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娘子!是你吗!”
是秋娘子的声音!
“是!我来带你们回去!”
话音刚落,便见屋门簌簌落灰,被几位娘子联手踹了开。
四名女卫并不是前几日被捆住挨饿的模样,屋内被捆住的众人也是松了绑的,她们几下解决了院里仅剩的小厮,取绳来捆住东府这几人。
原是这几日东府婆子一日只送一顿饭,其他仆役们合计过,决定一人省下一些给女护卫们,好让她四人保持体力能打出门去。
张氏此时本已不想再管了,这几日一直休养身子,还未好全又出了这档子事儿,可宁昌县主谴来的妈妈刚走,不管又怕传到县主耳中,耽误月儿的婚事,如今能拖一会便是一会吧!
现下西府的仆妇们都出了院门,人多势众,安平伯那调来的人手早就回去了,她只能带上自己院中的婆子和家丁赶来,这次无论如何也拦不住了。
她又有晕倒之相,不由言语间带上了恳求:“意儿,是伯母不对,你莫要闹大了,伯母求求你,好不好?”
“伯母将这些仆妇都放了,你领回去,安心过日子可好?”
“如今婚诰也下了,定远侯也醒了,怎么不是好姻缘呢?伯母都是为了你好啊!”
纾意懒得看她,甩了袖子便要离去,却被张氏搂住胳膊。
她像溺水之人,攀上纾意的袖摆裙角求生。
几名侍女连忙上来撕扯她,免的伤了自家姑娘。
“你二姐姐马上就要出嫁了,到底是我的错,不要牵连了你二姐姐的婚事……”
“你从来只是为了自己,别说什么为了我好,没的教人恶心!”
纾意抽了胳膊,领着人走了。
这就分家。
也不必等伯父商议了,只向祖母禀告一声便是。
徐氏身子虚弱,又怒极攻心,将养几日后才好转起来,纾意请卢府派来的郎中制了安神汤药让徐氏喝下,再将马车里头铺上厚厚的软垫,这便将人送去安乐坊的新宅子。
西府仆妇们各自收捡箱笼,搬上之前就收拾好的主家物件,出了安平伯府的门。
纾意去老夫人院中禀告,可老太太刚喝了药,便和陪房嬷嬷说了来龙去脉,只让她等老夫人身子好了再禀告。
陪房嬷嬷倒是吓了一跳,这府中院墙深深,前几日的动静在老夫人院中听来也不大,只当是二娘子嫁妆箱笼搬动,却不知竟是此事。
她也存了气,这伯夫人也不知怎么想的,原以为收了心思,没想到变本加厉,倒有如此行径。
纾意道明后便告退,带着阿娘幼弟搬家去。
陪房嬷嬷也不知如何是好,她也做不得娘子的主,只好等老夫人醒来再禀告。
邻里早就奇这安平伯府门前的车马仆妇了,又不像出门,竟是将箱笼仆从全都带上,这是要分家啊!
又有人认出是伯府里三夫人和四娘子,不是刚得了恩诰吗,怎么这就走了呢?
纾意只简单见礼,便登车而去。
终于走了!
纾意只觉呼吸立刻顺畅起来,日头和煦,春风和畅,她挑开一角车帘,连看坊市檐角一片旧瓦都十分顺眼。
新宅差不多都齐备,联珠遣人传了信,仆妇们正开着大门翘首以盼,迎来从安平伯府回来的主家。
纾意让阿娘和幼弟先去安顿,自己则领着仆妇们布置起来。
主院中早以桔皮香花熏点好了,让阿娘和幼弟好好歇息,剩下自己来便是,箱笼只摆在外间,等阿娘好了再行规置。
“这院子真好看。”联珠随着纾意进了院门,不由赞道。
进门正中植了棵郁郁葱葱的海棠,落了满地,教后头的景色朦胧起来。
东边从外头引来活水,蓄作一方小池,池上有个半临水的风亭,风亭檐角悬挂着海棠花纹的油纸灯笼,精致小巧,若是夏夜来此处赏景,天星在水,定能将池中锦鲤也看得一清二楚。
西边则是一处太湖石假山并一面月季花墙,风穿花叶簌簌,胜放时定铺落满地香蕊。
纾意主仆几人沿着曲折石径向后去,更见花叶千百。
“这秋千扎得也好!”联珠眼尖,一眼便瞧见藏在后院处的两架红漆秋千,正在海棠花树间藏着。
似乎是四季花树都种全了,之前派来拾掇花草的匠人十分用心,春日芍药,夏日红莲,秋日木樨,冬日红梅,竟是四时芳景不断。
“等到了秋天,我给娘子蒸桂花糖吃!”
一院子的女郎们各个面露欣喜,在这新宅子里,必定有更广阔的天地。
缀玉伤未好全,便替姐妹们收拾细软,其余人等都和纾意一同进了主屋。
“娘子,您便去风亭中坐会儿罢,这里我们收拾便是。”联珠推着自家小娘子出了屋门,不让她见着灰,“待会您再来指点我们挂帘帐。”
纾意失笑,便提裙去自己院中逛逛。
后头有道镂空花墙,墙角种着一从蔷薇,正好能在寝室中看见这处景色。
上次看得不仔细,这后院还开拓出了一块空地,正在花墙之后,用青石铺得平平整整,她想了想,倒像是特意留出院中投壶踢毽子的。
也能布置桌案,请相熟的小娘子们制香插花玩,还有……
罢了,纾意坐在秋千上轻晃,日子还长着呢。
定远侯府此时成了热灶。
探病的、贺喜的、说是远房亲戚的、前来暗查内情的,一齐将大门堵得严严实实,许久都没如此热闹过。
白玉京内众人本以为定远侯府从此门庭凋落,只剩空壳,可谁知,卫琅还有醒来的那天。
宫中赏赐不断,又得太后恩诰,多的是人悔不当初未早替自家女儿便定下这门亲事,左不过多等些日子罢了。只可惜他与安平伯府早有婚约,林家忠义守信,也是应得的福气。
拦在正门处的管家只说侯爷仍在休养,无功不受禄,这些贺礼一概不收。除了宫中来使和外祖亲眷,一律请回。
“如何?”卫琅正对着铜镜左右侧首,问近侍他这病怏怏的易容可还逼真。
陆诚曾随着卫琅在沙场上拼杀,竟不知边疆太平后,回京还要上这样的战场。
近侍左右看看,点点头:“十成十的像。”
“安王近日规行矩步,只装作是色迷心窍,心仪那几家的小娘子,并无结党营私的意思。”
卫琅轻笑:“这种话也敢拿出来唬人?”
“若不是前些日子陛下龙体不适,安王怎会有这样的胆子。”
身体不适?卫琅从前倒是没留意这个,先下看来还是先告知贤王才妥当,好好查探一番陛下身体不适的缘由。
“侯爷,明日有太医为您看诊施针,想必再过半个月,便要入宫谢恩了。”陆诚知道自家侯爷现下到底想见谁,不过,仍应以大局为重才是。
卫琅心中有数,他想着,纾意既已分府也知晓恩诰,怎么还不来找自己,哪怕提前商议退婚也好呀,更何况现下二府同在一坊,是再近不过了。
他又对着镜中扮出一副苍白疲态,又作出一副西子捧心的愁容,怎么样才能让自家娘子见了更怜惜他一些呢?
作者有话说:
娇花卫琅揽镜自照:瞧瞧,谁家檀郎也?
第24章
因之前已遣人收拾过大半,不过两天,便将各处都归置妥当。
纾意定了相辉楼的席面,又特意买了羊肉做炙肉吃,先在新家中庆祝一番,又给仆妇们发放赏赐,与主家同乐,下人们各个满面喜气,拜谢自家小娘子。
母亲与她商议过,不办什么迁居酒席,她们在这白玉京中不必大肆宣扬分家之事,当时也只安平伯府四邻知晓,现下只请卢家女眷过府小聚便是,也是答谢卢家帮扶之恩。
经此种种,还是一家人安生过日子最为实在。
纾意细细挑选自家院中种的各色鲜花,折下插作一篮清供,并请帖和几样精致茶点送去卢府,一是说明自己带着母亲幼弟已经分府,二是答谢一番两位卢夫人当日相助,特设宴款待。
再送些见面礼去同坊的人家,彼此认认门户,日后也好相处。
联珠捧着礼盒,远远立在定远侯府门前。
这侯府,送还是不送呢?
虽说现下自家小娘子与侯爷有婚约在身,且二府是故交,可这婚约到底是权宜之计,这到底该避嫌还是大大方方登门?她今日送这见面礼,本是平常,可加上前头那一层,怎么想都是难受。
她蹙着眉,在十字街中踌躇着,定远侯府的门房眼尖,早就遣人进去通报了。
近侍陆诚得了令,连忙快步赶至府门前:“这位小娘子,可是有什么事吗?”
联珠眨眨眼:“啊,我们家夫人前几日新搬进前头宅子,特意遣我给街坊四邻送些薄礼,也算认认门路。”
“敢问主家姓氏?”陆诚只作不知。
她眼珠转了转,只说:“我家夫人姓徐。”
“多谢徐夫人,我自会转告侯爷。”陆诚笑着接过礼盒,见礼回了府。
也不知如此对还是不对?联珠一时想不明白,又怕做错了事,只好回府问自家娘子去了。
纾意对此倒没什么所谓,送这见面礼并无别的意思,光明正大便是。
那头卫琅捧着礼盒,缓缓打开,正是纾意亲手制的熏香。
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前世她便在花窗下细细研磨香料,蜂蜜调和,酒蒸晾晒,这场景历历在目。卫琅暗伤夜间疼痛却不能根治,是她特意为他安睡而制的香。
他只希望日子快些过去,等他进宫谢完恩,便能去见她了。
到了新宅设宴那日,雪浓开心极了,总算能出门找纾意玩,更开心她能脱离那个火坑,舒心过自己的日子。
今日席面共十八道,六凉、四镇桌、四大荤、四收尾,样样精致可口,宾主尽欢。
今日席间都是女客,仅小砚清一位小小郎君,自然说起自家儿女更多一些。
雪浓还想悄悄冲着纾意使眼色,想和幼时那般偷偷溜下席去玩,又想到纾意今日作主,哪有主人家下了席去玩的道理?于是便忍住了,只和她凑在一处小声说话。
“待会可要带我去看看你的屋子,我可是带了礼来送你。”雪浓点点她的手背,笑出一对酒窝。
“好,我也有东西给你呢,特意为你绣的,”纾意饮下一口若下春,又笑着问,“对了,你的团扇如何了?”
雪浓立刻瘪了嘴,小声嘟囔着:“还是没那么好看,总觉着有哪处不太好。”
她又偷偷抬眼看了看母亲,见并未在意自己,又说:“我今日偷偷带来了,待会你替我补上几针。”
纾意用酒盏掩唇忍笑,说:“这可是你出嫁那日用的,我替你补针不合适呀。”
“那、那你一会教教我也好,我绣的老是漏针,阿娘说我不够细心才会这样,”她委委屈屈,“可我已经很用心了。”
这幅模样实在可怜,教纾意心头一软,也不知卢夫人怎么忍住雪浓这样的水磨工夫,仍让她自己绣。
“好,我待会一定教你。”纾意笑着替她盛来一匙珍珠酥酪,“尝尝,你最爱的。”
两位小娘子你一口我一口,看着乖巧可爱,让人只觉十分心喜。
宴罢,徐氏着人请来乐师弄弦,几位夫人移至花厅继续谈天点茶,小砚清要歇晌,纾意便领着雪浓去了自己屋里。
缀玉联珠捧来水与二位娘子净面,奉上香饮甜果,便退下了。
纾意探头望了望,放下寝室内层层纱帘,拉着雪浓往坐床上倚坐,坐着坐着便躺倒,二人一块看起团扇来。
“你看,这样就行了。”纾意另取净色扇面绣给雪浓看,再细细指点,有了不少起色。
二人案头摆着雪浓带来作贺的一对西域玻璃花斛,天光透过,映出一片五彩光来,一旁摆着院子里折来的各色鲜花,由娘子们插花玩。
“絮絮你真厉害!这样一点儿也不会漏针,”她惊叹连连,直赞纾意的手艺,“怎么我就学不会呢。”
“你哪是学不会,分明是不爱学,”纾意掩唇笑着,她自然对雪浓不爱女红之事一清二楚,“你要是愿意学,肯定比我绣得更好。”
她又起身寻来一方锦匣,递给雪浓:“本想等你添妆那日一块带去,既然今日来了,便先给你过过瘾罢。”
那衣料是自家衣坊产的鳞波纱,天水碧作底,金红作纹,披帛裁作弧边,披上身后便如水波一般层叠,上头绣着双双锦鲤,别提多灵动了。
“这……也太好看了,”雪浓揽过她的胳膊,忍不住地摇晃,“怎么制出来的东西都这般漂亮?你这脑袋,究竟怎么长的。”
说着便来摸纾意的发髻脸颊,二人笑着闹着,竟在坐床上睡着了。
两位小娘子一觉睡到了卢夫人来寻,缀玉联珠立在帘外,也不敢通传。
卢夫人见此摇摇头,替女儿收拾好东西再唤醒她,雪浓依依不舍,只能耷拉着眉眼和纾意告别。
等到嫁了人,这般相聚的时光便更少了,纾意不免有些感叹,若能永远都是孩童该多好。
说起嫁人,她又想起那道姻缘恩诰。
太后赏赐自然不能随意乱放,如今正妥帖收在匣中,纾意回头望了一眼,从架上取了下来。
她接到恩诰那日并未细看,如今将这五色彩缎捧在手上缓缓展开,只觉十分陌生。
卫琅。
她指尖触上这个名字,脑中渐渐浮现出当日他的眉眼。
定远侯是个好人,更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只是这婚约来得不遂人愿,让纾意也对此抵触起来。
毕竟许多年未见,性情与幼时相比定会变化,她也不愿如此盲婚哑嫁。
这些日子定远侯府门前的人也差不多散尽了,只是不知他这装病的计划到了哪一步,纾意想着还是再等上一段时日,再去作那情意绵绵的假模样。
她收好恩诰,这几日忙着拾掇宅子,明日便来打理店铺庄子罢。
徐老太公曾是清贫人家供出来的进士,当年受恩师笔墨之恩,高中后不仅报答恩师,还置下一处书画铺子便利读书人。
书画铺子现下倒不缺生意,省试在即,各地贡士都到了白玉京,其中也有家境清贫的,用族内凑出的盘缠进京科考,平日里省吃俭用,纸墨也需节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