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洞口外那双站得笔直的长腿终于从霜雪中拔出,转身离开。
罗饴糖一个着急,立马从冰屋中走出,想去拉他,结果靴子刚往外一迈,就深陷进厚厚的雪泥,刺麻麻的冷意从脚底往上直窜尾脊骨,再想抬脚时却发现完全抬不动,踉跄一下差点面朝下栽入雪地。
凤剑青及时回身,用手撑了她一下。
罗饴糖指尖接触到他的指节那刻,就感觉到他手指已经冻得像冰条,还有明显的皲裂感,可刚才他明明一副全然感受不到冷的姿态。
把她扶起那一瞬,他生怕自己的手冻着她似的,赶紧收回,随即用小臂支着她,把她送回冰屋待着。
“不知道外边冷?还乱跑。”他说话的时候冒出成串的热气,面无表情斥责道。
“对不起,小凤哥,你也进来坐坐吧。”罗饴糖蜷着膝盖,往里挪了一点,给他腾出位置。
“孤不用,你待着。”他蹙眉,叹息一声,好像从以前到现在,每次生气都会被她打断,然后就再生不起气来。
“可是我还想跟你聊聊。”罗饴糖冻得小声说话低头搓手,屋里的火不能烤太久,早已灭了,现下瞬间又开始冷了。
然后屋外的人转身走了,再回来时,抱了一堆干燥的木柴,放在雪地上烤,而他则用雪垒了块冰砖,坐在冰屋门口烤火。
“聊吧。”他语气淡淡的。
有他挡在门口烤火,罗饴糖觉得屋里比刚才更温暖了几分。
这时低头能窥见洞外外,他那张在火焰下忽明忽暗的俊脸,他用雪围起一堵冰墙挡风,圈在屋外和她冰屋相接的地方。
“我没有觉得小凤哥你是多事。”罗饴糖幽幽开口道。
火光在脸上映出红光,凤剑青的脸却冷了几分。
“虽然你有些霸道,又很固执,时常认为自己做的都对,别人是错,自持己见,别人说的话时常忽略...”
男子脸上表情又肉眼可见地更冷了。
“而实际上,大多数情况下,你确实是对,别人又的确没有你想的周全,但你有没有想过,路你都替别人选好了,别人还要不要学自己走了?”
“不错,你猜对了,我是不想当出家人,我想嫁人,想圆圆满满过些比普通人...富裕优渥一点的日子。”罗饴糖不好意思地咳声道。
“但你知道吗?其实我不希望被安排,大部分人也不希望被人安排。小凤哥,难道你除了责任和担当,就完全没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吗?”
罗饴糖有时候很心疼那个每日帮皇帝处理国事处理到很晚的他。
虽说知道他是因为担当,为国为民为朝廷,但还是希望他能多爱惜自己一些,拥有一些...正常人该有的私`欲。
“现在做的就是了。”他眸里映着纷飞乱打的飞絮,映着火光,火光里藏着一个小小的她。
罗饴糖叹一声气,无奈道:“好吧,我知道你想做的就是去霍州平乱,替陛下扫除障碍,赤胆忠心忠君报国,但你偶尔也爱惜自己身体一下好吧。”
“孤从来,没有不让你去南国。”他望着她,突然道了这么一句。
“你要去,孤陪你去。”
罗饴糖差点被他这忒显不负责任、且对他而言十分离经叛道的话吓得懵住。
从洞口扒出来,刚要再问的时候,额门忽然掠过几支流箭,深深地扎进对面那堵冰墙,直直刺了进去。
“低头!”凤剑青低喝一声,人已经护在了她前面,用自己的袍服把她整个人包裹,立马统兵布阵。
一时间,流箭和飞雪乱飘,竟看不清雪光还是刃光。
冰寒雪天荒地上,开始了进攻,鲜红的血映在有雪的夜色里,格外显眼。
“摄政王殿下!青莲金僧是我们南国的救星,请务必要护她!!”几位南国使者被湘军一路掩护离开,一边朝着凤剑青的方向大喊。
此时雪地,马已经不能奔跑得快,略一跑就会掀起白雾,实在不是反击的好时机。
凤剑青令一位士卒用几匹马拉着一排冰块,往后笞打让它们拼命往一个方向走,把敌人引去那个方向,然后他带着罗饴糖,和将士们分批间隔地往相反方向撤离。
第49章
只要再跨过这座雪丘, 再走不远,就能抵达驿站。
罗饴糖被他护在皮裘披风里,一路骑马狂奔, 二人早已顾不得保持间隙了。
由于刚刚上马时被人架着胳膊,慌乱中坐反了位置,此时只能眼看着两旁飞雪不断自后往前溅, 身体和脸皮被迫贴紧跟前男子坚`硬的胸膛。
幸好他穿了厚厚的软甲, 不然就尴尬了。
罗饴糖不禁想起自己最近日益酸胀发育起来的地方, 窘得脸蛋微红。
突然, 马匹猛地急刹, 前蹄因迫停而高高扬起,她感觉自己身体不可控地往下坠,他的身体挡着, 这时真的被迫严丝合缝地贴紧, 脸蛋都差点在他胸口挤变了形。
紧接着, 听见他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叮嘱:“糖儿, 抓紧些。”他便抬臂用拉缰绳的手护在了她头部, 腾出一手拔剑,往前方突袭的流寇击去。
罗饴糖耳边除了听见簌簌风雪声外, 还听见利刃刺进皮肉发出的“噗呲”声。
铁锈般的血腥味融和在冷冽的新雪味中。
罗饴糖下意识圈牢凤剑青的腰, 压低身体, 尽量不给他添乱。
可还是抵不过敌人有预谋的精心布局。
凤剑青横剑一扫,击倒了一群人, 马蹄跃起一下踹倒好一群人,成功避过好几栏埋在雪地的尖齿, 身后跟随着他突围而出的那支小队已经越来越少人了。
正当他又一次成功避开敌人拉开的大网, 往另一突破口跃出时, 马蹄落了隔空,一头栽进敌人挖掘的大坑中。
凤剑青抱着罗饴糖滚落一个坑洞中,里头有岩石硌得人后背生疼,但他都尽量用自己身体帮她挡住了大部分,软甲被撕开裂。
敌人尚在洞外,若不突围而出,很快他俩就要被封死在雪洞中活活冻死。
于是,凤剑青脱下自己御寒的裘服,将罗饴糖兜头裹住,然后叮嘱她:“待着别出去,冷就多活动,等我回。”
说完,他一脚踩着马头轻身跃出坑洞。
等罗饴糖抬起头,只能捕捉他一闪而逝的衣角,和顶头那片白絮乱飞的铅灰色天空。
洞底积雪越落越厚,快把她小腿淹没的时候,她快速踩实了踏在上面。但饶是这样,她的腿也很快冻得失去知觉。
唇舌已经冻得发白,身体也开始止不住在颤抖,她试图用手抱住身体取暖,用裘服裹着自己和那匹跌落坑洞受了伤的汗血马。
汗血马冻得鬓毛上都结了霜,瑟瑟发抖之际,突然用头去蹭她的肚子,然后一把将她托起伏在了它腹背上。
有马的身体替她挡去一些严寒,罗饴糖感觉身体暖和了不少。
“马儿,谢谢你。”罗饴糖感激地揉了揉马头,帮它拂掉灰白,把裘服往它身上扯了扯。
不知过了多久,她冷得摩擦手脚也没有知觉了,底下的马儿不知什么时候眯了眼,没有声息了。
“马儿,你醒醒啊...”罗饴糖脸色冻得发紫,使尽全身力气,也只挤出一丝,拍着马的脸。
可身下的马腹早已慢慢变冷变硬了。
罗饴糖这时候多么想要一个大暖炉啊,脑子里想的都是躺在热热的炕上,身边还架着火炉,尽情地烤。
意识迷糊中,她回想起那天府里也是很冷,许大人的妻子,许夫人亲自做了桂花红糖汤羹,里头特意加了驱寒的老姜,她问她可有来过月事,说姑娘家这个年纪没来月事得补补,偏她执意不吃肉,她只能煮些红糖羹让她补补了。
当时她觉得既暖心,又想笑,觉得怎么大家好像都忘了她身上带着金册了,不是她执意不吃肉,而是戒律条上说啊。
不过,许夫人膝下无女,是真的把她当成闺女,自打许大人那晚见过她以后,许夫人隔天也来了,还在她的翠月庵坐了好久,拉着她的手亲昵地说了好久话才走。
期间,许夫人让她的婢女给她量身体,说是要给她做漂亮的衣裳,她想拒绝,但许夫人又笑着拉她手说,姑娘家要穿得漂漂亮亮的,说她渴望有个闺女好久,以前就经常想着以后有闺女要如何给她打扮巴拉巴拉。
许夫人热情洋溢,弄得罗饴糖都不好意思打断她说话。
但其实,她内心是默默渴望着的。
渴望有许夫人那样的娘亲,可以打扮漂漂亮亮,有个能护着自己的爹,嫁一个举世无双的夫君。
她把脸贴在已经僵硬的马独自上,闭着眼露出一丝笑。
或许小凤哥是对的,她的确想要嫁人,想过平淡充实的生活,没有那么多慈悲要渡,也难以耐住青灯古佛的寂寞,就连小时候跟着师父,师父也不是那么严苛守律,总是放她自由去玩耍。
但是...她也不能自私地只想要自己快活呀。
·
此时外面灰茫茫一片,他带着先行走的人马中,最后只剩下凤剑青一人了。
不过对方也死伤惨重,几百来号人物中,只剩下寥寥十几人。
为首绑住了凤剑青的老朽一把扯下眼罩,露出里头阴森的空洞,朝他吐了口血,嗤道:“小子!费你大爷这么多人力,折了那么多,不过总算抓住你了。”
“时别十几年,十二皇子,别来无恙吧?”
独眼老朽朝他阴狠地笑道。
凤剑青脸色如常,老朽的血从他额际往下流,沾染了他浓密冗长的睫毛,再一滴一滴往下。
他坦然挺着肩背,淡漠地看着来人用锁链往他身上一圈一圈地加固。
“高泰义,你怎么还没死。”凤剑青云风轻云淡地回了一句。
孰料,刚刚还一脸自得的高泰义,这会听他说了一句,脸色骤变,眼白处都慢慢滴血红了。
他抽出腰间皮鞭,反手就往凤剑青身上抽了一下。
那一下用尽了□□成力气,听见皮肉被鞭条掰开的声音,胸膛前软甲衣物裂开,一道赫然深邃的伤口现了出来,深入肋骨,就连鞭尾位置,都在他右边脸颊留下一道不小的伤痕。
一旁老朽的手下都被这一鞭吓得魂飞魄散,得多大的怨恨,才能抽出这一鞭啊?
“凤剑青!你看到老夫现在如此潦倒,是不是很幸灾乐祸?先帝为了保你,甘与一整个高氏家族作对,可他真的对了吗?他真押对了吗?”
他血眼近乎魔怔道:“他满口仁义,你是他堂弟,就亲如手足,不忍杀你,我们高氏就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了吗?老夫可是他亲舅舅啊!你知不知道,为你一个,要我们一整个高氏来陪葬!”
“可我们高氏,除了有基于对自己家族的私心外,也是对朝廷对百姓做过贡献的啊!当年水灾旱灾,不是我们高氏出过钱出过力的!争权逐利,老夫就不相信别的家族没有那样的私心!!”
“高氏贪赃枉法,当年灾情在朝哪位士族没有出过钱出过力的?但高氏艺高胆大,就敢抛出最小的鱼饵,贪最大的利。”凤剑青冷笑道。
“先帝那样同你说的吗?”高泰义怔道。
“当年人证物证都在,你还想抵赖吗?”
“哈哈哈...”高泰义突然颤抖着仰天笑,“先帝竟这样狠,一条僭越的罪名不够,还要给我们高氏多加几条...”
“事情真的是那样吗?若真是这样,老夫的爹就不会死不瞑目了...”高泰义突然嘴唇嗫嚅,脸色苍白跌倒下来。
凤剑青皱了皱眉,突然有种直觉,觉得他未必是说谎。
“凤萧陵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你知不知道他为你做过多少事?就因为你是他喜欢的女人生下的,要不是还存有一丝你是他血脉的念头,他会护你如此?”
“不得对先帝无礼!”凤剑青斥道。
高泰义“哈哈”地极为讽刺地笑了起来,没有眼珠的那只阴森的洞孔里也开始滴出鲜血。
“他剿杀母族的人,不顾那些将他抬上高位的人反对,一力保你,这期间为你一个,死多少人你可知道?到头来,你却的的确确是晋成帝和文贤皇后的亲骨肉,哈哈,真好笑,老夫听说当今摄政王现同新帝发生矛盾,兵权还大部分在你手吧?果然...老夫料到...老夫早料到这个结果...”
“养了个白眼狼,惠帝活该啊!活该啊!!”
他的阵阵嘲笑声响彻天地,裹夹霜雪。
凤剑青脑海里想到的,是先帝在世时对他的各种好。
他如何手把手教他处理朝政,把皇印放在他手里,告诉他,它有多重,执权者肩负的重担有多重,连骑马射箭都是先帝亲自教的,那段时间,皇兄护他,只把他纳在自己羽翼下,不让任何人伤害他。
记得有次,靖国公和荣安侯刻意给他安了一条谋害皇子的罪,先帝一个字也不听,坚持护他,结果第二□□中过半臣子都罢朝,先帝手里的权又被迫分掉了一些才平息此事。
到后来三皇子是醉酒后意外坠湖的事被调查清楚,目击者宫女因为太害怕出逃,后被找出,事情才大白,但这时分出的权柄已经无法收回了。
先帝对他的这份恩情...他死十次也报答不了。
凤剑青握紧拳头,深深地闭紧了眼。
“你跪下来,肯喊老夫一声爷爷,去把凤萧陵的坟给老夫掘了,老夫考虑给你条活...”
高泰义的话还没说完,凤剑青臂部猛地一挣,铁链被挣断,手抓断链的一端,反手往他的方向就是一抽!
身旁高泰义的手下看见铁链都能被他挣断,吓得不由自主后退。
而高泰义也被他那一抽,抽得眼冒星花,视线模糊,差点栽倒下去。
“奶奶个熊!”他呸出一口血,立马抽刀往凤剑青头上砍,同时命那些后退的手下上前一同压制他。
刀往下砍的一刻,凤剑青抬手用虎口生生接住刀刃,眼神抬起那下,压倒性的气势如卷雪袭来。
这时候,他那些按顺序分好队的第二分批兵马终于赶到,黑压压的一片,把这霜白的世界重重包围。
第50章
罗饴糖身上覆了一层厚厚的霜, 躺在已经冰硬的马身体上,缩成虾米似的,快陷入昏迷状态了。
冻到极致, 她竟出现了幻觉,大启着唇喘`息,突然开始脱衣喊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