递吧。”姜温枝向两人身后一指,转移了话题。
不多时,阮茉茉拿着两三个小盒子走了出来,傅池屿自然接过,两人往旁边站了站。
“姜温枝,你买了什么?”傅池屿偏头问她。
“嗯?”
傅池屿冲放置区抬了抬下巴,“快递。好拿吗?”
阮茉茉手里拆着纸盒子,拿出耳环或是项链一类的饰品,她一边举到傅池屿面前,一边说:“是啊温枝,要是大件我们帮你一起拿。”
“......是个小东西。”眼看前面就剩一人了,姜温枝飞快催促:“你们先回吧!”
她仰头看了一眼天,笑说:“真的别等我了,快走吧。天色不好,一会儿要是下雨了......”
蜷缩在衣袖里的手掐得泛白,她开玩笑似地扯着嘴角,“这次......我可没有伞再给你们了。”
等傅池屿和阮茉茉消失在楼群中,老板连连喊了两声“取件码多少”才叫回姜温枝的视线。
默了默,她指着堆在门口巨大的纸箱,报出一串数字后说:“这个”。
......
洗完澡,姜温枝头上裹着毛巾,写了几篇报告后实在扛不住困意,加上胳膊因为搬重物有些拉伤,她把毛巾扔到洗衣筐后,顶着湿发钻进了被窝。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断断续续做着些光怪陆离的梦,试图把她拉扯入无尽的深渊里。一年了,她总做类似能轻而易举摧毁她的恶梦。
昏昏噩噩中,姜温枝耳边突然砸来几道霹雳打雷声,她一瞬惊醒坐了起来。
眼前一片黑漆。
隔着房门,外面有窸窸窣窣说话声:
“......要不,我们打电话问问房管呢,这都什么事儿啊......”是舍友杨雪静。
“算了吧,问也没用。”住在主卧的杜槿说:“区域停电,他还能冒着这么大雨去修不成?还是等等吧。”
杨雪静怯怯道:“可这太黑了,我害怕......”
原来只是停电了。
并不是梦中那样,她失去了眼睛的视物能力。
姜温枝长呼一口气,从床边摸出手机。
想着自己这觉睡得这么长,怎么也该凌晨了,可一看,才八点半。
她起身拉开窗帘。
外面天愁地惨,大雨如注。透过玻璃窗,楼下粗树在风中呈现疯狂的弧度摇摆,半空中翻飞着塑料袋、饮料瓶一类的垃圾,再细看,路道上的积水更是没过了斜倒的自行车。
姜温枝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手摸着墙慢慢走出卧室。和客厅两个女生打招呼后,也坐在了一旁凳子上。
沉寂片刻,忽地,防盗门像被什么大力碰撞了下,紧接着传来短促却显得十分焦躁的敲门声。
“姜温枝!”
叩叩叩!
“姜温枝你在家吗?”
叩叩叩!
“姜温枝!听得到吗!”
......
姜温枝骤然一怔。
幽黯中,她的睫眸霎时沁上一层暗光。
在两个女生“姜温枝,门外是不是在叫你?”“你有朋友住这儿?”的疑问中,姜温枝拧着门把手,缓缓打开了门。
她举着手机,亮光刹那打在了来人苍白狼狈的身上。
地上胡乱扔着一柄折断的伞骨,傅池屿一脚板鞋一脚休闲鞋,小腿沾满浑浊的泥水和枯叶,短裤和睡衣全部打湿,正哒哒滴着水。
他俊朗的脸上神色急切,下颌更是绷得紧直,发丝杂乱地垂在额前,漆瞳深邃。
一如这雨夜。
见她开门,傅池屿像陡然松了口气,眼神打量了她片刻,低哑着嗓子说:“没事儿吧?”
“你......”
姜温枝的指甲死死抓着门框,艰难地张了张嘴,可许久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一刻,她发了疯地想真的抱抱他。
想赶紧把他拉进门来,给他擦干身上的雨水,想问问他这么大的雨乱跑什么,有没有磕到碰到,想告诉他,她真的,真的好想念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可她不能。
“拿着,给你备用。”傅池屿甩了甩手上的水,小心把手里的袋子推到她面前。
姜温枝仓皇低眼,这才看到他怀里一直抱着个透明的袋子。
虽然层层叠叠包装很厚实,但依稀可以辨认出里面的东西是:
手电筒和蜡烛。
傅池屿眸光微抬,毫不在意水珠正顺着刘海在他脸上蜿蜒出痕迹,反而扬眉一笑,“看不见就别乱走动,早点睡觉。”
“......”
是安抚的话,是关心她的话。
下一霎,姜温枝困难抬手,只短短两秒,却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她猛地往前俯身,一把推向傅池屿的肩膀。
速度极快。
傅池屿眼里错愕一闪而过,重心不稳往后趔趄了几步。很快站稳,他蹙眉睨着她:“姜温枝,没睡醒呢,我是谁?你——”
嘭!
“......”
寒风呼啸四起。
回应他的就只是一道哐当利落的摔门声。
......
一道门之隔。
姜温枝半蹲着,背贴压在墙上,单手搭在玄关柜子,拼命支撑着不让自己跌到地上。
“傅池屿。”
她声音细若游丝,但她知道,傅池屿听得见。
“嗯。”
他没质问她为什么这么不知好歹,把他关在冰冷的黑夜,只闷声回应她。
姜温枝:“你来干什么?”这种时候,你该陪着女朋友。
傅池屿似乎也挨着门边坐下了,声线和她同一高度。低笑两声后,他自嘲说:“你不是,怕黑吗。”
“......”
姜温枝的手撑不住了,手臂肌肉本就酸疼,现在直接脱力落在身侧。
仗着晦暗中两个舍友看不见她的神情,她的眼泪再止不住,捂着嘴失声痛哭。
曾经她那样怕黑,傅池屿给了她光亮,她也试着去抓住。可为什么等她习惯了光,他又猝不及防抽身而去,只留她一人在暗黑不见出路的长夜。
艰难呼吸后,她声线清明地喊他的名字:“傅池屿......”
“嗯,”他说:“我在。”
她微哽,鼻音略重,“我早就,不怕黑了。”
没有你的每一夜,任何东西都比黑暗来得更让她恐惧。
“算我求你,别对我哪怕有一点点的好了,行吗?”
半晌,他才吐出几个字回答:“我们是朋友。”
“没有朋友是你这样的!”姜温枝疾色厉言地拔高语气,一霎又颓然,长长叹息后说,“你走吧。”
短暂阒然后,傅池屿像是站起身拍了拍手,一向冷调的声音也压低了些:“东西放门口,那我先——”
“我是说!”
姜温枝扬声打断了他的话。
“以后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和你。”她阖眼,下唇咬得鲜血淋漓,“......保持距离吧。”
分明是毫无底气微弱的话,可穿过厚重的防盗门,登时变得冷漠又坚硬无比。
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姜温枝抹掉脸上的泪痕,贴耳覆在门上。
外面似乎彻底悄然无声了,就像从没人来过一般,或许只需要冷风稍微一激,连那湿泞的脚步都会消失的,干干净净。
“其实吧,”杨雪静从客厅摸索了过来,她虽不知道外面的男生和姜温枝是什么情况,可还是眨巴了一下眼睛,纳闷道:“不管什么关系,就只是送个蜡烛,这没什么吧?”
“不。”
姜温枝板滞摇头,不知是在回她还是在自言自语:“有的。”
如果是普通朋友,那去对方家里做客吃饭,搬桌子抬柜子,送蜡烛自然没什么,她可以欣然接受。
但傅池屿不同。
她那样喜欢着他。
尽管傅池屿不知道,阮茉茉不知道,甚至,全世界都无人知晓她的喜欢。
她可以瞒心昧己,躲在方圆之地闭门不出,但绝不能再坦然地去接受傅池屿那点,所谓的对朋友的善意。
她深知,一旦和傅池屿接触,她的私心就会燎原疯长,所以,她宁愿将一切欲念强制压下。
她心中有鬼,所以于心不安。
......
咔嚓。
一小时后,风雨停歇,望月馨苑小区的灯光同时亮起。
次卧里,姜温枝缩在床尾,久久未抬头。
一旁的书桌上,本待机状态的电脑屏幕闪了闪,倏地亮了起来。因为没设置密码,所以页面停在了最后使用的画面上。
那是一条百度问答:
饺子,算面食吗?
下方是简短又肯定的答案:是。
作者有话说:
诶~
第49章 氯雷他定
2019年初
蜡烛事件后, 姜温枝本想搬家,但签的租房合同还有半年到期,加上年初合适的房子并不好找, 这件事就耽搁了下来。
自停电雨夜, 她和傅池屿没有再联系。
新年假期结束, 陈航带着他们几个实习生参加饭局。
席间, 一是因为客户实在难缠,二是陈航早在来前就示意他们嘴甜一点,特别强调了工作哪有不喝酒的。于是, 尽管姜温枝机智应对躲了不少, 可也实打实喝了几杯。
推杯换盏的虚伪里, 姜温枝脸上始终带着疏离的笑意。冷酒入喉, 她仰头对上通亮的灯盏,眸里不自觉覆上一层莹光。
很不合时宜, 她忽然想起了赤瑾毕业聚餐的那个傍晚。夏风热意, 年少的同学笑闹聒噪, 她旁边坐着自带冷气的傅池屿。
算得上是挺久之前的事情了,可姜温枝却清晰记得, 傅池屿替自己挡下一杯又一杯的酒时, 偶尔他劲瘦的手臂擦过她的腕骨, 肌肤相触时那种酥麻的凉意。
十一点半应酬结束,姜温枝身形虽摇摇欲坠可思绪尚且清醒,送完客户, 她和同事互道珍重后便打了辆出租车回望月馨苑。
一路上司机师傅的车开得很稳当, 姜温枝下车还不忘给他打了个五星好评。
已经凌晨, 茫茫长夜皆被黑暗笼罩, 路灯微弱, 马路上别说行人,连车都不见二三。
酒后劲上头,姜温枝胃里灼烧得难受,她捂着小腹往小区门口的绿化带旁坐下,打算缓一会儿再说。
耳畔朔风呼啸一过,姜温枝只觉得半懵半醒间又堕入了梦中。
恍惚迷雾里,她看到了有道瘦高挺拔的身影正往她这边走来。不用细看,她梦里的常客了,傅池屿。
今天他穿着黑色冲锋衣深色长裤,手里拎着一袋水果,一如往常的潇洒恣意,只是他的神色倒是比以往更冷一些。
“呵......又来......”
姜温枝抬手遮住路灯撒下的光,眯着眼想看得清楚些。
现在的幻觉都这么真实了?
呼吸居然还有氤氲白气飘出。
果然,她在梦里也是个逻辑严谨的人。
“姜温枝!”
“......”
呦呵。
这梦中人居然敢如此大声和她说话,狂什么!信不信她扇醒自己给他看看?
姜温枝蹲在地上仰着脑袋,遍布红晕的脸微微皱起,不满地瞪眼看向他。
“姜温枝。你好样的!”
来人加快步伐,即刻站在了她面前,一下挡住了姜温枝头顶的路灯。他的声音极凌厉,在幽静的夜里徒增了几分僵硬。
“嗯~怎样?”姜温枝大声嚷嚷回去。她鼻音极重,本骄横的语气瞬间没了气势,反而软绵绵的。
“......”
见她嚣张,假傅池屿眸光一凛,快速伸手拽她的胳膊,没好气说:“你先给我起来!”
“别碰我。”
姜温枝“啪”地一下打在他手上,自己颤巍巍站了起来,打了个酒嗝,警告道:“嗝~你谁啊你是,我、我现在可不是好欺负的人哦!”
对方似被一噎,很快沉声道:“我欺负你?姜温枝,大半夜你蹲路边吓谁呢?”
“我在这儿,吹吹晚风,思考人生不行吗?”
“零下的天,你蹲大马路‘思考人生’?”他淡淡扫了她几眼,嗤笑,“你挺有想法啊。”
他话里话外的不屑让姜温枝更气了,刚想辩驳:“我——”
“还喝酒了?”似是嗅到了她身上弥漫不散的酒味,傅池屿咬牙切齿说:“深夜、醉酒、夜不归宿?”
“......”姜温枝无意识扭着大衣扣子。
“为了工作?不会躲吗你。”看她垂头恹恹的,傅池屿只能想到这个理由。可那也没消掉他半分的怒意。
于是,傅池屿眸色愈发深沉无底,说着话就钳住了她细瘦的手臂,“说自己酒精过敏,吃了头孢,开了车......理由不有的是!”
“灌女生酒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什么工作非得二两黄汤下肚才能谈,嗯?”像越说越来气,梦中的傅池屿眼神简直能杀死人,“姜温枝,你这样多危险知道吗?”
“‘有事联系我’,这句话我和你说几次了?”傅池屿冷笑,“怎么,出息了就瞧不上我了?”
“......”
他掐她用了不小的力道,姜温枝胳膊传来钝痛,再对上傅池屿冷峻至极的神情,她不禁打了个冷颤,一瞬清醒了。
竟不是做梦。
她掀开半睁的眼皮,直直看向他。
从傅池屿和阮茉茉在一起,不算上回停电两人一门之隔,这是她和他首次,两个人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