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简这话说得不小声, 甚至还有点大声。杨超吓一跳,这小子当着人家兄长的面这么不懂礼数, 这情商, 难怪没女朋友。
时承景睁开了眼睛, 杨超干干地对他扯了个笑。然后偷偷拧何简, 但何简不知道抽什么疯, 还偏往那边靠。
“你别看小雅现在漂亮,我们上学那会儿,比这会儿还要漂亮。那个时候她爱笑,爱说话,脸上整天都笑眯眯的。成绩好,又热心肠,别说男生,女生都喜欢她,老师也喜欢她,没哪个不喜欢她。”
“艺术节她的钢琴独奏都是放在最后当压轴表演,你想想,这样的女孩子能有人不喜欢么。你不信,你可以问问表哥,是不是这样。”
女池和他们这边隔了一段距离,互相能看得见,但绝对不会听到相互的说话声。何简在说话,那头,施乐雅却不止一次地往他们这边看,每一次的目光都在何简身上,旁若无人地定在何简身上。
时承景英俊的脸被温热的池水洇出水气,即使如此,一张脸也冷得厉害。
时承景一个字没有,何简也不在乎他有没有。“其实那会儿根本没人敢追她,谁好意思去自取其辱。倒是有个愣子,”何简笑了一下,“把小雅名字写自己校服上,招摇过市跑来我们班表白。”
何简嘴里的青春岁月倒十分有趣,同事听得起劲问后来呢。
“当然被收拾啦。喜欢人家,那就得做让人家高兴的事,不是为难,不是让人丢脸,让人尴尬地抬不起头来走路。”
两个池子中间隔了十多米远,何简到底在说些什么,施乐雅一个字也听不到,只能用眼睛看他表面的变化,看他到底有没有放弃他的“撑腰”,然后希望他能明白她的意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施乐雅这么频频地回头,目的地只定在那一个人的身上,别说时承景就连大大咧咧的云末也发现了施乐雅含情脉脉的目光。
看得那么专注,每一眼都落在一个人身上,两个人还对视,隔空相会的目光里似乎藏着某种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秘密。
“喂喂喂,你今天特别不对劲哦,喂,还看,难怪人家都说男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好好保护好自己。”
那边的男人们可都赤.裸着上身呢,云末怪腔怪调地跟施乐雅笑闹,挠施乐雅的痒,施乐雅总算招架不住云末的攻击,调转目光,罢了。
云末先前想跟施乐雅同车,结果被杨超硬拉上黑色奔驰,还叫她给人家留点空间。结果何简的车上真就只留了施乐雅自己。
同事说她一点眼力见没有,但是平常施乐雅不都跟何简挺正常的么,怎么今天突然就看对眼啦?而且看对眼的非常迅速,急速升温。
云末在琢磨施乐雅突然转性了,施乐雅有自己的心事。这边池子的女人们很和谐,那边池子的男人却突然就打起来了。
何简明知道时承景和施乐雅的关系,开始说的那些话还只是含沙射影,后来就直接扬言要追施乐雅,要时承景成全。
一池子的同事,都觉得这何简今天是冒进了一点,但好像也不至于到了该打的地步,谁知时承景哗地就从水里站了起来,扬起拳头就朝何简挥去。
年轻气盛,何简不怕惹事,站起来就反击,分毫不让。
时承景从施乐雅撇开他上了何简的车,从听到云末在后排跟同事小声说的话,俩人在两个池子里绵长的对视,时承景的脸已经黑透了。
同学,同桌,暗恋!
施乐雅可以不理他,可以折腾他,可以诅咒他。甚至她实在气不过,无论他做什么她都解不了恨,他可以亲自给她递上一把刀,让她往他身上扎。
但唯独这个不行!
两个人从池子里,直打到池子外。池边盛着泉水的玻璃容器打碎在坚硬的石头地板上,愤怒得红了眼,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何简握了地上打碎的容器口,将锋利如刃的一面朝着时承景身上就划了去。
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就见血了,虽然打架是双方相互的,但从监控上看,是何简先靠近的时承景,说他用语言挑衅也合情合理。于是他先用言语挑衅时承景动手,再以牙还牙,于打斗过程中故意打碎玻璃容器,然后再用玻璃容器故意伤害对方。
这一套流程有监控为证,事实清楚,无从辩驳。
庆幸的是伤情不太严重,所以只要当事人原谅,事情也是可以大事化小事的。
否则,寻衅滋事、故意伤害他人身体,最高可以处20日以下拘留。
*
伤者的代表律师走了,何简被拘在了派出所,施乐雅站在酒店高层的一间套房门外,好半晌才总算抬起手来摁响了门铃。
门里听不到一点声音,但门立刻被打开了。
余北站在门里,“太……董事长正在里边换衣服,你先在沙发上坐坐吧。”余北作了个请的手势,施乐雅走进去了,背后门扇轻轻的一声合上,施乐雅回头,余北已经不在。
柔软的地毯,发不出一点走路的声音。客厅里没人,一道没有关的门里有轻微的窸窣声传出来。施乐雅走到客厅中央,立定,再没动。沙发很柔软,沙发上的枕头颜色漂亮,但施乐雅不愿意坐下来。
时承景从卧室出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一个冷着一张脸的施乐雅。
“你去派出所和解吧。”
“我为什么要和解?”
“何简说你,他说你明明可以躲开,你……”施乐雅愤愤地转脸,“他说你是故意的。”
时承景皱眉,皱得很深,皱完就立刻抬脚直走到施乐雅跟前,手指麻利地开始解身上衬衫的扣子。
一道从身体上散出来的温热气氤氲过过来,施乐雅不明所以,慌慌地往后退。时承景嘴角破了,有一条结痂的血迹,也有点肿,来自于何简。
“你干什么?”
施乐雅在后退,时承景受伤的脸绷着气愤,抬眼看着施乐雅,手上继续解着扣子朝她抵近。施乐雅直退到了沙发边,后背贴上墙壁。时承景衬衫已经解开,胸膛上伤处贴着的白色纱布露出来。
“要不要看看?”时承景扯着干净的衣襟,露出胸膛。
施乐雅一下侧开脸去,长睫毛颤巍巍的。
时承景垂在身侧的右手筹措了半晌还是抬起来,还没举到施乐雅漂亮的脸颊边,人家已经快把脸贴墙上了。时承景手掌一把压在了施乐雅脸颊边的墙壁上,和她挺出面部的鼻尖隔着一个节指的距离。
时承景衬衫袖子上滑,手腕上曾经被咬破的疤痕清楚地露出来。
大山里,装修精致的套房,灯光静谧,没有任何嘈杂声。
“我也是人,还……做过你的男人。怎么就对我这么狠呢?”
“你……”施乐雅退无可退,“你说和解我才上来的,你到底去不去和解。”
“和解也行。答应我一件事。”
施乐雅睫毛颤得更厉害,猛地转过了脸来,时承景的眼睛已经近在咫尺,他略附着身,伤了的嘴角在近前。施乐雅没有退开,也退不开,一边是沙发,一边是时承景的胳膊。她看着人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敌意,像是时承景会提出什么龌龊的要求。
时承景看得清楚。
他要想硬对她干什么,还用等到今天。就差低声下气,低三下四了,他还能干什么。
时承景下颌动了动,抛出答案,“以后,离别的男人远点。”
施乐雅薄薄的眼皮颤着,没说话。
时承景沉沉地呼出一口气,“你干什么我都不插手,只要你高兴。唯独这个,不行。”
施乐雅眼皮颤着颤着就浸出了眼泪来,“所以何简说的没错,你是故意的,你太过份了,你太过份了!”分明什么事都可以没有,分明任何人都可以好好的。
施乐雅气得发抖,被连带着发抖的衣摆就在时承景眼底。施乐雅的一口一个何简,也足以让时承景也气得发抖。
时承景压在墙壁上的手猛地一把捉了施乐雅的手掌,掀开已经解了扣子的衬衫,将她的手掌一把摁在贴着纱布的胸膛上。
“是,我是故意。但这也是肉,肉底下有血,有神经。”
施乐雅恐惧地看着突然拔高了声音的时承景。时承景已经很久没有对施乐雅露出过这种发狠的样子,施乐雅心跳加速,想抽走自己的手。
她手下其实只是柔软的纱布,指腹贴着的只是时承景温热的皮肤,但她像是手掌下有针在扎,一刻也不肯妥协。
施乐雅挣扎,时承景不放,自然就牵扯到了纱布下的伤口。时承景额头上已经浸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答应我,咱们就去和解。”时承景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
施乐雅害怕时承景的发狠,也害怕他苍白了的脸,她挣得手腕脱力了握着她的人也丝毫不松动松动。施乐雅眼角滚出两行泪来,“你为什么要这样?”
时承景紧紧握着手掌下的手,从凉凉的捏到她变得暖和。
两个人隔着呼吸相缠的一点距离,“你不知道?”
皮肤的接触,体温的融合,施乐雅心里还是只是厌恨,当然什么也不能在心底激起。时承景的眼睛里已经晦暗不明,他抵着人,脸朝施乐雅压近,两个人的鼻尖只隔了半个手指。
他近,施乐雅就躲。
“你有病,你有病。”
“对,我是有病。答不答应。”
两个人的鼻尖似乎就要触碰到,施乐雅满眼泪水,花了眼睛。时承景已经将脸压过去,女人脸上的淡香气,颈脖里蹿出来的体香清楚地进入呼吸。他闭了眼,唇肉触到一点柔软,只是才刚触上,脸颊上就迎来火辣辣的一巴掌。
第39章
最后何简还是安然地从派出所出来了。
但是没有承诺, 什么也没有,一个不算触碰的触碰换了一巴掌。派出所的事,时承景动了律师, 受伤的事不可避免的至少传到了赵长平耳朵里。时承景胸膛上的伤是不太要紧, 要紧的是他三天两头的不是生病就是受伤,赵长平是实在无法理解, 何以至此。
只是赵长平的无法理解,被时承景一通电话就回了。
“苦肉计也罢, 当我病了也行,我听的唠叨已经够多了,你也要来一次?”
电话那头一声清楚的叹息。
“就让我痛快一回, 成吗?”
赵长平最后只留了一句话,“至少别再伤着身体。”时承景挂断电话,脸黑了半天。
城中村的客厅里, 时承景几个来回的龙行虎步后才坐下来, 新到的沙发,让本就不大的客厅显得更小。
他将头枕在沙发背上, 闭了眼睛。派出所的事,折腾了一夜, 兆飞听余北说了。兆飞见时承景闭了眼睛,悄没声地从屋里拿了张薄毯出来, 蹑手蹑脚地给他盖在身上。时承景睫毛动了一下,倒也没有睁开眼睛, 兆飞顿住的手还是继续。
时承景一双眼睛下都有些发青, 嘴角破着, 这样的事从前绝不会有, 最近成了常事。赵长平不理解, 兆飞跟余北这样的粗人就更加纳闷了。他关了屋里的灯,小声走开。
以前还是只施乐雅伤他,现在怎么随便冒出来个人就把他给伤了。
时承景要施乐雅离别的男人远点,要说那是威胁,公正点说其实更像祈求,甚至比祈求还要卑微。但不管时承景是发狠的威胁还是卑微的祈求,对施乐雅都是恶言。
他在乎她身边有什么人?
他凭什么?
如果她这么做了,那个人会不高兴,那么她只会偏偏那么去做。
最后一天的假期自然是没了,何简已经从派出所出来,这场不愉快开始的莫名其妙,结束的莫名其妙。大家都从郊区回了江城,各回各家。施乐雅还欠着何简一顿大餐,傍晚的时候俩人出现在一家传统的中餐厅里。
餐厅收费不低,客人自然不多。菜精致,也自然上得慢。何简脸上受过一拳头,脸颊下肿了一块,所以施乐雅订的是包间。
很安静,只有流水的滴答声,窗台边的植物上缭绕着水雾。
昨晚的事说到底也不知道是何简该给施乐雅道歉,还是施乐雅该对何简抱歉。只是施乐雅能跟他出来见面,何简就知道施乐雅没在因为这件事情怪他。
“你的脸该涂点药。”
“这点儿,没事,小事。”
“24小时后,热敷一下吧。”
“好,回头就热敷。”
服务员陆续开门堆进来几道前菜,菜品花样都很新颖。服务员介绍菜品,也就填充了安静里的尴尬。
“这道是我们店做了30年的招牌菜,二位请慢用。”服务员笑得满面春风。
菜吃了几道,施乐雅还叫了果酒,酒味很淡,但喝下后,两个人的脸上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红晕。
“你有没有想过离开江城?”
施乐雅摇摇头,“我一个人能去哪。”
“想过出国吗?”
“……出国,没想过。”
施乐雅笑了一下,黑眼睛里的亮光明晃晃的。施乐雅知道何简为什么这么问,垂了眼睛。高中的时候,家里的规划是高中毕业后去M国,但是那时候有父母在,那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的还只会是笑脸,任何人都对她和善。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受过欺负,受过委屈,没受过就以为世上没什么委屈。
施乐雅轻皱着眉毛,抿了口果酒进嘴巴里。
“你怎么就一个人了,我不是人?”何简调笑,“你以前是想去M国学钢琴我记得,咱们可以一块儿过去,住的地方包在我身上,学费其实还好,……”
何简介绍着那边可以赚学费的方法,施乐雅手上的果酒一点点减少,看着何简的眼睛里,茫然中带着点对美好事物向往的欢喜。
只是何简说的事太遥远,遥远地她从没有想过。也只把何简说的那些当成一个美好的故事了。何简的规划里,她在那边干什么,她就像真看到了一个自己坐在异国他乡的教堂里弹钢琴。
“别只是笑啊,我是说真的,考虑考虑?”
施乐雅抿着唇,点点头。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没有。”
“小雅,”
“嗯。”
施乐雅等了半晌,何简垂头笑了,“……没,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