纾意想着,便像徐家老太公一般,在自家书画铺子里设了誊书案。
清贫贡士可自行抄录铺内书籍阅读,也可将抄录书籍或贡士作的字画放于铺子里寄卖,若能顺利进入殿试,那这些书册字画当然有人争相购买,如此也算是帮了些银钱上的小忙。
她戴着帷帽提裙进了铺子,伙计将她迎至楼上茶室。
“东家,”吴掌柜前来见礼,“东家可有些日子没来了。”
“一直抽不出空,今日特来看看。”她接过铺内细账,又伸手请吴掌柜也坐。
吴掌柜曾是江州贡士,殿试前夕,被人蓄意伤了右手和面庞,提不动笔,也再不能得见天颜,仕途尽毁,一心只想寻死。
后他浑浑噩噩,被林三郎救下。本想请他去书院中做夫子,他想着自己面庞丑陋,只愿在林三夫人徐氏的书画铺子中做个掌柜,也算报答救命恩情。
常来往的学子都知晓,虽吴掌柜面颊有瑕,但他学富五车,为人和气,若是读书有惑,请教他定能茅塞顿开。
“去岁从南边进来的竹纸销量极好,物美价廉,许多学子以此操演文章,可节省不少银钱,”吴掌柜介绍着,“咱们的纸坊正钻研竹纸制法,若是成了还能在成本上更节省一些。”
“竹纸虽价廉,可与麻纸相较要脆上不少,不能久存,定要和买家说明。”
吴掌柜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前些日子阴雨连绵,纸库内可有损耗?”纾意撩起一边纱帷对账,露出半张粉面。
“这次半点没有!多亏了东家想的周到,咱们提前让伙计查看屋瓦墙窗,又用木架垫高了纸张,盖上油毡,别说损耗,就是半点霉迹都无。”吴掌柜很是佩服,他们原只知盖好上头,却没想到今年雨水实在太多,地面也渗出许多潮气。
“那便好,”纾意对完账簿,又道,“春闱在即,可制一些书签作附赠,上头可绘些登高望远或是蟾宫折桂的小花样,也是图个吉利。”
“好,可用咱们新制的桃花笺来裁,一笺可制六张签,不费什么银钱,若是学子们觉着好,放榜后拜谒递帖也会购置桃花笺来写,一举多得啊。”
纾意点点头:“若是有读书人在咱们铺子中高谈阔论,定要提醒注意分寸,当心祸从口出。”
二人又合计过今后的生意,吴掌柜便送纾意出门。
“东家慢行。”他叉手行礼。
纾意还了一礼,便想着去自家成衣铺看看。
“东家?”店内有位青衣书生,闻言便追出店去。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那书生衣衫半旧, 腕间还沾着些许墨痕,是刚从誊书案边起身的:“敢问娘子可是书铺东家?”
纾意闻声回头,只答:“正是, 这位郎君可是有事?”
这位书生行礼时看见自己腕间墨痕, 有些赧然地退了一步:“在下唐突了,听吴掌柜说,铺内设誊书案是东家的主意,在下深谢娘子。”
“郎君不必多礼。”她不便相扶, 吴掌柜见此便来托住书生双腕。
风将纾意帷帽吹起一角, 书生不敢再看,只将头深深低垂:“娘子心善, 愿让我这样的穷书生白用纸墨, 我程江日后必报娘子恩德。”
“怎敢当恩德二字?”纾意却礼不受,“若是这些纸墨能助郎君一臂之力, 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她见礼登车,再去自家成衣铺子。
掌柜刘娘子经营处处妥帖,只是这几日总有人上门来,不言不语,在店内张望着,一会儿又走了。
本以为这客人不爱旁人打扰,可一连几日, 都有这样的人上门, 若纾意今日不来,刘娘子也是要上门告知的。
纾意思索片刻:“这人进门从不看衣料绣纹?只看店里布置?”
“正是, 咱们与她搭话也不理, 其他倒没做什么。”刘娘子蹙眉, “她还想去后头院里看, 被我拦下了,只说走错了路。咱们店里都是些女子,想想还是……”
“刘娘子不必担心,明日我自会遣人来。”她定了掌柜娘子的心,这便回府安排。
安平伯府主院,老夫人身子大好了,正与陪房嬷嬷在院中散步。
嬷嬷嗫嚅着,说起三房现已分府别居的事。
“怎的突然就走了?”老夫人十分诧异,“上次不是好好的,说好歹等过了端午,她们现居何处?”
“伯夫人她……”
嬷嬷顾忌着老夫人的身子,只得请老夫人回屋坐下,再将张氏进宫求姻缘恩诰、着人捆了纾意的仆妇、还用迷烟害人之事一五一十和盘托出,这才逼得西府三人带着仆婢细软连忙搬出府的事。
老夫人听着,脑中一阵发晕。
她原以为张氏是真的知错了,也就此收手,却没想到她真的能做出这等谋害亲眷之事!
“去……去把那毒妇给我叫来!”老夫人有些支撑不住,支着额角,险些软倒在坐床上。
“老夫人,您千万保重身体啊!”嬷嬷连忙替老夫人抚背,她十分担忧,又犹豫凑近了小声说,“可您一人独身在府中,若是她……”
也对您下手呢?
伯夫人张氏既能使得这些手段、操纵这些强人,心中并没有什么血脉亲情,怎么就不能对付一位独身老妇人呢?这主院里都是些婆子丫头,若真与那日一样,哪里拦得住。
她已经年老了,这郡夫人的诰命也不能让她远离病痛,超脱生死,在这深深院中,自然也拦不住有人暗害她的心。
左不过年纪大且身子不好,就此离世也没什么稀奇的。
老夫人双眼浑浊,透着迷茫,她又仔细想了想,张氏既能在内外使得这些手段,自己儿子肯定也是知晓的吧,说不定还出了一份力。
权势富贵可真是迷人心窍。
自己的女儿远嫁边疆,幺子不知所踪,只剩一个这样的儿子“傍身”,她只觉万般悲凉。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嬷嬷扶着她缓缓躺下,“老夫人,您先养好身子不迟,三夫人那边过得总比府中更舒坦些。”
她点点头,长舒出一口气,缓缓睡着了。
“侯爷,您如今已能走了,真是有福之人!”宫中每七日派内监来探望一次,今日正好看见卫琅被两位近侍左右扶着,正在练习行走。
躺了这一年多,竟恢复得如此迅速,每日推拿施针的药侍太医也是功不可没,想必能得不少赏赐呢。
卫琅仍袍服宽大面色憔悴,他闻言勉强一笑:“都是陛下恩德,待我身子好后即刻便去宫中谢恩,也有劳中贵人探望。”
“哎呀,哪里担得起有劳二字,能沾得侯爷的气运才是有幸,待侯爷与林四娘子成婚,还望讨一杯喜酒喝呢。”他喜不自胜,忙扶了扶冠帽,又将宫中新赐的药材一一放下,便告辞回宫去了。
这些日子张氏要休养,还要盯着置办女儿的嫁妆婚服,一丝空闲也寻不得,也没心思去管旁的事。
三房的走便走了,好歹恩诰已下,再也碍不着自己女儿的婚事,求不得富贵就算了罢,她只装作那日大闹一场都是假的。
后院的妾室通房们便能在一处玩乐。
前些天她们听着,知道自家主母大病一场,还是因为算计侄女儿没成才病的,今日凑在一处摸叶子牌,也方便聊聊这些内情。
嫣娘能使计让安平伯替自己改了良籍,又舍得银钱手段,院里几位都爱和她一处玩。
“我听正院里丫头说,那日可都是吐了血的,还当着女客的面儿,真真丢人。”她艳丽唇角一勾,流露出十足的轻蔑来。
一位通房跟了牌,又道:“她也真是心狠,对自家的侄女儿也下得去手。”
又一想,亲眷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们这些妾室。
“我那夜可是偷偷见着了,那三人身上带着血,是被拖进废院的,许是四娘子院中的侍女。”另一位良妾玉娘蹙眉,像是有些后怕。
她最早被抬进伯府,虽失了娇嫩颜色,却有张氏从未有过的一腔柔情,安平伯也爱和她谈些知心话。
玉娘心知安平伯也知晓此事,若是事发落罪,岂不是连自己的儿子也要连累。
“不像是算计不成才吐血的,这白玉京都传遍了,恩诰方至定远侯就醒了,她这般,倒像是亲手将富贵与好名声捧给了旁人似的。”
几位又笑几声。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算计得开心,成了又后悔,哪有这样的好事都让她占了。”
众人又说起这四娘子来,她们平日在后院中不得随意走动,也只有被张氏点来侍奉茶水时见过一两次,瞧着似是水做的人儿,这次竟能领着人打了起来,带着三夫人和小郎君分了府,真是人不可貌相。
嘴上夸着四娘子,可心里各自都有成算,这张氏为了自己儿女谋算,却从不想败露后如何找补?竟要后院中庶子女的前途一同连累了,她们对张氏既希望能落罪,又希望能轻轻揭过。
嫣娘同样有些忧心。
这四娘子有如此魄力,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夫人既能闹成这样,伯爷必然也是知晓内情。四娘子只要留下张氏的罪证,再去大理寺御史台投状纸,告成之后,自己身为良妾不就要跟着落罪吗?
她前些日子与……
现下看来这法子不行,还是得换过,再为自己好好打算一番,不能被这家公母俩拖累。
现下只希望四娘子晚些去大理寺递状纸,也好给她留些时日谋算。
可在这深深院中,怎么能接触到外人呢?
定远侯已能进宫谢恩了!
坊市间的人们看着侯府马车,都想窥得卫琅此时的样子,从前是戍边良将,近期又与林四娘子有这样一段奇缘,都等着二人修成正果再成佳话。
车驾特许沿含光门直至承天门,本有内侍换成步辇将他抬至紫宸殿,卫琅却之不受,只说不可僭越,自己一步一步走到紫宸殿前。
皇帝年过不惑,听内侍来报说他不受步辇,摇头道卫琅着实肖像其父,便让内侍相扶。
他衣袍宽大,像是瘦得脱了形,额角汗珠滑落,攒力缓缓而来。
“臣卫琅参见陛下。”
“快快请起。”
内侍听此连忙托上卫琅双腕,请他与皇帝一同安坐。
“爱卿此次康复,想必是上天将星庇佑,不忍我朝折损一名大将。”皇帝打量卫琅,与从前在战马上意气风发的模样大相径庭,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得倒似的。
他天揖谢恩:“臣不敢当,幸而陛下眷顾,得太医左右照料,这才能捡得一条命来。”
“漠北以西那些外族,想夺了咱们的天堑和草场,若是松懈,我朝既无战马也不能与西域通贸往来,”皇帝说起征战之事,眼中满是锋锐之气,“你祖孙三人皆为良将,卫家儿郎大多战死沙场,朕定会保下卫家血脉。”
“臣深谢陛下圣恩,若有所用,定粉身碎骨以报陛下。”
卫琅神色略显沉重,又开口道:“臣斗胆,边疆将士尸骨难以还乡,虽家眷已得抚恤,还请陛下于中元节祭赐御酒一杯,以慰英魂。”
皇帝长叹一声,点点头:“自应如此,到时便由卫卿替朕宣读祭词吧。”
“臣领旨。”
“卫卿还需好好将养身子,此次如此凶险,不要留下病根才好。”皇帝又欣慰笑笑,伸了手拍拍卫琅的肩头,“还有你与林四娘子的婚事,今后定要给朕多生几个小将军啊。”
他还想感叹一声老安平侯曾也是一代良将,怎么二子便平庸起来,三子颇有才能却不知所踪,一番感叹存在腹中,想着到底是卫琅未来夫人娘家,还是没说出口。
卫琅面上仿佛带着些羞赧,只点头称是。
“今日便不必去太后宫中谢恩了,待你成婚,夫妻二人一同前来便是。”
皇帝抬手,内监捧来一封旨意。
“等卫卿身子好了,便去北衙龙武军领统将一职,为朕驻守皇城。”
“臣领旨。”
卫琅起身天揖,深谢圣恩。
“待会回去还是乘步辇至承天门罢,年轻儿郎身子硬朗,以后有的是时候步行。”
皇帝再赐下袍服金带印鉴之类,着内监送卫琅上步辇。
他在紫宸殿内看着步辇远去,叹了口气:“朕已召云麾将军回京,又令卫琅领北衙龙武军,用意有目共睹,只希望安王别在执迷不悟了。”
内监也不好多言此等谋逆之事,只安慰说:“陛下放心,安王殿下定能体会陛下用心良苦,迷途知返。”
这倒是意外之喜。
卫琅换乘自家马车,垂眸看着圣旨。
陛下定当对安王有所防备,才如此大张旗鼓,算着日子,絮絮的姑父姑母也快回京了,想必安平伯夫人又要难受一回罢。
“稍后去徐府递拜帖。”卫琅有些迫不及待。
“是。”陆诚领命,那拜帖早早地就备好了,正摆在自家侯爷案头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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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说:宫中应有苏家妃嫔,劝陛下远离奸佞,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
苏宓点了头,进宫封为贵妃。
可皇帝心头有个白月光。
为了她,倾合宫珍宝娇养,从不问六宫粉黛。
白月光柔妃心思敏感,恐劳民伤财不愿受用,可不用又难保娇弱小命,后宫大臣对此都颇有微词。
“晚儿心思细腻,如何承受这些流言蜚语?便说都是苏贵妃要的。”
“没了又如何?没了就去找各州府要,朕为天子,这点东西也用不得吗?”
“江南常出水患,将他们迁走便是,省的年年费钱修堤。”
苏宓不解,为何群臣要辅佐这样的皇帝。
本想在这宫里做个贤妃维系前朝后宫、照应家中仕途,既给我安上这个祸国妖妃的名头,这个皇帝你也别想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