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悲恨交加,女儿也来怪她,周妈妈也来哭求,还有这一大群人在身旁聒噪,更有方才卢老夫人像庙中观音那般的笑容,她喉中腥甜,生生呕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卢府两位夫人听着身后的哭喊杂乱声响,倒觉有些快意,起身径直去了西府徐氏院中探望。
纾意正坐在妆台前,由联珠为她梳妆。
她们并未吸入迷烟,正想着收拾停当,便从这安平伯府脱身。
“阿娘那边如何了?”她饮下一口清水。
“姑娘放心,如霜已去看了。”联珠宽慰她,悄悄翘起嘴角,“缀玉也有似雪照顾,郎中说并未发热,只好好看顾骑马磨破的外伤便是。”
她院中只剩这几个侍女了。
纾意抬眼,她眸中凝着冰,去看那叠放在案上的恩诰。
她打定主意要让这好伯母罪有应得,问联珠道:“昨夜女捕们和缀玉的脉案和供证呢?要留个底……”
还未等联珠回话,便听得屋外声响。
“意儿!”卢府夫人们进了内寝,快步走到纾意面前。
后头是张氏派来看管的仆妇们上前阻拦,又被卢家带来的婆子隔开了去。
她一怔:“卢老夫人,谢伯母,你们怎么进来的?”
“好孩子,张氏她现下自顾不暇,哪里管得到我们。”卢老夫人爱怜地抚过她的鬓发,心疼得紧,“那日宴上,我也没能护住你,实在是……”
“老夫人说的哪里话,太后娘娘寿宴,何必因为我开罪了太后娘娘,实在是不该。”
纾意平日很少流泪,现下倒是在老夫人怀中红了眼眶。
卢夫人谢氏用帕子替她拭泪,道:“意儿你放心,我们方才去看过,芳妤现下无碍,只需再歇息一会便是,这恩诰你也别怕,倒时只说你与那定远侯卜婚时不吉,不宜成婚,推了也就是了,就算是皇上也没有强迫臣子成婚的道理,太后娘娘只是赐八钿彩冠,并不是要你二人一定成婚。”
她垂泪点头,从前她不愿让母亲幼弟担心,在他们面前,无论发生何事都是笑模样,今日倒在这两位没有血缘的长辈怀中哭了出来,让卢夫人怜爱不已。
“咱们先合计一番,你家老夫人是真的病了,还是……”卢老夫人试探着开口。
纾意答道:“是真的病了,天气乍寒乍暖,祖母一下子害了风寒。”
“那此事还是等林老夫人康健了再告诉她。”
“啊,我倒想起来了,方才在东府那边听得下人禀报,说是定远侯现在已经醒了。”卢老夫人笑了笑,“既是醒了便是好说,定远侯病了这么久,待他好些谈一谈便是,都是明理之人,这样便不用担心受你那伯母辖制。”
纾意自然知晓他已苏醒,只点头应和。
两位夫人想着,意儿未曾见过他长大的模样,她们倒是见过,只觉相貌上相配极了。
反正现下已经醒了,若有造化,因祸得福也未可知。
“既张氏敢到外头说,咱们也敢。”卢夫人抿着唇笑,眉眼弯弯像只狐狸,“这事你便不用操心了,我来办便是。”
“能否请谢伯母帮我传个口信?”纾意抬着一双泪眼问道,“我曾派缀玉她们去暮州,请我舅母为我写一份婚书,想要用来推了这恩诰,只是来晚一步,婚书被张氏烧了,信物玉佩也砸了。”
“只将此事大略告诉舅母,教外祖家不必为我忧心,也让表兄不必因为此事耽误了婚事。”
联珠从一旁的小匣中取出那碎成三块的玉佩和仅剩的一角婚书捧给卢夫人,行礼退后。
“你是聪明的孩子,只是抵不过那妇人动武的手段。”卢夫人见了便猜出个大概,“这几日好好保养身子,稍后我给你送个靠谱的郎中来,府外之事不必操心,过不了几日,教她原形毕露。”
“多谢老夫人,多谢伯母,此时还愿照拂于我。”纾意十分感激,连忙起身行大礼。
卢夫人连忙将她拦下:“好姑娘,不必行此大礼,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今后定是事事顺遂的。”
话音方落,又听屋外来报,说那张氏撑着病体,晃晃悠悠领着仆妇们来了,生怕纾意被卢家人带走。
她刚被郎中以银针扎醒,喝下一碗浓浓的参汤,襟口还沾着血,面如金纸,倒来纾意这里逞强。
“二位夫人,这是做什么,怎能未经主家允准随意乱逛!”她边说边喘,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林绮月也壮了胆子怒喝,嗓音仍在发颤:“来人啊,还不给我送客!”
可到底不是自己府里的人,又是高官诰命,几个仆妇踟蹰着,只躬身上前请二位夫人离开,更不敢动粗。
卢夫人冷眼看着并不理她,只身边的妈妈开了口:“伯夫人可真是身强体健疼爱晚辈,自己都这幅模样了还来装相。”
“意儿好生歇息,千万宽怀不必忧心。”卢老夫人替纾意掖好被子,慈爱地摸摸她的头。
说完便起身,笑着看了张氏一眼:“伯夫人还是注重身体为要,听说贵府二娘子不日便要与宁昌县主之子成婚,这可是一门好亲事,实在可喜可贺,若不养好身子,岂不是教女儿出嫁都不得安心?”
本林绮月已好了,一听又想起了属于自己的婚事,面露愤恨,攥起手帕来。
“二娘子莫要急,宁昌县主乃是衡阳郡王嫡女,自小千娇百宠身份贵重,家风教养也是极好的,想必是心地宽容,慈爱万分,无论听得什么风言风语也不会为难你的,放心罢。”卢老夫人抚了抚衣袖,笑着宽容道。
张氏又觉着眼前发黑,冷汗满额,颤声道:“你、你想做什么?”
是不是要害她的月儿!要搅黄了这门高嫁的婚事!
卢老夫人并不理她,身旁的仆妇们拂开安平伯府的人,让她婆媳二人施施然离开了。
卢府留给纾意的四个仆妇如门神那般,讥笑道:“伯夫人还是快些回去诊治罢,若是以伯夫人的心头血侍弄西院花草,着实浪费了些。”
“你、你……”林绮月恨极了,手下婆子也与卢府仆妇厮打起来。
张氏摇摇欲坠,气得话也说不出,只能发出几个尖锐难听的泣音,仰头洒泪,由周妈妈搂着,一群人跌跌撞撞回了东府。
第22章
卫琅听了探子来报,早在意料之中。
他前世已知纾意那伯母求诰来挟制她,还用了那么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今生教她免了不少苦楚。
内寝里还是弥漫着浓重药味,宫中内侍得令,送来种种名贵药材,太医正为他把脉,他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身形消瘦,确实是大病一场的模样。
“侯爷之前中了流矢,又从马上跌落,脑中存了淤血,现下看来淤血已消,是大好之相啊。”太医收了腕枕,捋着胡须笑。
“虽侯爷在榻上昏迷一年,可每日有专人为侯爷舒筋活络,老朽也看了看,关节肌理不似久卧之人那般僵硬无力,以侯爷的体魄,想必不过几日便能下地走动了。”
一旁侍立的内监听了喜笑颜开,感叹道:“侯爷真是有福之人啊,平定漠北的大英雄,老天爷都看顾三分。”
“太后娘娘刚刚赐下姻缘恩诰,这下侯爷就醒了,和话本子里写的似的,娘娘听了,还不知道得多高兴呢。”
众人都满面喜色,赞定远侯与林四娘子终成眷属,实乃佳话。
“姻缘恩诰?”卫琅装作不知,虚着嗓子问。
内监笑笑,让卫琅近侍陆诚捧来,展开与他看。
“方才宣读时侯爷还未醒,想必不知,太后娘娘听闻您与林四娘子情投意合,十分感慨,便赐下恩典,特许您成婚时,林四娘子能用二品诰命的冠服,还另有添妆礼呢。”
卫琅听此翘起了唇角,他面容憔悴,看起来像终于偿愿的欣喜。
这太后恩诰只说成婚时的恩典,并未说他二人一定要成婚,也不知纾意知不知晓此事。前世是已登基的安王以两家性命要挟才得成婚,现下定要她心甘情愿。
“多谢太后娘娘恩德,只是我拖累了四娘子,让她耽误许久。”
“侯爷这是哪里话,从前的事儿都翻篇了,今后您养好身子,怎会不与林四娘子和和美美?”内监与宫中来的众人都附和,赞叹这样的好缘分。
“多谢陛下与娘娘恩典,诸多赏赐,倒教我受之有愧了。”
内监连道侯爷过谦了:“侯爷乃是国之栋梁,更是为国而伤,陛下爱惜将才,待侯爷身子养好之后,陛下还要赏赐亲酿的美酒呢。”
卫琅谢恩,内监又向太医打听他的身体状况,好回宫后向皇上和娘娘回话。
“杂家看过了定远侯,这便要回宫复命去了,还请侯爷好好将养身子才是。”
卫琅命陆诚送各位内侍出门,自己还要躺在榻上“娇弱”一阵日子,才能去见她。
纾意现下还未能从伯府脱身,待陆诚送人回来,还有些差事让他忙活。
白玉京内坊市间都传遍了,太后娘娘那头刚赐下恩诰,这头昏迷一年的定远侯便醒了,谁说不是天赐良缘?
不少坊间词人作了二人大好姻缘的曲词,又有人编成话本,写得曲折离奇愁肠百转,历经种种磨难终成眷属,教多少年轻女郎看了泪水涟涟又甜进心头,直传进了宫里。
“太后娘娘,您莫不是天上来的神女罢,怎的一开口定远侯便醒了?”
“就是呢,妾家中妹妹前几日来宫中,我道什么事儿呢,原是缠着我向娘娘求恩,您开开口,我那妹妹便能嫁个好郎君。”
“也不知定远侯与林四娘子婚期定在何时了,到时还要进宫向娘娘谢恩呢。”
宫内妃嫔们也爱听这些故事当作宫墙内的调剂,你一言我一语,直将太后娘娘说的眉开眼笑,熨帖不已。
“我哪来的什么神通,应是上天垂怜,不忍看他二人白白蹉跎着罢了。”
太后娘娘心中也觉欣喜,又去佛龛前念了几遍经文。
宫中娘娘们正高兴着,坊间却另有一段传闻。
说着安平伯夫人听闻定远侯醒后,竟然吐血晕了过去,一连好几日,请遍了白玉京内的郎中看诊。
若说是喜极,也没听说过谁能高兴地吐血,倒是人怒极恨极时能吐出血来,这安平伯夫人在太后面前满面慈爱,激动落泪,怎么定远侯醒来这样的好事,能让她又急又怒呢?
莫不是另有隐情,她敢欺瞒太后娘娘罢。
且定远侯醒了,也不见二府走动,倒教人纳罕。
此事自然也传到宁昌县主的耳中,她原想着张氏与太后面前一举也是博得了好名声,更是定远侯卫琅醒后在白玉京内风光一回,娶这家的二娘子作新妇也是极好的。
却还有吐血这一宗。
她派人去探望张氏,实则打探内情。
张氏听人来报,连忙撑着从榻上起身装扮起来,又补了脂粉,显得气色好了不少。
“多谢县主关怀,我这小病,怎就要劳动县主遣人来瞧我呢。”她钗环妥当,端庄坐于案边。
领命而来的妈妈见了她确实不像坊间传闻那般虚弱,又说了不少好话,送了些滋补的药材,又听张氏解释。
“原是我身子弱了些,这下定远侯也醒了,索性两个小娘子的嫁妆一块筹备,这下倒是忙得上了火,鼻窍出了些血而已。”她又笑了笑,一副身子好了的模样。
“正是呢,我们夫人不过出了些鼻血,怎的就被市井中传成那副模样,要不是您今日来,咱们可都不知道呢。”周妈妈也帮腔,拉过县主府上的妈妈亲热道。
“伯夫人真是顶顶大方,侄女的嫁妆也亲自操持吗?”
“我那妯娌身子弱,三叔也……”她抬眼看了看那妈妈,又叹气道,“我也应当帮扶一把。”
那妈妈称是,赞过张氏一番,又劝她要保重身子,便躬身告辞了。
张氏让周妈妈追了出去,奉上金银,请这位妈妈多说些好话。
这下应当没事了罢,安了宁昌县主的心,又不会影响月儿的婚事。
周妈妈刚为张氏卸了钗环洗了脂粉,还没来得及躺下,又听屋外侍女来报。
“夫人!夫人不好了!四娘子带着人,去关了西府仆妇的院子,现下已打起来了!”
真是、真是时刻都不让她好过!
从安平伯处寻来的婆子武婢早就送了回去,她又得了卢府助力,这次如何拦得住?
作者有话说:
侍女:夫人不好啦!
张氏:夫人在你嘴里好过吗?(张氏翻白眼
第23章
“如何?”卫琅披着外袍,正如太医所言般面色苍白,坐在榻上休养。
陆诚略略迟疑,回道:“属下倒是没派上用场,林四娘子自行解决了。”
卫琅闻言一笑,纾意确是这样不甘受制的女子。
卢家送来的郎中给西府各人诊治,发现是中了迷烟才会如此昏沉,又开了汤药施针除尽余毒。
再请郎中留下脉案并画押,说明中了迷烟一事,再加上云、秋二位娘子和缀玉的验伤书,待大事成后,一齐留作日后张氏的罪证。
身子一好,纾意便领着联珠如霜似雪和卢府留下的四名仆妇,一路推推搡搡,打到了关押西府仆役的院前。
“四娘子,您不能进,二夫人发话了,这些刁奴欺主,过些日子要发卖出去,人牙子都找好了!”
张氏手底下的婆子们使力拦着,没了从安平伯那儿调动的人手,这几个看门婆子便难以抵抗,只能遣人去东府报信。
“东府的仆役,倒能欺负到西府的头上?手莫要伸得太长,滚开!”联珠中气十足,一把将那婆子扯开。
前些日子被自家娘子拦下,未对张氏动手,现下不怕了,怎么爽快怎么来便是!
“你这小蹄子!敢推老娘!”三个看门婆子急了,上来撕扯联珠,被她一脚踹开,又教卢府仆妇按住搜起钥匙来。
院门三个婆子被制住,还有院里的几个看守听此也吵嚷起来,正想出门帮忙,却听得屋内人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