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说话间,施乐雅已经喝了满满一杯果酒,跟何简坐上车子的后排,施乐雅才感觉到胃里难受,脑子里也难受。
这一顿饭其实是为了昨晚的祸事而存在,但两个人谁也没有提昨晚。施乐雅知道何简的一堆美妙蓝图是什么意思,何简太明白人的自尊心,他是在告诉她,想要逃脱时承景,或许只有离开江城。
她也知道,但是她没有地方可去,何简说的那个地方如今也太遥远。
她曾经就勇气十足地踏入过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环境,所以当初怀着多么美好的愿望去的,后来就带着多少悲伤再回来。
她害怕了。她也没有什么远大前程要去实现,她只想安安稳稳地等着周姨回家。至于那个人,或许可以不理,不看,不想。
施乐雅的心已经无可避免地变窄了,被几年的黑暗,被几年的冷暴力,被时承景的自负专.制。这样的经历或许就算换一个比施乐雅的坚强更坚强的人来承受,结果也并不会比她更好。
代驾将车子一路驶去城中村。
一杯果酒于何简是无所谓的,施乐雅难得喝一次就够呛。车子到小街里的时候,施乐雅抱着自己都快睡着了。
昏暗的车厢里,施乐雅乖乖的把自己挤在车门上,何简试过几次,也没能让她愿意过来靠他的肩膀。
何简看着施乐雅安静的睡颜不动,最后在代驾等不及的频频回头下,才不得不把人掺下车。
何简不知道家里没人,嘱咐施乐雅回家让周姨泡点蜂蜜水给她解酒。施乐雅似乎一个字没听见,晕晕乎乎地把门打开,就要他回去。
何简站在门外,门里施乐雅单薄的身体披着他的外套,“你回去吧。脸上记得敷一下,敷了好,你,何简,”
“谢谢。”
施乐雅身子有点摇晃,没了一惯深入骨子里的安静、端庄,也似乎没了顾忌,“谢谢你,给我撑腰。”施乐雅在门里弯起嘴角,“要是你以后不去M国就好了,我们可以经常一起吃饭,有你这个朋友,很幸福。我们还没去学校门口吃小吃。”
门口的廉价感应灯灭了,施乐雅在昏暗里掉下一滴泪,莫明的悲伤,下一刻不要任何回应的进了门里,把门关了。
何简即使跟时承景打起来了,也没有让同事们知道时承景跟施乐雅到底是什么关系,何简也从来不问什么让施乐雅难以启齿的事。
吃饭的时候,他没问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只是告诉施乐雅可以去M国,告诉她未来其实还有很多可能。
这世上,除了周姨,除了曹医生,这是施乐雅收到的最大的温暖。
何简什么也不郑重其事地说,但施乐雅记得他的“撑腰”。
门扇的声音让灭掉的感应灯又亮了起来,何简对着门板站了好一会儿才走。
施乐雅在家里迷迷糊糊地打转,几乎忘了周姨不在家,灯打开,放了包,肩膀上的外套掉到地上。是何简的外套,施乐雅皱了下眉毛,捡起来就朝门外走去,穿过院子,打开大门。
何简当然早走了,但施乐雅不知道,迷迷糊糊走出巷子,到巷子口,小街上空空如也,只有梧桐树在夜风里飞絮。
树下的石头冷冰冰的,施乐雅却坐下了就起不来,眼皮沉得打架,合在一起就再掀不开。这条小街往右出去就是店铺排列的老街,往左就是一条一条的住宅巷子。白天路过的人不少,夜里就没什么人,夜越深,人就越少。
施乐雅迷糊得不知危险,身上的酒气招来了危险。
“美女,美女?”
“呀,这是喝了多少。”
“跟哥哥们再玩玩去?”
施乐雅垂着头,一缕发丝滑在脸颊边,两个男人朝她靠近,其中一个已经忍不住伸出手去,脚下却突然砸来了个东西,吓得两个人就差从地上蹦起来了。
俩人同时肩膀一耸,跳着脚躲开了地上手机砸碎开来的碎片。本来干的就是不耻的事,这砸过来的东西还这么不计成本,两个人吓得连来人啥样都没及看清,拔腿就跑。
先前时承景在沙发上坐着就睡着了,一直睡到刚刚被余北叫醒。兆飞在监控里看到巷子口停了车,施乐雅被一个男人送到门口。男人走了一会儿后,施乐雅又从屋里出来。走路走得摇摇晃晃的,看起来不大对劲,兆飞赶紧叫了余北来看,结果走出巷子的人,走了就没回来,余北才把时承景叫醒了。
时承景胸口上还有伤,把人打横抱在怀里,施乐雅的头就耷拉在他的伤口上。一阵针刺的痛扎得他脸色铁青,余北跟兆飞只是老实跟着,拿着老板分尸了的手机,看他脸色不对,以为是因为刚才巷口的事。
几个人回来,走到施乐雅家的门口,施乐雅出来时没有关上的门扇早被风带上了。
施乐雅身上没有挂包,轻飘飘的衣服就算有衣兜也明显没有装东西。时承景抱着人直直进了隔壁的门,把人放到床上脸色才好起来,却看到施乐雅怀里抱着件东西,是件男人的衣服。
时承景下颌动了动,将那衣服从施乐雅手上拽了,一把扔进门口的垃圾桶里。
何简的外套,他认得。
要讨施乐雅高兴,如何讨?没有承诺也把人给放了,白挨了这一下,施乐雅倒转脸就跟何简去吃饭,还喝了酒。
时承景心底冲上一股气,眼睛一瞬发黑。
房间里门没有关,门扇被敲响,余北走进来。“需要找人帮忙吗?”
这屋里只有三个大男人,余北倒是想得周到。时承景闭了闭眼,回头。施乐雅就躺在床上,余北的眼睛一点不敢往床上瞥。余北这微妙的神情倒让时承景情绪宽慰了些。
至少人现在躺在他的床上。
“弄点儿,酒后养胃的药。”
“好。还要不要别的?”
余北试着问,时承景不耐烦地挥了下手,余北知道他这是要亲手照料了,只得麻利地走了。
从余北眼神里得到的满足,时承景已经不再计较施乐雅是跟谁在一起把自己搞成这样。
时承景换了个方向,一把将人抱进浴室,放在盥洗台上。施乐雅身上多余的外套已经脱掉,高大的男人拿热水浸了张毛巾,极不娴熟,也把施乐雅的脸仔细擦干净了。
不知道是不计前嫌,还是他已经忘了,那只扇过他巴掌的手也被他用少有的耐心擦得干干净净。
那双看到他就倒退的脚被泡进新注进盥洗盆的热水里。
施乐雅的脚长得秀气,脚趾一根一根白得像葱段,花苞似的轻轻蜷着。如云末羡慕的一般,长得好的人,真是从头发丝到脚指尖都长得好。
男人的大手握住了那细瘦的脚,热水在他的手指上聚集起细细的气泡。
第40章
余北从外边回来, 拿来时承景要的东西时,施乐雅已经被洗干净,塞进了被窝里, 连时承景自己也洗漱完了。
“这么点东西, 去M国买的?”
“……附近的药店看着都像卖假药的。”
“……”
时承景伸胳膊,摊开大手掌, 余北把整个袋子一起塞到他手上。余北办事向来靠谱,买了好几种。
“行了, 休息吧。”
“好。”
余北走了,时承景坐在床沿,看了半天说明书, 才挑中了一种满意的。施乐雅睡得越发地沉了,长睫毛细细密密地盖在眼脸上,能听到她鼻子里细细的呼吸声。
“小雅?”
“小雅。”
唤了几声, 施乐雅一点反映也没有, 时承景把人从床上捞起来,在她背上垫了个枕头, 施乐雅的脑袋软软地歪在一边。时承景往药瓶里扎了根吸管,一头伸进施乐雅的唇缝, 劝半天施乐雅也没有要吮吸的意思。
药瓶的封口被扯开,男人仰头就全灌进了自己的嘴里, 然后捞起床上的人,压上她的唇。药一点点从一张嘴巴到另一张嘴巴, 液体灌进来, 施乐雅被迫地开始吞咽。
灼热的胃里瞬间变得清凉, 迷迷糊糊喝了药的人, 乖乖的仰着脸, 柔软的嘴唇微微张开,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两管口服液用同样的方式喂完,施乐雅的嘴唇还软软的张开着,似乎在期待着有下一口。
咫尺的距离,时承景的眉毛越皱越深,清瘦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握着人的手指变得僵硬。
时承景这样的人,对手不少,但很少有能让他一股一股恨到心里去的。恨不得撕碎何简,倒忘不了那小子说的话:“喜欢人家,那就得做让人家高兴的事。”
施乐雅被一把放开,时承景进了浴室,又冲了一回澡才出来。施乐雅躺在台灯的光圈里,嘴巴里没有吞尽的深色药渍溢了一点在嘴角,时承景从桌子上扯了张柔软的纸巾回来,仔细地替她擦。
施乐雅不知道是想喝水,还是想再喝点刚才那种清清凉凉的药,只知道唇边有动静,就将舌头伸了出来,舔了舔,舌尖碰上一个温热的东西,不是想要的,才又缩了回去。
被舔到手指的人僵在床沿边。
迷糊的人不满意地将脸耷拉下来,再坐不住的人一把托了那张脸,亲了下去。那不安分的舌头被找到,勾出来,一点一点占有,吮吸,口腔里未尽的药味刺激味蕾,两人清凉的唾液混在残留的药渍里交缠。
被动的深吻,被迷糊口渴的人当成了投喂,满足地吞咽滑向喉咙的液体。
除了半年多以前那夜交.欢,施乐雅从未如此地配合过时承景的亲吻。不太宽阔的双人床,娇小的女人乖乖地躺在枕头上,高大的男人伏在她身上,托着她的脸,是一副柔情蜜意的画面。
只是女人不知道自己在承受什么,高大的男人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忍受着因动作而牵扯到伤口的疼痛,深深的吻人。
在身体的火焰彻底烧起来之前,时承景把人放了。
高大英俊的人,阴沉着张脸,额上布着一层细汗,握着青筋凸起的拳头从卧室出来,向来沉稳的脚步却有点虚晃。客厅里亮着新装的壁灯,这个地方于他而言是哪一处都窄小的喘不过气。
时承景在桌子上倒了两杯水喝,脸色才好些,大步进了院子里。
天气晴朗,夜空里挂着一弯月亮,时承景不嫌弃地坐在客厅下来的台阶上抽烟。白色烟丝在黑暗里晕开,被杂乱的夜风拖着四处飞散。
几只烟尽,情绪平静下来,时承景才又进了卧室。卧室窄,放下床,就没剩下多少空间,时承景在床前走了几个来回后,还是躺在了施乐雅身边。双人床,各躺一边,互不干涉。半夜的时候,想不通似地把人捞进怀里,紧紧抱着魔怔一样的嗅施乐雅脖子里蹿出来的温热馨香气,又在凌晨的时候放开。
天一点点放亮,清晨巷里的市井声如常,有狗叫,有别人家传来的闹钟声,有过路人的说话声。但今天时承景睡的异常的踏实,先醒来的倒是早习惯了,也喜欢听这些带着人情味儿的声音的施乐雅。
眼睛睁开,是陌生的床铺,陌生的气味,然后她看见眼前躺着个人,这张脸长得七分英俊,三分冷硬。
这是梦里才有的。
她总做一个重复的梦,梦里看见从手指下穿梭的星河,看见一个陌生的房间,咫尺的距离上就躺着这张脸。
是又做梦了么?
脑袋昏昏沉沉的,施乐雅以为自己是还在做梦,很快一个清楚的犬吠声闯进耳朵里。所以不仅施乐雅清醒了过来,连睡得还踏实的时承景也被吵醒。
卧室背后的巷子窄,装的都是空调外机,家家户户的护栏栏都顶在外边。人不会涉足,但猫猫狗狗就少不了从这儿抄近道,在这儿撒欢。
都清醒了的人静静对视了几秒后,是施乐雅瞪大了眼睛,差点从床上掉下去。时承景一把将她捞了回来,两个人的身体在温暖的被窝里撞在一起。
被一团热气烘着,被一条胳膊禁锢着,施乐雅心口大大地起伏了一番,脸颊上已经涌上血色。
施乐雅一把推向面前的人,不知道是忘了,还是对面前的人她根本不会去顾忌。时承景胸口上的伤受了施乐雅这一下,痛得脸上一瞬间就失了颜色,手臂一下松开。
施乐雅连头也没有回一下,立刻从床上跌撞着下去。
这间屋施乐雅当然不认识,这个人为什么会跟她躺在一起。她明明回家了的,记得开了大门,还跟何简说过话。
背后有声音,施乐雅收回打量,转身。时承景已经缓过劲儿来,坐到了床沿边。
施乐雅看着他身上的睡衣,睡衣下是一大片光洁的皮肤。施乐雅在想什么,似乎很清楚。下一刻身子就抖起来,然后就成了一块瞬间融化的冰,整个人直往地面上缩下去。
时承景的胸膛因为刚才拉开检查是否出血还敞开着。
对如此地被厌恶,时承景皱眉过后,也只是无可奈何,他从床沿上起身,拉拢衣领。走过去,蹲下身,还不及开口说什么,施乐雅几乎是是从他身边弹开的。
卧室角上有张沙发,施乐雅撞到沙发边的样子让时承景再不敢向前。
几个月前,在海城,施乐雅半清醒的时候躲他的一幕闯出来。
片刻的安静后,“这儿地方有限,没有多余的床给你睡,才把你放到我的床上。你跟我各睡各,什么也没有,你好好看看身上的衣服。”
歪在沙发边的人似乎听进了他的话,低眼睛往身上看。时承景脸色从原来的苍白变得灰暗。
时承景脸色已经很难看,但继续解释,耐着性子,声音算得上温和。问她记不记得喝过酒,记不记得自己在巷子口的石头上睡着。她身上没有钥匙,门也打不开。这儿不是什么地狱,就在她家的隔壁。
施乐雅总算不再激愤。
时承景在远离施乐雅的那两个月里,不管他是想通了,还是另有什么打算。老太太是没闲过的,她把被时承景支得老远的简晓含又招到身边。
要说美貌,在如今医学发达,物质丰富的年代,施乐雅天生的美貌也算不得什么,况且简晓含有着她自身的特点。
简晓含是老太太心中最完美的孙媳妇人选,不仅世家显赫,相貌也出众,最难得的是她心甘情愿毫无保障的苦等。
老太太真不信都是女人,能有什么不同?她安排了多次机会,简晓含却无一例外地受了冷遇,连人也见不到。
简晓含的几次不成,老太太咬牙妥协,退而求其次,捡了颗次之的棋子。或许时承景只是不喜欢简晓含,结果却是彻底惹怒了他。
无疑,想爬上时家女主人位置的大有人在。无论在江城,还是在海城,无论为的是地位,还是真心爱慕这么一个人,只要有途径,自有甘愿前仆后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