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萧点头:“怪不得霍前辈隐于山野还能知晓天下事,既连皇宫中之中都有我们尚且不知的明镜阁人,更遑论其他地方?也怪不得先皇对帝令如此执着。”
如今想来,李炎已在帝位上多年,兴许关于帝令早有了解,这才不惜派展萧卧底保下李忘舒的命,就为了寻到帝令所在。
李忘舒又知李炎也有前世记忆,若非展萧改变,恐怕当初瑶山机关内,便是她的埋骨之处了。
李忘舒思及此不免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她拉住展萧的手,没开口说什么,展萧便似感觉到什么一般,轻轻将她搂入怀中。
“圣上也果然如公主所料,有些坐不住了。今日我到车行,发现有人在跟踪,想来是圣上手笔。”
“那你可有什么事?”
“我就当没有发现,依公主所说,先做出一副要跑路的样子。”
李忘舒也轻轻搂住他:“眼见着就到了最后关头,这阖府上下,恐怕也相信不得。今日我见听珠虽仍有惶恐,但终归跟着我一路至此,难免不是试探。再过两日,待天气更凉些,福乐便会与阿臻将这戏幕拉开。展萧,虽有明镜阁,但这到底是‘造反’的大事。你可一定要小心谨慎,便是我败了,我也不愿……”
展萧抵住她的唇:“明镜阁各部自明日起就会分散入京,我不会让你输的。”
作者有话说:
好戏开场!
第92章 翻脸
秋日下过雨, 天凉得便极快。往日躁动的蝉鸣,几乎是几夜时间内便消失殆尽。
树叶黄了、又落了,永安城内便也觉一片萧条。
也不知是不是因天气冷了, 原先躁动的人似乎也安静下来。
自新帝登基后便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上的公主府,这会也没再传出什么旁的动静来。
倒是永安城内来了不少外头的商人, 有从北地来的,贩卖些皮毛,正好做越冬之用,每日都在街上支了摊子, 往来客人不少。
也有从南边来的, 正是富庶之地运送了粮食入京, 这些粮食中又有一些要运往今岁收成不好处,是以城门前越发多的人进出。
还有从东边来的, 好大个的南珠制成的首饰, 对于富庶人家来说,买来年节时穿戴最为合适。虽比不上宫里头的,但在各位夫人小姐之中,也定会格外引人注意。
及至到了冬月,那准备年节的氛围就更浓了。虽则今年先帝驾崩,民间不好多娱乐, 但年节是大节, 总是要放人松快的。大办不能,可那小的家宴也不少。各府主母最是忙碌时候, 宫里也不意外。
新帝未有皇后,甚至早先在锦州时都未曾娶妻, 如今先帝驾崩不久, 也不宜行封后大礼, 是几位大人荐了人选,前几日才选出了一位妃子入了宫中。
这贤妃乃是出身旧朝太傅府,如今的父亲虽没有祖父荣光,但在朝中也是中书府的要员。只是她到底也不过十几岁的丫头,虽则大宅院里经了教导历练,初入皇宫,行事总归不够老练。
如今她代掌风印,为着宫里年节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偏生在这等时候,承乐宫出事了。
冬月初四的夜里,皇子李霁臻忽然感了恶疾,高烧不退,待到戌时前后,更是烧得迷糊了过去。
福乐公主李霁娴着人去请太医,谁料守在承乐宫门前的宫人竟以圣上下令为由不放人出去。
李霁娴被逼得没有办法,终于闹了起来。
“我皇弟在里头烧得不省人事,他才是个八岁的孩子,你们关着我们,我们认了,可你们这是要我们姐弟的命!”
她站在承乐宫门前,朝着门口那些守卫大骂。
缀玉在旁拦着,早已哭成了泪人。
“公主当心身子,外头凉,咱们回去再想办法,定让清漆去请了太医来。”
“想办法,想什么办法?这摆明了是要把我们姐弟逼死,死在年节前,好让他李烁得个清净!”李霁娴高声大喊。
这一下连圣上的名讳都叫出来了,那暗地里吃酒看戏的嬷嬷也坐不住了。
“公主殿下也该仔细些性命,圣上名讳岂能随意出口?这是对圣上大不敬,老奴若是告上去,公主也是要被下狱的。”
“你有本事就将我抓起来!”李霁娴一改往日柔弱模样,竟是与那嬷嬷呛声起来。
“我是先帝之女,是正经写进玉牒里的福乐公主!我弟弟是皇子,是嫡出的皇子!我母后如今被你们送到了偏僻行宫,留我们姐弟在此,若是安生过日子倒好,如今我皇弟生了病,连太医都不让请,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她冷笑一声,走到那嬷嬷面前,竟是分毫不让:“我父皇是为这天下,为了抵御西岐人驾崩,如今的圣上还是我叔父呢。他说得好听,要将我姐弟二人视同己出,可实际上呢!他只宠着我那拿着帝令的福微姐姐罢了!他既不让我们好过,我们凭什么忍让。”
李霁娴扶着缀玉的手,在承乐宫中高声大喊:“今日谁若是拦着我,不让我去请太医,害了我皇弟的性命,我便让天下人知道当今圣上是个怎样不忠不孝之人!”
“出了什么事?是谁生病了?怎么也不去禀告,倒让公主在这叫嚷?”
正推搡间,便听得一个有些焦急的声音传来,李霁娴转身看去,但见承乐宫外走来一个华服盛装的女子,两侧侍卫倒都朝她行礼,一副恭敬模样。
她扶着宫人的手走进来,样貌生得倒好,只是看去年纪并不大,倒是将头发尽数盘了起来。
“你又是什么人,跑到承乐宫来做什么?”李霁娴如今闹开了,也不怕别的了,旁人行礼,她倒是站着不动。
先才与李霁娴争论的那嬷嬷便走上前,颇有几分狗仗人势的样子:“这位是贤妃娘娘,公主兴许还没见过。”
贤妃便走上前:“福乐公主这是怎么了,有话可慢慢说,何必深夜里这般吵嚷?”
李霁娴思量着长姐素日神态,也学着那模样轻笑一声:“我当是谁,原来这位就是贤妃娘娘啊?我还说我这叔父是不是对什么旧人用情至深,所以才多年不娶,原是等着到了永安来,娶个年轻贵女呢!娘娘也就和我一般年纪吧?可知这深宫里最是磋磨人?你如今当了个妃子,我那叔父都能当你爹了,何苦呢?”
“你……”贤妃当姑娘时也是在体面人家,何曾想到一个公主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不知李霁娴如今是背水一战,早把什么尊贵体面放到脑后,面对李霁娴这般嘲讽,竟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李霁娴却浑然不怕,反而声音更大:“我在这宫里见着我母后执掌后宫时,你还在家里受着宠爱呢,咱俩年岁差不多,这宫里我住了多久,你又住了多久?你打量自己是个妃子,如今六宫无后,一人为大,也不想想,我皇弟可是嫡出皇子,今日你进来掺这一脚,他日我皇弟倘若出事,我拉你陪葬!”
那贤妃在家中也就是跟着母亲学了些内宅妇人经营之道,再好就是家中请了女先生,也读过些书,可哪里知道宫里斗起来,竟有这等场景。
她又是才入宫不久,为着代掌了凤印,要打点上下多少人,如今还未将宫里的宫人都拢入手中的,哪敢真失了礼仪同李霁娴打起来?
她本是来劝说,来替圣上解忧的,此刻却是被李霁娴步步紧逼,竟是一句话说不出来,幸而身边有母家跟随入宫的嬷嬷跟着,否则只怕都要被李霁娴推出承乐宫去。
她也出身高门,从前也随母亲进过几次宫,回回听说福乐公主都是最乖巧知礼的,哪想得到了承乐宫竟全然在她意料之外。
李霁娴见她如此,便知是个不能成事的,由是更加不怕了。
她如今成败就在这一回,便是为了方靖扬、为了阿臻,她也再没有后退道理。
那贤妃弱上一分,她就强上一分,将个承乐宫搅得更加鸡犬不宁,几乎要打起来。
李霁臻从前可是宫中唯一的皇子,身边怎么也有几个得用之人,这些人跟着到了承乐宫里,李烁还未来得及处理,如今见公主尚如此拼命,他们又哪有不上的道理?
那太监宫女,左右几十人,便在承乐宫门前互相推攘起来。
李忘舒奉诏入宫时,已要亥初了,宫门都落了锁,还是为她特意打开。
赵公公亲自引着她到了养心殿,见到李烁时,那位帝王正一脸愁容。
“福微见过圣上。”她行了礼,李烁便不耐烦地一挥手屏退两旁宫人。
待人都出去了,那帝王也终于忍不住了。
“你跟朕说,你来想办法,这就是你想的办法?”
李忘舒抬起头来:“叔父……这是什么意思?福微怎么听不太懂?”
李烁走到她跟前来:“你别告诉朕你还不知道。你府里有个鉴察司的司长,你的消息该比任何人的灵通,如今承乐宫那边是个什么样子,你难道不知?”
李忘舒垂下眼帘:“臣女得圣上疼爱,才能有展萧这个司长之位,打从他到了鉴察司,就无一日不用心为圣上帝业奔忙。臣女本就为了给母妃报仇,如今仇人已死,倘若圣上觉得展萧在鉴察司内不妥,只管撤了他就是,臣女再无怨言。”
李烁重重叹了口气:“你瞧瞧你又说到哪去了?朕有今日,你与展萧当初冒死进瑶山功不可没,朕若果真如你所说,岂不是天下第一等忘恩负义之辈,岂敢再坐在这龙椅上?”
他来回踱了两步,又停下来:“朕这是为你担忧呀,你如今才去了承乐宫,过了也就一月上下,这小皇子就大病一场,你让那朝上的人都怎么想?”
“不是圣上应允的吗?”
“可你跟朕说的,是解决这姐弟两个如今遗留的问题啊!”
“这不是解决吗?”李忘舒面露不解,“他们活着也是受罪,不如死了,一了百了。阿臻若死了,福乐知晓自己不得善终,自也会随他去的,便是不去,她如今必是大闹一场,届时圣上不也有理由惩治她吗?福微这样做,不对吗?”
李烁被她这一席话给震惊了,他一时甚至难以反应过来这些话是出自李忘舒之口。
他反应了有一会,才指着李忘舒开口:“你,你,你怎么会这么想?”
“斩草必要除根,叔父应该比臣女更懂得这个道理才对呀。”
“可他们是皇子公主,岂能……”
“叔父是怕惹上人命,再被御史台弹劾,被史官记上一笔吧?”
李烁没说话,但他显然就是这么想的。
他一向是个注重名声的人,从在锦州时被百姓称道,到杀回永安也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从始至终就没变过,此刻也定是如此。
李忘舒凉薄地笑了一下:“既如此,不若叔父命人将阿臻送到我府上吧。”
“送到你府上?”李烁神色一变。
李忘舒便道:“就说阿臻病了,臣女这个做长姐的担忧,叔父也觉得承乐宫如今不如公主府更好,便将皇子送到了公主府。届时再派几个太医到臣女府上悉心医治,任是落到谁眼中,叔父都是待先皇之子如自己的亲孩子一般。”
“可这样……”李烁想了想,眼中又有不忍,“岂非会连累你?”
“左右阿臻也撑不了几日,若是在公主府上离开,臣女最多落个照顾不周,可若是在宫中,又是宫里刚有了贤妃娘娘这个时候,叔父觉得,会有多少无端猜测丛生?”
李烁知道李忘舒所说才是最有道理的,况且他深夜召李忘舒前来,本就存了让她去解决的心思。
事情既是李忘舒惹出来的,是她要“斩草除根”,把地方放在公主府,当然是最合适不过。
况且展萧如今还住在公主府上呢,这皇子如今就是个烫手山芋,有人愿意接过去,李烁岂有不抓住机会的道理?
而他心里,早就谋划一石二鸟之计,刚巧顺水推舟不动声色。
只是他脸上,终归还是要露出一副迫不得已的担忧模样:“福微,朕几次三番都是连累你……”
“叔父切莫这么说,若非叔父肯支持,福微当日在锦州,只怕就已死于先帝和西岐人之手了。”
李忘舒朝着李烁再行一礼:“叔父还请命人趁夜将皇子送到公主府上,臣女定‘好生照顾’,还请叔父,敬候佳音。”
第93章 金蝉脱壳
夜已深了, 永安城内万籁俱寂,各府早已熄了灯睡下,宫城西侧小门, 此时则有一辆小马车驶了出来。
道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待这马车出了宫门, 便听得那小门又关了落了锁,如同压根无人来过似的。
李忘舒坐在马车内,旁边躺着皇子李霁臻。如今夜里已寒凉,她将那盖着的毯子掖了掖, 这才轻呼出一口气来。
要将李霁臻带出来自不容易, 她到承乐宫时还同贤妃掰扯几句, 好在赵公公同她一道去的,有圣上的旨意在, 贤妃的人这才让了下来。
又有福乐阻拦, 两旁又是一阵喧闹,这才终于安稳将人从承乐宫里“运”了出来。
李霁臻如今还烧着,好在公主府中她已请好了郎中,只是这些事虽早有打算,可毕竟牵扯上人命,李忘舒心中终有不安。直至此时出了宫门, 她才觉得心里那大石头终于落了一半下来。
从宫城到公主府算不得多远, 这一路暗中有展萧的人护送,自然也没另出什么插曲。
待到了公主府中, 已是后半夜了。
李霁臻烧得迷迷糊糊,当下就由郎中看诊, 下了猛药下去。
李忘舒也没想到, 这皇弟年纪不大, 倒是将帝王狠厉学去了十足十,她当初所言,只是让李霁臻装病,没想到那姐弟两个许是怕宫里眼线多,太医又不是完全信得过,竟是真将自己折腾出大病来。
瞧这烧大抵之前就有风寒,一直拖着,乃至加重成这样。
好在府上的郎中乃是杏林妙手,几副猛药灌下去,待得天将明时,烧便退下去了。
李忘舒几乎一夜没睡,她与展萧一直在屋内,只在商量好往后诸事之后,才略趴了一会。
见东方天际已现出鱼肚白来,听珠连忙遵公主的吩咐,将李忘舒叫醒。
梳妆必,李忘舒便赶到府内的春明堂,此处现下已按她的吩咐,有府中诸管事婆子、各处总领的丫头,并外院小厮采买之首候着,见她来了,众人齐齐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