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煜王和荣相知都愣住了。
第49章
周显旸那张俊脸很快不动声色地调整好, 笑道:“一时忘了改口,勿怪。”
终究还是没有喊出那句三姐。
荣相知则倚着文仲卿,听着他的软语安慰。
荣相见顿时觉得没意思, 自己也没意思。
这时,英国公夫妇到了门口, 打破僵局:“怎么都站着呢?”
荣相知走过去, 挽住母亲,委屈着低声说:“相见做了王妃,就拿话来压我。大哥哥也跟着帮腔。”
刘氏揉了揉女儿的脸, 笑道:“煜王妃可是咱们家里最有出息的孩子,她说什么只有咱们听着的份,懂吗?”
荣相见道:“母亲最会玩笑,女儿有什么出息,也都是父亲母亲恩赐,岂敢忘本?”
“嗯,好孩子, 我知道你不是那等张狂的人。”英国公过去打住这紧绷的场面,招呼一家子坐下吃饭。
荣相见席间, 只给几位长辈敬了酒,菜一口没吃,听着他们在那觥筹交错, 毫无兴致。
周显旸在一旁留意着,只怕她是宿醉没胃口, 给她夹了一片香炒干河鱼片:“早饭你就没吃,现在好歹吃一点, 这个你爱吃的。”
“就是啊, 四妹妹, 这几道菜是吩咐厨房专门做给你的。”大嫂子冷眼旁观着府里的暗流涌动,只能这样去安慰她。
荣相见立即给顾霜敬了一杯酒:“多谢嫂子关怀费心,我在煜王府还能吃到满恒楼正宗的糟鸭掌,都是托了嫂子的福。”
顾霜举杯饮尽:“妹妹客气,是煜王有心,特特地跟你哥哥打听你爱吃什么,有什么忌口。有夫君如此,妹妹当真有福。”
荣相知闻言,眼神在煜王夫妇脸上转了一圈,踢了一下文仲卿。
文仲卿立即明白过来:“显旸,我还以为你是个粗人,原来是粗中有细。我也要跟你学习学习。麻烦大嫂也教教我,我家娘子爱吃什么,忌口什么。”
“好,我也列个单子给三妹夫。”
荣相知这才开心一点,也给嫂子敬了一杯酒。
荣相望又笑道:“四姐夫,我们只知你在军中独有见解,没想到在闺阁之中也这么有心啊。看来我那杆长缨枪是派不上用场了。”
“怎么?你还准备带着长缨枪打上煜王府?”
“那是自然!三姐夫是个文人,他若对三姐姐不好,有大哥哥修理他。四姐夫若让四姐姐受委屈,自然是我要出这个头!”
荣相见终于被相望的话逗笑了。
“相望!”二婶婶怕他得罪煜王,赶忙喝止。周显旸却笑道:“好,若有一日你提着长缨枪打上煜王府,我绝不还手,任你取走性命。”
“别胡说八道!”荣相见急了,拍了一下他手臂,周显旸拿起她的筷子,又夹过一颗珍珠丸子,直接递她嘴边,“你吃菜,我就不胡说。”
“咦……”荣相闻在一旁小脸皱成一团,“你们成了婚的人花样真多。”
相望道:“妹妹你不懂,这叫闺阁情趣,四姐夫会哄人。”
英国公府本就是武将出身,也不大注重规矩,煜王恣意的做派,他们倒没有那些金陵世家介意。
靠着相望和相闻两个活宝打趣,这顿饭终究是其乐融融地吃完。
……
饭毕,英国公喊相见去书房说话。
先是问了她与煜王相处得如何,然后嘱咐她一些过日子的话,又说:“若受了委屈,别自己一味忍耐。爹爹活着一日,就给你撑腰一日,凭他什么王府,我们都不受闲气的。”
荣相见堆起笑脸,感激道:“爹爹最好了。”
英国公话锋一转:“昨日我着人去你娘坟上拜祭,看到那里有新祭过的痕迹。是你去的吗?不是告诉过你以后不许去吗?煜王知道了可怎么了得?”
荣相见的笑瞬时僵在脸上:“爹爹放心,殿下和女儿一起去的。”
“什么?胡闹!”英国公吃惊之余是愤怒,“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咱们家还不知道是什么罪呢。”
“别人家不会知道的。我们乔装易服去的。”
“那也不行,以后不许再去,你也不许去!”
荣相见没有接话。
“你听见没有?”英国公罕见对她如此大声。
荣相见也恼了:“连殿下都有心陪我,爹爹倒不许我去?”
“你平日是最识大体的,怎么今日犯起倔来?你替我们荣家这么多人的性命考虑考虑。”
荣相见说:“不许我祭拜也行,还望爹爹请族长做主,把我娘移入祖坟,牌位入宗庙,让她能受荣氏后人的香火,自然我就无需年年祭拜了。”
“你祖父明令禁止的事,难道你做了王妃要忤逆他不成?”
荣相见笑道:“父亲好孝顺!您那么孝顺,当初祖父不喜欢我娘,您不还是把她纳进府里了?祖父在世时拦不住活人进府,如今不在了却能拦住死人入祖坟,不是很奇怪吗?”
“你给我住口!”英国公震怒,拍得桌上茶盘盖碗直跳。
荣相见打定主意:“爹爹,您不会打算以后每年打发个下人去给我娘烧点纸就完事了吧!大哥和二姐的娘亲,一个杀人凶手,都入了祖坟宗庙!”
柳姨娘指使下人纵火谋害她娘亲的事,是她重生之后才察觉的。可是,父亲并不相信四岁小孩的话,还是大哥荣相顾偷听到柳姨娘与亲信的话,亲口捅给了父亲。
当时,荣相顾不到十岁,心思单纯,只想着楚姨娘枉死应该有个说法,而她娘亲害人应该受罚,不料英国公震怒之下,一幅药直接结果了柳姨娘的性命。
荣相顾崩溃了。他一面痛悔,深觉对不起四妹妹。娘亲会行此不义之事,说到底是因为楚姨娘深受宠爱又有了身孕,为了他能够万无一失地继承爵位,娘亲才会趁着国公爷外出公务,下了毒手。
另一面,他又痛恨自己,行事莽撞,身为人子,却害死了娘亲,罪该万死!百般痛苦之中,荣相顾独自摸到了祠堂前的枯井边。
这一次,跳下去那一刻,他竟然听见了四妹妹声嘶力竭的哭喊:“大哥哥,不要啊!”
当天,荣相见听闻柳姨娘暴毙,知道这是父亲处置了杀人凶手。当她看着二姐姐荣相予搂着柳姨娘的尸身痛哭,突然意识到大哥哥不见了。
大哥哥上一世因为掉进井里,摔伤了脑袋,她赶紧哭闹着要找大哥哥。
她那个痴傻的大哥哥,事事不明,但是有好吃的、好玩的,总是第一个给她。原来即便他傻了,也依然在向她赎罪。
大公子不见了,满府人丁恐慌不已,四处寻人,而荣相见让卫妈妈抱着她,带着她们院里的人,径直去了祠堂。
荣相顾跳下去那一刻,家丁们拼命冲向那口枯井,在四小姐的哭喊声中,只见大公子十指艰难地扒着枯井内壁的石块,悬挂在井口之下,满面泪痕。
家丁们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把人拉上来。
闻讯赶来的英国公将下人全部支开,远远看着兄妹二人在井边抱头痛哭。
其余人都只当是两个没了娘的孩子,同病相怜。
为了娘亲不要卷入后宅丑闻被人幸灾乐祸,为了国公府和永定侯府的声誉,也为了大哥哥的前程,荣相见没有对外宣扬此事。
可柳姨娘虽然被爹爹秘密处死,还是因为出身大族,又生下英国公长男,入了宗庙。而娘亲作为受害者,不被祖父待见,反而孤悬在外,她真的很不甘心!
从前,她可以年年祭拜娘亲也就罢了。如今,她必须要试一试。
刘氏闻讯进书房时,正赶上父女二人剑拔弩张的场面。
“四姑娘好大的威风啊!”
荣相见不想与她争执,只说:“母亲,女儿只是希望能每年给娘烧点东西,毕竟她生了我,又为救我而死,我若只图自己的好日子,岂不枉为人?”
“好个古今第一大孝女。”刘氏冷笑着,“为了你的孝顺就要逼你爹爹不孝,是吗?”
“女儿不敢,”荣相见低头,“爹爹不能违背祖父的话,那女儿也只好做自己该做的。”
刘氏笑道:“你如此不顾家族前程,不顾你爹和哥哥弟弟的前程也就罢了。你连煜王的前程都不顾了?若是让陛下知道你们私自参拜那个驯马女,你看看他有没有好果子吃!”
此言一出,荣相见犹豫了。她原本就是想借机说动父亲。
这一犹豫就是露了破绽。
英国公知道她也忌惮,便放心了,软下声劝道:“煜王陪你祭拜生母,可见对你很不错,他好不容易回京,挣得这样的局面,你忍心毁了他的前程?”
荣相见沉默了,她不能,她不能。
她忍着眼泪,叹了口气,只觉心如油煎一样痛。
“岳父岳母多虑了。”
周显旸说话间已闯进了书房,站到荣相见身边,“本王的生母被废,注定了本王没有什么前程可言。如今一时侥幸,做个郡王也就到头了,何必拿这个吓唬我家王妃呢?”
荣相见错愕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显旸擦了擦她将将溢出的眼泪,轻声道:“别怕。”
“归宁头一日,殿下是要管我荣家的事了?”英国公满脸不悦。
周显旸没事人一样笑:“不敢,这不是和岳父商议吗?岳父不同意就算了。只是……”
他看着荣相见,郑重说:“有我一日,我年年陪你去西山。”
第50章
荣相见心里顿时百感交集,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刘氏指着他们,气愤不已:“你们这是在威胁谁呢?!”
周显旸颔首:“不敢,是王妃和本王耳濡目染了岳父大人的至孝之心而已。”
“你……无赖!”刘氏简直没见过他这样不怕死的, 还仗着不怕死,要逼他们就范。
果真不是亲生, 这些庶子庶女, 翅膀硬了就要回头对付自己了!
归宁头一日,不欢而散。
荣相见在马车里,神色倦怠。周显旸把她靠在自己怀中, 轻声安抚:“放心,你娘很快就会被移入祖坟。”
“真的吗?”荣相见没把握,“我爹是个很重名声的人,生怕别人说他不孝。”
“我跟你保证,最晚三日就会有结果,别担心。”周显旸说罢,揉了揉她的肩膀, 加重这话的可信度。
荣相见看着眼前他微微滑动的喉结,忍住了戳一下的冲动:“多谢殿下如此费心, 妾身无以为报。”
“嗯?”周显旸奇怪,经过昨天相处,他们两个亲近很多, 说话也都是你我相称,怎么忽然又这么生分了?
“今日我哪里不小心得罪了王妃, 王妃似乎心中有气。难道是因为三姐行礼时,我称呼失当?还是怪我之前不该和她打马球?”
不提还好, 一题这事, 荣相见又把他那句醉梦中的呓语想起来了。她离开煜王的怀抱:“妾身不敢。”
知道是问不出什么来, 周显旸没再多说。回府后,趁着王妃练琴,他把今日跟去的飞雪叫来,问王妃和三姑娘有何过节。
飞雪的娘亲是荣相见的乳母卫妈妈,因而在侍女中格外有体面。她那个炮仗脾气,在国公府就已经憋了一肚子气,此时什么都顾不得,一股脑地抱怨。
“殿下,三姑娘本是陛下为您择中的人选。当初您远在边地,前程不明,她跟夫人合起伙来演戏,在家里闹着跳湖,逼得国公爷没法子,上长公主府卖了老脸定下与文家的亲事,以此搪塞陛下。因为这样,陛下才给您定了四姑娘。”
“有这样的事?”周显旸有些难以置信。飞雪也不会看人脸色,重重点了个头。
“后来您班师回京,立功封王,老爷夫人竟然还跑到宫里撺掇着说什么生恐庶女不堪匹配,想把三姑娘嫁给您做正妃,让我们姑娘给您做侧妃!”
“幸而您不是那只认嫡庶的人,给了我们姑娘这么大的体面……”
“您不知道我们姑娘出嫁前在家受了多少委屈冷言,在祠堂跪了一整天。如今好容易出了阁,归宁头一日,那三姑娘又故意怠慢我们姑娘,夫人还对她冷嘲热讽,她能不生气吗?”
直至此刻,周显旸才意识到原来那天马球场,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彩头,而是英国公府为保王妃之位,刻意亲近他。
而荣相知给他寄的那封信,不是让他恪守与荣家四姑娘的婚约,她以为他一定会另娶一位高门嫡女,是要他一定要选英国公府嫡女。
他心中不免失望。他印象中的三姑娘,连最卑微的小内侍都会关心,没想到如今人大心大,也与京中贵眷们一般做派了。
……
夜里入睡前,荣相见发现卧房中燃起一对龙凤呈祥的红烛。
她昨天在马车里随便提了一句,今天他还记得。
周显旸牵着她坐到自己身边:“欠你一个洞房花烛夜,今晚补给你。”
荣相见本该开心的。
“飞雪都告诉我了,你在家里受了很多委屈,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荣相见嘴角扯出一个微笑:“有殿下这句话,妾身什么委屈都没有。”
周显旸轻抚着她的脸,把手盖在她下半张脸上,只露出眼睛。
“你撒谎,你的眼睛没有笑。”说罢低身吻了她的眼睛,“你笑起来的样子,最好看。”
他声音渐低,温柔地拥她入怀,亲吻她。
比起新婚那夜,周显旸现在亲吻的功夫见长,再也不是直来直去,多了温存缱绻。唇舌试探,呼吸相拂,越发急促……
荣相见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越来越快,感受到他手隔着薄薄的寝衣,按在她背上的温度和触感,浑身涌起一层又一层战栗。
她茫然地随着煜王的动作躺下,承受着煜王耳鬓厮磨的讨好,心想和他有个孩子才是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