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丝毫不给张氏机会,紧接着便道:“伯母可要好好盘查!莫要出了家贼才是。”
“这是哪儿的话?意儿误会了,这节礼咱们都一一点过,怎的会被婆子拿去,”张氏发觉被纾意带偏了话头,又道,“从前是伯母身子不好又要操持你二姐姐的婚事,未曾好好照顾你们,现下我已然养好了,不如,还是搬回伯府来住罢。”
话里仿佛她从前那些腌臜事都是做梦一般,现下又来言辞恳切地求,连老夫人都看不下去。
“我这屋里头憋闷得很,还是移到前头花厅里去,也好闻闻桂香。”
老夫人发了话,张氏也只好作罢,还得孝敬地亲自来扶,早知道便不将老夫人搬出来做这幌子,现下堵得自己什么都不好说。
“我这院里许久不曾热闹,快请郎君娘子们来用饭。”
不一会儿这花厅内便坐满了,晚辈们一一见礼,二房的姬妾们也进来侍奉。
只见后头进来一位穿了绯红衫裙的年轻妇人,她小腹已显怀,却仍有一番娇艳美态,缓缓近前行礼:“主母、老夫人恕罪,妾身子重,来得迟了些。”
第68章
嫣娘得了张氏点头, 便与其他妾室们一同行礼,再见过老夫人和纾意母女二人:“见过老夫人、三夫人、四娘子。”
她一双美目在纾意面上打转,像是有些什么话要说。
纯婉先对着自家小娘笑笑, 再去看四姐姐, 纾意心下了然,原是事儿已经都和她们说了,也愿意为自己打算。
老夫人点点头,妾室们这才各自立至张氏和二房的小郎君娘子们身后侍奉, 无不温柔小意。
嫣娘挺着肚子立在张氏身后, 布起菜来尽心周到,谁见了都要夸赞一句恭敬, 张氏却烦得很。
这小蹄子一手服侍人的本事将伯爷迷得七荤八素, 女儿都出嫁了,还将妾室肚子里弄了个小的, 说出去都嫌丢人。偏林柏风将她捧在手心里宠着,对肚子里那个玩意儿爱得不行,将这小娘养得一身好气色。
瞧她,一张面皮红润水灵,头发也乌油油的,六七个月大的肚子,竟也不显臃肿笨重, 带着一张娇艳笑脸在这里献殷勤, 让张氏找不出一丁点儿错处。
张氏见此更不是滋味儿,便说:“嫣娘身子重了, 还是回院里歇着罢, 这里不必你伺候。”
她却作出一副惊惧交加的模样:“主母可是嫌妾侍奉得不好?妾一定小心……”
老夫人眼也不抬, 向来懒得搭理二房的后院之事。
倒叫她倒打一耙?张氏皱了皱眉, 今日这宴是为了将这三房的请回府来,不必和这小蹄子纠缠,她只说了句随你,便换上笑脸来扒拉徐氏。
“三弟妹,来尝尝这道八宝鸭子,这秋冬的时候用鸭子最是滋补,在相辉楼可是难买得很,咱们今日还是托了老夫人的福才买着,来。”
徐氏只笑笑,身旁的吴妈妈双手捧着骨碟接过那块鸭子,再道:“多谢二夫人,只是咱们夫人这些日子脾胃不和,用不得这些荤腥。”
纾意在心里笑着。
谁还敢用张氏递来的东西,今日进伯府,未安排几个人将她们母女捆到西府就算张氏温柔了。
“那、那便用些鲜藕,脆嫩可口。”她有些讪讪,又想为徐氏拈来藕片。
“伯母怎的如此客气,咱们想用什么自己来便是了,都是一家子,是罢?”纾意笑呵呵劝张氏自己多用些,又堵了她的嘴。
“谁说不是呢……一家子还是在一块的好,意儿,你们也搬出去了这么些日子,还是回来的好,咱们这一大家子多热闹,用起饭来也更香甜些。”
“且这些好菜便只有家中才有,意儿尝尝这鱼汤,是家里用了几十年的厨娘子炖的,还是不是从前的味儿?”
“你那院子我一直着人拾掇着,细软也都置办好了全新的,只要三弟妹带着你姐弟二人搬进来便是,一丝一毫都不用操劳。”
张氏在一旁絮絮叨叨说着,终于教她忍不住了。
纾意轻手搁下碗筷,缓声开口道:“伯母,你上一次待我们如此殷勤,还是想让我替二姐姐揽下定远侯府的婚约,这一次又想做什么?”
张氏的筷尖颤抖,白着一张脸去看她,眼中像是恳求,又或是害怕。
后头侍奉的妾室们见此,不免在心中啧啧称奇。道一句一物降一物,也想着自己后头的日子总算有了指望。
“我外祖一家回京便是官复原职,我曾外祖原为太子太傅致仕,外祖乃太子少师,舅父乃吏部侍郎,另有各位表亲,伯母害怕也是情有可原。”
“甚至不必我母女递上状纸,只需徐家人和诸位门生一人一口唾沫便能将伯父这个荫封而来的官儿冲跑了。”
“我与母亲幼弟分府的几个月里伯母想是日日都提心吊胆罢,不知何时便有灾祸临门,以为给了银钱能堵我的嘴?正好,我今日都带来了,伯母点点?”她让缀玉将银契递上,张氏和周妈妈僵着手脚不收,便一把狠狠塞进周妈妈衣襟里。
缀玉似笑非笑:“当日不知是哪位妈妈将信从我怀中搜刮出来,我可没有那般粗鲁,是来给银子的,周妈妈为何不收?”
“伯母其实也想岔了,咱们不善言辞,更不会将事满白玉京地传,伯母如此担心想必是推己及人了?”
一桌子人面色各有千秋,老夫人和徐氏置身事外,只专心用着佳肴,几个二房的庶子女们何时见过主母如此脸色,一时心中暗喜,低着脑袋装傻。
“四妹妹,你为何如此咄咄逼人?我母亲是你的长辈,放尊重些。”长兄林砚泽总算是开了口维护自己的母亲。
“长兄原在这宴上呀,我还以为忙着读书不得空呢,”纾意笑若芍药初绽,“伯母从前做那些事儿可都是为了你,长兄不会不知晓罢。”
“现下与你传道授业的大儒也是走了萧郎君的路子才得来的,再从二姐姐的聘礼中出束脩,而二姐姐的婚事是伯母算计了我才换来的,你如今还有脸面在我面前叫嚣?”
“也是,你得了这许多好处,自然要维护伯母了。”
他立时便萎靡下来,一口气哽在喉中,只能将一副肚肠绞得酸疼无比。
张氏面色苍白,见自己儿子也无地自容,这才重新长出一副嘶哑的嗓子:“意儿,从前是伯母不对,可说到底咱们都是一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是割舍不开的呀!你若真、真将伯母告上衙门,这一大家子可都完了。”
“你就算不顾着伯母,总要顾着祖母罢,她如何是好?”
老夫人放下碗筷,幽幽出了一口气:“我这郡夫人的诰命是跟着老侯爷的,倒与你这不争气的夫妇二人无关。有些话不想当着小辈的面说,你心里应当也有数才是。”
张氏如坠寒窟,老夫人当真不管她了!
“咱们、咱们都是一家人,是、是我错了,我……”她惶惶地望几人面庞,眼眶里当真挤出些泪来。
“你使计时倒未曾将我们当成一家人。”徐氏凉凉开口,仿若一尊冰冷的塑像,“你放心罢,我徐家不会使什么绊子来折腾你,且安心过你的日子罢。”
“人老了,用不了多少饭食,便先回院安歇去了。”老夫人带着几分和蔼的笑先行离席,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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纾意与母亲回了自家宅邸,自然世间的事都比与张氏纠缠更重要些。
她卸了钗环,百无聊赖地倚在妆台前顺发,心里却很想见卫琅一面,深秋寒凉萧瑟,他却是鲜活温暖的。
窗正开着,院里草木现了些凋零之像,却有一股子喷香的炙羊肉味。
今日厨娘子备了羊肉吗?这香气将她从沉思中勾了出来,她耸动小小的鼻尖,再起身推窗,想找寻这味儿是从何处传来的。
卫琅正提着三层食盒,启了最上头的盖子,倚在纾意窗边笑,颇有一番潇洒的意味。
她眼睛都亮了起来:“你今日休沐吗?来得这般早。”
小猫儿艰难地爬上床沿,一人一猫神情分毫不差。
他笑着将人从窗里揽至自己臂上倚坐着,再一路到了院中的风亭内,仿佛卫琅来找她,她便再也没走过门似的:“今日下值早,见相辉楼有新鲜的炙羊肉便带了来,知道你今日一定吃不下伯府的席面,特意讨你的欢心。”
卫琅买了不少,还请徐府下人往徐氏院里也送了,这才亲自拎着来找她。
纾意托着腮看他布置碗盏,又被他偷了个香。
“楼里的过卖跑腿也是要收赏钱的。”他笑着将箸子递给自家娘子,二人便用起炙羊肉来。
他另买了一荤一素两样羹汤,再配上馎饦甜酥,用起来十分满足,吃着身子一下便暖和起来。
猫儿终于从房里跌跌撞撞跟着纾意来了,着急地要她将自己抱上桌去,好凑一凑羊肉的热闹。
她失笑地将狸狸抱上膝头,再用箸拈来一片裹满香料的羊肉来逗弄它,这香料十分冲猫鼻子,它皱着鼻子眯着眼睛嗅闻几下,连忙甩着脑袋逃跑了。
“这糊脸猫真不识货,”卫琅看它翘着尾巴离去的背影,再倾身向前,衔去了她箸子上那片羊肉,“鲜香无比,分明是难得的美味。”
“你自己没箸吗?偏要来凑我这一口?”纾意方才险些一张唇贴上他凑来的额角,不免红着脸恼羞成怒。
“自然有句古话,旁人碗里的更香些,箸头的也一样。”卫琅无赖地笑着,另要亲手喂她一片才是。
二人兴致渐起,像三五岁的孩童那般斗起嘴来,竟也觉得分外有趣。
第69章
皇帝这些日子龙体违和, 削减了上朝时日,安王便稍稍摆出一些当家的模样,揽了不少差事在身, 皇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中臣工闻风而动, 连带着卫琅那头也忙了起来,筹备着安王的下一步。
二人用罢,联珠奉上薄荷清茶漱口,又摆上了橘皮山楂的饮子解腻。
能像今日一般面对面坐在一处叙话已是不易, 他握了握纾意的手, 温言叮嘱道:“秋日干燥,娘子定要保重身子才是, 我托人买了些蜜脂梨来, 约莫明日就到了。另有蜀地寻来的石蜜,样子像是凝冰琥珀一般, 与咱们这儿的不同,名曰糖霜,到时与梨一同炖着吃,润肺止咳再好不过。”
“还有,现下可不能不穿足衣在内寝行走,寒从足下生,着凉可就不好了。”卫琅搜肠刮肚, 恨不得将事儿都与她说明白, “得了空也可出门走走,身子也舒畅些, 那郑十二娘总爱带你去什么楼的……”
他耷拉了一双眉眼, 显得有些恳切:“那都是闷在屋子里, 人多气味繁杂, 待上一会儿便要呛嗓子的。跑马泛舟、进香点茶,哪一样都比去那儿好得多。”
纾意装作听不懂似的,只说:“是呀,那儿人人焚香煎茶煮酒的,灯烛也多,确实熏人得很,还好怀英想的周到,特意赠了梨来,这样便不会伤了咽喉肺腑。”
卫琅心中不愿让自家娘子见那花言巧语的檀郎,那儿的郎君,各个用一张面皮勾搭小娘子,简直恬不知耻!
“娘子就不能不去吗?那檀郎有什么好的。”他憋了半晌,终究忍不住说出口,话里十分委屈。这人可是多长了一条胳膊不成?就有这般好看。
她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连忙掩唇,卫琅这副憋屈的可怜模样让她十分受用。
竟然还笑,他见四下无人,便拣了纾意身侧的绣墩来坐,再将人一把揽进自己怀中,稳稳当当坐在自己膝头。
他面上浮现出些许红意,如此亲近也让他心头十分紧张,前一次坐在自己膝头还是上一辈子的事儿。卫琅看她面上尚未褪去的笑意,只大着胆子收紧胳膊,想贴着面颊去吻她。
两人从未如此亲近过,纾意一双手搭在他肩头,还愣愣看着一张俊脸凑近,半晌才反应过来用胳膊抵在他胸膛上,想挣扎着下地来。
卫琅大掌虽揽在她腰后,却仍有一番规矩未曾乱碰。手臂使起劲儿来硬似磐石让她挣动不得,他凑近了问:“你是故意的?想让我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不愿你去见他?”
前几日联珠想亲近猫儿,却教它四只手脚并用抵住她凑来的脸,想来现下纾意的举动也相差无几。
她面红耳赤,笑意早就换做了羞赧的敛眸。他自小便练习武艺,更有一身紧实的块垒肌理,在这当坐垫当得心甘情愿,源源不断的热意透过衣料传至二人相贴之处,让纾意一时忘了言语。
“你爱听,我才爱说。”他低着嗓音蛊惑道,“那檀郎空有一张面庞,怎比得上你家郎君?可是我不够好看吗?我也会拨弦弹琴。”
“照我说,那马场今后还是不必去了,上次那个什么劳什子杨郎还敢当着我的面来勾搭你,面皮厚胜我军中的铁盾,不如去边疆抵御外贼,真当我是泥捏的不成?”
“他们也不照照镜子掂掂斤两,这就来肖想我的絮絮,十个加起来也配不上你。”
“娘子,外头的男子都坏得很,只有我是好郎君。”
卫琅凑得更近了些,绵软甜腻的腔调钻进她的耳中,直撩拨地心尖也痒了起来:“我就是醋了,不愿那些人接近我的娘子,娘子就可怜可怜我罢。我恨不得立即将安王逮进宫里,好早些与你成婚,再让那些不长眼的狂徒来看看,活活气死他们才好。”
风亭四面的金丝竹帘半挂,被风吹拂着在柱上磕碰,不知是不是一下下撞在她心头,纾意裙角垂在他靴面上,层叠与他袍角纠缠在一处。
“我自然也想让娘子眼中只能有我一人,虽说如此,可我并不会铸金屋藏之,娘子爱我,自然只容得下一个我,我也敬你爱你,何必处处牵绊警惕?”他将额角亲昵地与她磨蹭着,喉间流淌出满足的喟叹,恨不得能一直粘作一处,“娘子可还爱听?我一番真心实意是不是比外头的靡靡之音更好听些?”
“若是爱听,我今后日夜说个不停。”
纾意颤着眼睫,双手仍搭在他胸膛上半晌无言,像是被他惑了心神一般。
卫琅蓄意使坏,他肩头使劲,带着胸膛肌理也绷紧起来,教她因手下跳动而回了神。
“你……”她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攥拳捶他,又被紧紧拥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