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温枝抬眸。
“招牌菜都点了。”傅池屿挑眉,不咸不淡地扯了下唇角,“要不要加点?”
“不、不用了。”姜温枝发颤。
“害!加什么加啊,你们干嘛呢?”周漾狐疑地看看傅池屿,又看看姜温枝,“我就算了,你俩之前不天天在一起吃饭吗?”
他胳膊推了推傅池屿,直言直语,毫不避讳地说:“傅哥,你点得不都是姜温枝爱吃的?多年同学情谊搞得怪陌生的呢!”
“......”
傅池屿手一顿,略僵地收了回来。
姜温枝更是紧张得不敢喘气。
虽然来之前她有心理准备,可这周漾是怎么做到闭眼还能在雷区精准踩炸弹的?
“上菜前我先去个厕所,你俩先聊着哈。”闲了会儿,周漾抓着手机离开了餐桌。
暖场的人一走,氛围忽地冷了,无形中有莫名的尴尬在两人间拉扯。
“姜温枝。”
四周沸沸扬扬,姜温枝好像听见了有人似有若无地喊了声她的名字。
她下意识回应:“嗯?”
傅池屿放下酒杯,视线从姜温枝面前的饮料上移,倏忽停在了她明晃晃写着局促心虚的脸上。
“怎么,”他笑得淡淡,“真打算和我——”
像在措辞,傅池屿屈手飞快地挠了下额心,拖腔拉调说:“......老死不相往来?”
“......”
姜温枝顿时抿嘴。
不敢看他直白的眼神,话在喉咙反复咽了咽,才咕哝出:“那个,之前,对不起,”她终于放过了自己,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姜温枝坐直了腰背,可仍要微微仰头才能对上傅池屿的目光。
“傅池屿,那天我喝多了,说了什么自己也没控制住。”她眨了眨眼,没回避眸光,“能和你做同学,做朋友,是我......”
她一哽,声音又抑不住地颤,“是我最幸运的事情。”
“......”
似乎被她这番突如其来的感性怔了下,很快,傅池屿声音稍哑地笑了,“行了,我又没说什么。怎么哭腔都出来了。”
他低着下颌,抬起眼睑看她,语调懒洋洋地,“还好,没眼泪掉出来。”
“嗯。”姜温枝放在桌下的手轻揉着掌心,带了点笑意看他。
见状,傅池屿又靠了回去,眉间一开始带的锋利尽褪,多了闲散的懒意。
“我回来啦,分别这么一小会会,傅哥,姜温枝,你俩是不是想死我了!”周漾一颠一颠地跑了回来。
傅池屿睨他,淡声说:“让开。”
周漾眼睛瞪得如铜铃:“啊?为什么?”
姜温枝老实道:“你后面,服务生要上菜。”
“哦哦哦,不好意思啊,没看见您!”周漾快速闪到一边,笑说:“您上,您上。”
......
不愧是网红争相打卡的酒馆,菜品精致可口,氛围也是喧嚣、柔和互相切换。
姜温枝夹了块排骨到碗里,刚咬了一口就听见周漾说:“靠,姜温枝,我掰手指算了算,你和傅哥认识十年了啊,仅次于我了!”
说着,他举起杯子,激动道:“快,为了这缘分,咱干一个!”
周漾本以为他幼稚的行为带不动傅池屿,只能获得一个不屑地笑,谁知他话音刚落,傅池屿竟慢条斯理地端起了酒杯。
“......”
登时,他欣喜看向另一个人:“姜温枝,快点啊,傅哥都捧场了。怎么,认识我们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吗?”
姜温枝没搭腔,捏着杯子举了起来。和周漾碰杯后,又在傅池屿的杯身轻轻磕了下。
都是玻璃杯,碰间发出了“叮”清脆的声音,只一下就被嘈杂的背景音乐盖过。
她在心底回答了周漾的问题:
是。
值得庆祝。
酒意上头,周漾半开玩笑说:“也怪了,你们相处那么久,怎么没在一起呢?”他眯了眯眼,有酒气吐出,“难道,你们就是传说中的男女之间的纯友谊?”
“......”
正好酒馆换歌的间隙,周围忽地静了下来,周漾特意拔高音量的话顿时显得突兀无比。
姜温枝和傅池屿短暂对视了一秒,又十分默契地同时回避。
画面骤然一凝。
“是!”
“说什么呢。人能看上我?”
两道声音同频响起,撞在了半空。
又是安静。
周漾晃晃脑袋,先看向只说了一个字的姜温枝,又转向语调漫不经心的傅池屿。
“......”
姜温枝手里的饮料一时不察,撒了出来。
她偏头紧锁着傅池屿。
刚才,她不愿和谐的氛围被打破,近乎慌张地回了周漾,可与她同时出声的傅池屿说了什么?
他说:
说什么呢。人能看上我?
不去管周漾困惑的神情,下一瞬,姜温枝睫眸盯着傅池屿,嘴巴比脑子跑得更快,“看上的。”
几个字说得又急又猛,姜温枝仓促间咬到了舌头,眼角顷刻泛湿,可她顾不上疼。
话毕,她瞬间觉得“看上”两字实在不妥贴,于是切换了一下用词,再次说:“会喜欢的。”
其实“会”字也不对。
是“已经”。
她已经喜欢他那样久了,就像周漾数的。
十年。
从姜温枝的话出来,傅池屿便一言不发地垂了目光。
他乌漆的眼睫低落,浮在大理石吧台上,寂了几秒却漫长至极。而后,他撩起眼皮,云淡风云地笑,“嗯。姜温枝,向来给面儿。”
姜温枝:“......”
他们短暂对话的时间里,周漾多吃了几口菜,见两人停下来并开始沉默,他放下筷子,似有感触,“潭清果然是一线城市,菜还真不错。别说,这几天景点逛得我累死了。”
他侧头随口问:“傅哥,你和阮茉茉东西都收拾好了?明天咱们一早的飞机呢。”
傅池屿指腹摩挲着光滑的酒杯,低声说:“嗯。”
听到阮茉茉的名字,姜温枝并不意外,她抽了张纸巾擦手。
顺理成章地想,他们是要一起毕业旅行吗?
“行啊,暮山市这两年发展形势挺好的,反正你这儿工作也一般,回去也好。”周漾艳羡地捶了下傅池屿,满脸喜色:“大学毕业直接带女朋友回家,牛逼!羡慕死我了!”
“......什么?”
一瞬,像是没听明白,姜温枝细碎的声音突兀冒出,掌心更是噎埖抵到了桌角。
略尖锐的直角扎地她从手心到心脏抽搐地绞痛。
紧绷中,她屏息看向傅池屿。
“你们,”姜温枝长睫颤着挑起,这一刻,情绪静谧又磅礴到了极点。稳了稳,她咬着牙把话问完,“你们要一起......回暮山了?”
她眼里莹光隐隐,灼烈地看着他。
一桌之隔。
傅池屿低着眼,神色寡淡,手里酒杯晃得悠然。一圈暗光从他侧脸打过,睫眸深邃,更显得意味不明。
正当旁边不知所以的周漾挠了挠头,打算替傅池屿回答这个简单死了的问题时。
“嗯。”
傅池屿抬眸,极轻极淡地看向姜温枝。
目光撞上,她笑了:
“恭喜。”
......
出了酒馆,外面是热闹的街道,只是少了几分震耳欲聋的喧嚣。
望月馨苑的房子傅池屿已经退了,东西都在宾馆,再不和姜温枝。
顺路。
即将分道,醉醺醺的周漾突然一侧身,浅浅拥抱了一下姜温枝。只几秒,便放开了她。
他哈哈笑得大方又豪气,“老同学,咱今天就到这儿了,下次,”他勉强稳住身形,高声说,“下次咱在老家聚,就去风斯一中旁边的餐馆!”
姜温枝:“好。”
如果,真的还能有这一天的话。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周漾的启发,姜温枝微偏头后,忽然,站一旁的傅池屿勾了下嘴角,然后,也伸展开手臂,冲她扬了扬下颌。
“......”
这是。
在暗示她,也给他一个友谊的抱抱?
“傅池屿。”
不管其他,姜温枝倏一仰脸盯住他,认真问:“你还记得高一的时候,英语老师放的那部电影吗?”
这话问得突兀。
傅池屿长眸一抬,只稍怔后便点头,“记得。”
“那时候你问了我一个问题,可我还没问你呢。不公平。”姜温枝笑,“你觉得,结尾他们重逢后,还会在一起吗?”
阑珊处。
“会。”
傅池屿答得极快。
一如她当年坚定地告诉他:
是喜剧Hela。
瞬时,姜温枝笑出了眼泪。瞥向傅池屿迟迟没放下的手,她轻声:“不了。”
“......”
傅池屿长腿似微微一动,眉目间,恍如当年坐她书桌旁看电影的明朗少年。
他也笑,低哑着音说:“不抱一下?”
她摇头:“下次吧。”
拥抱是给分开的人的。
他在她这里,从没有离别这个概念。
等下次。
重逢为序章,以“好久不见”为开场白。她会努力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在下一次见面时,眼神不再躲开,大大方方给他一个拥抱。
像普通朋友那样。
“姜温枝,飞机很快。有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傅池屿缓慢至极地放下手,说,“照顾好自己。姑娘家家的,别那么要强。”
姜温枝嗯了声,而后道:“我看着你们走。周漾,拜拜。”
她眸里有光璀璨,胸口却炸开一般,麻疼又酸涩。许久,她才听见自己用哑声也压不住的颤音说:
“傅池屿,我们......再见!”
再多告别的话她一句也张不开嘴了。
“嗯。”
静站了片刻,傅池屿忽地微微一俯身,垂眼平视着看向她。
睫眸清亮。
对视几秒后,他扯弯了唇角,最后喊了句她的名字。
“再见。姜温枝。”
......
夜已至,华灯辉煌,街头人流如潮,影影绰绰。
只一晃,她茫然的眼瞳里寻不见傅池屿了。
倏然,铺天满地的过往纷至沓来。
2012年,他捡了准考证递给她,说:姜温枝,中考加油,再见!
2015年,她把自己祝祷求神了一夜的幸运符送给他。他扬眉浅笑说:高考我会好好考。咱们潭清市见!
今年,2019年夏,他和她留存了一个拥抱,他说:再见。姜温枝。
傅池屿从不失信。
他说了再见,那他们,就一定会再见的。
一定。会。
“姐姐,你怎么哭了呀?呢,给你纸巾。”街道中央,有奶声奶气的小朋友拉了下她的衣角。姜温枝怔了怔,慢慢蹲下身。
一摸脸。
不知何时,她早泪流满面。
“......姐姐没事......姐姐只是,只是......”她泣不成声。
只是。
今年的夏。
落了。
作者有话说:
哭死我得了...
第51章 算命摊
九月初, 不同于已经沦为社畜的姜温枝,潭清各大高校开学,再迎来一批鲜嫩血液。
信息工程大学新生报道那天, 姜温枝去了。
从13路公交下车, 她进了曾走过无数次, 却也很久没踏足过的信息大。
今天学校里彩旗飘展, 人海沸腾。
不同于洋溢着新奇激动的大学生,姜温枝无所事事地闲逛着。
“学姐!”
忽地,一道青春响亮的声音在姜温枝耳边响起。
她转头看去。
一个穿白t、运动裤的男生叫住了她。
男生清秀的面容下掩不住的欢欣, 把黑色行李箱立在一旁后, 他带了几分羞涩开口:“你好, 请问你是计算机系的学姐吗?”
“......”
姜温枝眉心微蹙, 没答。
“我看你戴着和他们同色系的帽子。”她茫然的神情让男生也拿不准了,他转身指了指不远处的新生接待处。
“而且, 我看你走得慢悠悠的, 也没带任何行李, 所以猜你应该是我们计算机院的学姐!”
男生笑得灿烂,把自认为的小聪明讲了个明白。
姜温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 见签到桌站了一排带着卡其鸭舌帽的志愿者, 她太阳穴抽了抽。
早上, 想着是来学校,她没穿得像工作时那样正式,只换了件寻常的白色荷叶领连衣裙, 出门时又随手戴了个帽子。
估计颜色一样, 这男生误会了。
她懒得解释, 只问:“有事吗?”
男生摸了摸头, 不好意思道:“学姐, 请问计算机系的寝室怎么走啊?刚刚学长说过我忘了。”
姜温枝:“沿枫叶大道往前,路过两个食堂,往左是一条商业街,计算机宿舍楼在中间——”
见男生脸色越来越迷糊,姜温枝放下手,笑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