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真实的傅池屿。他抿直了唇线,低着下颌俯瞥她,脸上愠意一分未减。
刚刚傅池屿一连不停歇的话她并没有听进去多少,还以为是假的,但似乎他自己气得不清,眉头一刻也没松下来。
借着几分酒意,姜温枝尖锐的,往常只会往自己心头上扎的棱角忽地冒了出来。她恢复神智的第一霎便大力甩开了他的手。
见她这个动作,傅池屿的眉梢挑起,薄唇紧扯着,是她很少见的戾气。
他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姜温枝硬邦邦带刺。
“姜温枝。”傅池屿盯着她,眼瞳里极为不解,“你总得让我知道。”顿了片刻,他喉结滚了下,“为什么刻意疏远我?”
这句话他问得无比流畅,仿若已经酝酿很久了,只差个时机随口就能抛出来。
“......”
姜温枝低下眼睑。
是啊。
傅池屿不知道她的万般纠葛,他只会觉得她莫名其妙。怎么以前关系还不错的朋友,一夕之间仿佛和他结仇了一般,甚至连同框都不愿意和他。
不过这样的想法或许只会在傅池屿脑海一闪而过,然后继续他恣意的人生。
他朋友太多了,时间排得很满,有趣的事情每天有。所以,他并不会分出太多的精力去想她这个。
并不是很重要的朋友。
“呵,为什么。傅池屿,那我也有件事情想问问你。”姜温枝反客为主。
“你说。”他点头。
一刹,无数话堵在姜温枝喉口。
她想问:
从前的相处就真的只是我一厢情愿吗?
你为什么就和阮茉茉在一起了呢。
我是输给了时机,抑或是我在你心里从来都没有进一步的可能。
我,我和你,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
可是这些话,在傅池屿和阮茉茉恋爱后,就已经晚了。不管再怎么问,无论答案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姜温枝深呼吸,眼里有亮晶的光:“你现在,过得开心吗?”
“......”
看她默了许久就问出这句话,傅池屿气笑了,“别问我,我倒觉得你挺不开心的。”
他掀抬眼皮瞧着她:“姜温枝,工作很辛苦吗?”
“是啊。”她呵出淡淡的气息,“很累。”
但都是她能力范围内可承受的。只他,是她一触即死的软肋。
“这样吧,做得不开心就换一份,”傅池屿扯了扯唇,神色认真:“想去什么行业?我有些人脉......”
“不是。”姜温枝摇头,“我工作挺顺利的。”
傅池屿低眼锁着她,像在确认她话里的真假程度。
“让我不开心的。”
姜温枝倏地抬睫,怔怔撞上他的目光,轻声说:“是你。”
“......”
“我真的,”她悠悠吐一口气,装作很轻松随意地说:“傅池屿,我真的好讨厌你啊。”
傅池屿眼角一抽,没听清楚,“什么?”
“我讨厌你说我是你的朋友。”姜温枝笑了,笑得妄为肆意,她强压着嘴角,不让它颤抖,“谁稀罕做你的朋友了,哈哈哈,傅池屿,谁和你是朋友?”
“哦对不起,我忘了......”似是想到了什么,姜温枝脚下一踉跄,瞥到傅池屿有要扶她的动作,她迅速后退了一步,两人始终保持半米距离,“是啊!我怎么忘了,你现在都说,我和你,就只是——”
半醉的缘故,姜温枝说话重复又颠倒:
“你说,我们、不......”她忽一摇头,而后,先指了指自己,又指向他,界限划得分明,“我和你,就只是,初、高、中、同、学。”
她冷笑。
去他妈的初高中同学。
“......”
傅池屿凸起的喉结滑了下,始终没发出声音。
少顷,姜温枝轻飘飘叹了口气,转而望向漆黑的马路,声音幽然:“傅池屿,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后悔啊。”
颤音控制不了,但她把湿润的眼角很好地掩盖在夜色中。
“嗯。”傅池屿神情滞得难看,顺着她的话头低声问,“悔什么?”
姜温枝长睫沾着晶莹,她把声线压得很平,却又像是懊悔到了极致:“早知道。不和你做朋友就好了。”
这样说不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从青涩时期就喜欢的这个少年,早淹没在时间的洪流里了。
“......”
两人僵直在路灯下,黄暖光在傅池屿低垂的眼睫下掷出一片阴影。
半晌,傅池屿艰难出声,“是吗。”
他自嘲地笑,紧接着一字一顿吐出,“姜温枝,你说真的?”
假的。
不是的。
可还能怎么样呢。
“......嗯。”
姜温枝的心脏霎时被丝线勒住,胸腔呼不上气,她只能用语气词答得飞快,不落下风。
“行。”傅池屿说。
“不是同学,也不算朋友,”他极淡地睨了她一眼,而后,轻描淡写道:“就当是陌生人,送你到楼下不过分吧?”
“......”
小区里阒寂无声,两人前后,一路无言到六栋楼下。
姜温枝头昏昏地疼,人也开始站不稳,快速说完“再见”就要转身走,手里猝然被塞了个袋子。
她垂着视线撇去。
呵。
联想到刚刚在车上无聊,随手刷到的阮茉茉发的动态。所以,傅池屿大半夜出门,就是为了买水果?
看着怀里精致包装,贴着进口标签的芒果,她又塞回到他手里,“我不吃。”
“......”
幽微光线下,傅池屿清隽的侧脸明暗隐现,冷峻的下颌绷着,眼神更深黯得没什么情绪。
两人寂然站了会儿后,姜温枝再次重复:“谢谢,我不吃。”
她不吃芒果。
而且。
她曾和他说过的。
或许是以为她还没清醒,依然在任性,最后,傅池屿还是执意要给她。
姜温枝盯着他看了片刻,低眉笑了。
碰上他,她兵败如山倒。
没再推辞,道谢后她收下了。
-
隔日,休息天。
下午醒来时姜温枝头疼欲裂,她拿起手机发现自己凌晨给傅池屿转的水果钱,他又转了回来。
还附上一句话:【姜温枝,至于这样吗】
【至于。】
她再次转了过去。
这次,傅池屿没回她。
喉咙干得紧,姜温枝起身去客厅倒水喝。
舍友杨雪静背着包从房间走出来,手里拿着纸巾不住打喷嚏,看见她打招呼说:“我去买菜,顺便去药房买点感冒药。你一起逛逛不?”
姜温枝摇了摇头。倏忽想到了什么,她拿水杯的手一顿,迟疑说:“你去药店,能不能帮我带些过敏的药?”
她举例:“氯雷他定就行。”
“没问题,你过敏了?”杨雪静把纸巾扔进垃圾筐,随口聊:“没见你身上起疹子,精神看着也不错,不像啊。”
偏头瞥了眼桌上的芒果,姜温枝点头,拿起削皮刀,“嗯。一会儿就过敏了。”
“......”
杨雪静震惊地看她,似乎在说:牛啊姐们,这都可以预知的!
作者有话说:
姜温枝:在梦里我就是造物主。谁让我不开心,我就打醒我自己!
第50章 夏落
2019年中
姜温枝做好了很久都不会再见到傅池屿的心理准备。
可恨她不是个酒后断片的人。那夜, 她和傅池屿说的那些冷漠、违心的话,反水不收。像夏聒噪不停的蝉鸣,在她耳边缭绕回转。
她醉了, 可傅池屿没有。
或许, 他真的认为她就是那个意思, 觉得她只把他当个寻常同学, 还是有事没事都少联系的淡淡之交。
姜温枝无从解释,她没立场为自己辩解。
六月夏至。毕业季。
寝室里,丁欢欢考研, 岑窈和韩伽回老家。
四人最后一次煮火锅时, 酒过三巡, 丁欢欢、岑窈瘫在床上休息, 姜温枝和韩珈在阳台吹晚风。
默了片刻,可能过了今晚, 姜温枝是第一个离开的人, 于是, 韩珈先出声了,“枝枝, 其实很早之前我就想和你说了。”
姜温枝手里捏着半罐百事, “嗯。”
“你这人, 什么都好。真的好。”韩珈调子铺得挺高,发自肺腑说,接着转折, “就是......太清醒, 也太克制了。”
四年, 几个性格迥异的女生同吃同住, 说没点摩擦是不可能的, 但大矛盾确实没有,然而主要原因,都在姜温枝。
丁欢欢大大咧咧,往往做事不过脑。岑窈敏感,偶尔说错一句话便闷闷不乐。而她自己,也一堆问题。唯独姜温枝,无比温和地迁就了她们三人。事事以她们为先,从不挑头或质疑,做什么都比她们周到。
网费电费姜温枝会提前去交,帮谈恋爱的舍友留门。
给逃课的她们带饭,打水。
姜温枝兼职回来晚时,从不发出一点动静。
......
包括现在。
韩珈偏头看去。
此刻,姜温枝安静地站在她旁边,脸上倦意明显,眼神也漆黑得空洞,明显是强撑着睡意。
韩珈知道,姜温枝是不放心留她自己一个人。
收回目光,韩珈幽幽道:“枝枝,你可以自私一点的,没必要小心翼翼考虑到每一个人。”
“......”姜温枝的眸光散散落在楼下的路灯上,声音很轻:“这样,不好吗?”
韩珈摇头,“活得这么清醒,替所有人周全。那你呢,你自己快活吗?”
姜温枝沉默。
“诶。”韩珈碰了碰她的肩,对即将分别的好友极度不放心,“有时候啊,凡是十分在意结果的事情,那就一定会输。”
“所以,还不如及时享乐,活得潇洒呢。”
“......”
姜温枝敛目。
随即,一口喝干了剩下的可乐。易拉罐捏得“嘎吱”响。
她不是圣人。很多事她只是懒得计较,但她自私的,无比自私。
比如。
关于傅池屿的一切,她都克制不了,甚至可以算是不可理喻。
她也不懂。
事情发展成怎样的结果算输。
赢。
又是什么样?
正式搬离宿舍那天,姜温枝意外收到了一条老同学发来的信息。
她是个不太注重社交的人,从前的同学也就初中的周漾,高中的许宁蔓还在联系。
许宁蔓是逢年过节,她放假回去常聚的人,而这条信息来自她联系得不是很频繁的,周漾。
【姜温枝,毕业的事情忙完没?我这两天来潭清旅游,怎样,赏光不,明晚一起吃个饭?】
还是那样开朗活跃的语气。
姜温枝唇角稍弯。
顿了几秒,她后知后觉地想起,周漾来潭清,第一个联系的人。
不会是她。
果不其然,周漾紧接着追加了一句:
【不许拒绝!傅哥陪我在宾馆打一天游戏了,你是我在这座城唯二认识的人。所以,咱仨必须好好聚聚!】
“......”
良久。
房间自然光开始黯淡,姜温枝靠着飘窗的肩背才微微动了动。
【刚在忙没看见。好。】
-
吃饭地点约在潭清一家著名的音乐酒馆,离望月馨苑三站地铁的距离。
根据导航,姜温枝并没费什么时间就找到了。
说是酒馆,其实就是个放松休闲的餐厅,装修得年轻有情调,中间的圆形舞台还有专业乐队驻唱。
谈笑碰杯的人群中,姜温枝很快看见了傅池屿。
灯束斑驳,光线昏暗。
他闲闲坐在酒馆定制的沙发上。黑发微分,狭长的瑞凤眼上挑,似墨的瞳孔染上了几分迷离的光圈,错落无序的线条打下,反衬得他骨相尤为优越。
此刻,他肘弯搭在桌边,瘦白的手指抵在眉尾,垂着睫,神色散漫地和旁边的周漾说着什么。
舞台上DJ打碟嗨得不行,主唱比着手势和台下互动,掀起一波澎湃。
鼎沸人声。
似是预感到了什么,傅池屿长眸一掀,直直往她这个方向瞥了过来。
“......”
只一眼。
姜温枝对镜练了一天的平静霎时丢到了十万八千里外。她朝他们走的同时,唇线弯出了一个,僵硬无比的笑。
“来得挺快。”傅池屿起身,替她拉开座椅。
“嗯。”她低眼应道。
四人台,她和傅池屿面对面,周漾坐一边。
“姜温枝!”周漾颇为不满,嘟囔道:“不是告诉你快到了和我们说,我和傅哥出去接你嘛。”
姜温枝把包放旁边,“这地方挺好找的,就没想麻烦你们。”
她敛着睫不敢抬起,生怕和面前的傅池屿撞上。
周漾:“这有什么麻烦的,大家都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
“......”
听到他这句话,姜温枝的头更低了。
叩。
突的一下,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出现在她余光里,还敲了敲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