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身可说不好,你仔细着罢,国公夫人从乡下来的,可没我们夫人那般好说话,小心丢了祖上的差事。”婆子将银票塞进衣袖,扭身便走了。
庄子上庄头都是一家来做,老子死了儿子继承,因此才会有婆子这话。
肖金木暗啐一声:“个老刁奴,白得了我二百两银子,嘴里半句实话都没。”
不过还得打起十二精神,不知这国公夫人到底是个怎样脾气,请门房再去通禀。
称玉这会儿正陪着宸哥儿在屋子里,宸哥儿坐在书案前,她自己就在榻上帮哥儿和兰香重新做两件衣裳。
哥儿在长身子,衣裳换得勤,兰香虽府中有定制,但毕竟称玉做习惯了,她是真心拿兰香当妹子养。
那边院里婆子来传话,说肖庄头来送孝敬,称玉还愣了会儿,才叫人去领他过来。
肖金木进来屋子里,给称玉磕了头,方递上一年的账目明细和银票。
称玉让婆子接手,自己略扫了眼,那银票竟像有近千两的样子。
肖金木赔笑道:“主子,今岁麦贱,去岁斗米七十,今不过三四十,两个山头收益倒是还成,因而孝敬这才勉强与去岁齐平。”
称玉翻了翻账目,笑着道:“晓得了,你来一趟不容易,歇一日明日再走罢。”
肖金木一看这便就过了,忙又磕了头:“谢主子恩典。”
第二十九章 漏洞百出的账目
想来这肖金木来时并没有打听清楚,还当这国公府的女主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他哪里知道,称玉七八岁时就跟着梁父下地,就是以后搬到县城里头,她家那三四亩地也未丢了。
她也是管过账的,虽铺子不大,但这竹子、桃花纸、柿子漆,哪一个不要精打细算。
夜里头陈知璟梳洗后,只着中衣倚在榻上看话本子,梁称玉则趴在榻上案桌,一直捣弄着账目。
陈知璟原听她说了一两句不打算再管,可她这已算了一个多时辰,陈家十几个庄子,一年两次租,若个个这般,她岂不是要累瘫。
见状陈知璟便搁了话本子道:“这些个家奴,忠心的有,偷偷在外头置办产业的也不少,不必太过苛察。左右没府里点头,他们也脱不了奴籍。那上头若有往年账目,你略瞧瞧,若大差不差便放他去。”
这话称玉可不大赞同,她长在乡野,十两银子就够她与父亲一年花销,哪文钱不是掰着手指头省出来的,京师与虞城县价不同,她也清楚。
但看这账面上漏洞百出。
肖金木庄子上有良田一千八百亩,山头两座,每亩大约能产两石粮食,去除佃户的,每亩当得一石,二三月时她购买当要八十文一斗,怎到肖金木口中竟成了三四十文一斗。
可见这府里的主子都大手大脚惯,知道或许有猫腻,然而陈家还有俸禄、铺子上的进账,按着他的意思,竟是不大在意。
“大人,您吃过梢瓜么?”称玉伸手比了比,“就那种青白色的瓜,大概这么大。”
陈知璟蹙起了眉。
真是为难他了,国公爷怕连这东西长在地里头都不知道。
“这瓜前期种时要日日浇水,可水也不能多,一旦多了,还没等藤蔓长起来,就已经从根部烂了。”称玉面上严肃道。
陈知璟瞧着这小妇人,因天热,她穿着烟色梅花罗背心,只在外头罩了件薄纱,隐隐勾勒出绰约的身姿。
然再端看她一脸正色,任谁也生不出亵渎的心思,陈知璟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她的头,轻笑道:“却是我糊涂了,焉不知蚁穴虽小,溃之千里。”
称玉避无可避,叫他如安抚幼童般摸了下,瞬时低下头,不由自主地脸红了,一直到了耳根处。
“其实我也不大懂,随意说说而已。”她低喃道,“大人您莫放在心上。”
陈知璟面色温和地看她:“你是对的,依我的意思,你既觉得这肖金木有问题,且留他在京师,他惶惶不安,自能猜到我们用意。等其他庄头来了,定然会与他通气,若能及时补上便罢,若还是执迷不悟,拎了一两个出来惩治。一来敲打敲打这些人,二来也不至叫他们觉得主家苛刻。”
陈知璟总归比称玉想得要长远些,往年大嫂掌家惯来如此,她这接手便查出许多纰漏,岂不是明着打孙氏的脸。
他虽瞧不上大房一家,但毕竟未曾分家,若闹出兄弟阋墙的丑事,对宫中长姐也不好。
“我知道了。”称玉道。
陈知璟已下了榻:“莫看了,歇息着去罢。这些就费了你许多精神,以后你要管的更多,岂不是先将自己给累坏。”
男人眸色一暗,想起自己那隐疾来,兀自叹了口气。
翌日,称玉让身边秋菊去递了话,叫肖金木暂且留在京师。
肖金木心知不对,却只能恭敬应下。
再一天便是六月十八,皇后娘娘召了国公府女眷入宫。
刘氏在前面单坐了辆马车,孙氏带着她的嫡女萱姐儿与称玉、宸哥儿共乘一辆。
马车往前走了会儿,孙氏忽笑道:“三郎媳妇,这事母亲交了你做主,我本不该过问,只有些好奇,怎的我听说那肖庄头叫你给留下了。”
称玉闻言看着她道:“嫂嫂,这府里多少庄头我也不大熟悉,只叫他先留着,等人都来了,我一起见见。”
孙氏暗自嗤笑:“这才嫁进来没多久,旁的不会,谱儿倒先摆上了。”
“这般说来也是应该。”孙氏与她道。
便不再提及这话。
马车停在宫门处,陈家几人下了马车。
陈姝元身边的郭忠已早早在宫门附近守着,见她们过来,忙迎上前来请安:“老夫人,国公夫人,大夫人,圣人可是早盼着,烦请跟奴婢来。”
刘氏笑道:“有劳你走这么一遭。”
说罢,递了个荷囊过去。
郭忠倒未推辞,顺势收下装入袖中,脸堆笑出了褶子:“老夫人您就是菩萨心肠,心里还惦记着咱这些当奴婢的。”
称玉两辈子哪进过这种地方,难免有些心生胆怯,双腿直打哆嗦,然而宸哥儿还在她身边站着,只得勉强支楞起来,默不作声跟在刘氏身后。
那边陈皇后已在仁明殿等着,虽是召见外眷,但今日来的是她母亲和侄子侄女,是以穿着身寻常礼衣,发间简单插了枝细钗。
称玉原本心里直打鼓,等给这位天家娘娘行礼后,她偷偷抬头看了眼,反没那么惧怕了。不因旁的,这圣人娘娘与陈知璟毕竟一母同胞,乍看倒有两三分相似。
“这可是三郎媳妇和哥儿,头回见的,上前来我瞧瞧。”那边陈姝元令人给她们赐了座,又唤称玉领着宸哥儿近前。
她温和笑着,问了宸哥儿几句话,与刘氏道:“母亲,你看宸哥儿这模样,与三郎幼时无二。”
刘氏是她的亲生母亲,平素心里不晓得多挂念她,然当下听了这话却仅仅拘谨回了句:“圣人说得极是。”
这样子,还不如待称玉的时候亲近。
陈姝玉是知道她母亲的,纵然骨肉血脉割不断,但在这天家当要先论君臣,她早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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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误会
称玉见刘氏这样拘谨,完全不见嘘寒问暖,心里也说不出个什么滋味。
本觉得国公府里规矩大,如今看着这天家更是,母女两个瞧着竟如此生分。
几人这厢说着话,陈姝元命人去领了皇三子赵晞来,小皇子走进殿内。陈姝元指着殿内几人道:“晞哥儿来给你外祖母、两个舅母请安,那个是你表弟,年岁与你一般大,只比你晚生了几月。”
赵晞忙上前拜见。
刘氏与孙氏面上严肃,侧着身子受了半礼,称玉有样学样,忙也跟着照做。
陈姝元并不厚此薄彼,各赏了萱姐儿、宸哥儿一块玉佩,又留她们在宫中用膳。
“圣人,礼不可废,臣妇们在宫中不便久呆。”刘氏闻言却推拒,站起身向她请辞道。
陈姝元也不勉强,令身边郭忠送她们。
临走前,刘氏又看了眼陈姝元,笑道:“圣人当顾着身子要紧。”
她这元姐儿怀胎十月,府中娇娇养大,如今见一面都难得,便是见了面又处处受桎梏。刘氏没忘记陈知璟说元姐儿在宫中日子并不好过,可并不能提,连忧愁都得隐着,做出的欢喜的样子来。
几人进宫不过小半个时辰,走出宫门连刘氏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晚些时候,正和帝人来了仁明殿。
陈姝元刚用过午膳,这会儿半卧在榻上翻着话本子,见他人过来,只得匆匆理了衣裳去迎。
正和帝亲将她扶起身:“怎没多留岳母她们会儿,方才我有事要处理,也未得空来请安,还望岳母不要怪罪才好。”
陈姝元笑笑:“官家以国事为重,能记着已是我母亲的福分,哪里会怪罪于您。”
正和帝也扯了下唇,再未说起此事。
他此刻过来留在仁明殿小憩,陈姝元忙里忙外伺候他上榻。陈姝元体寒些,偌大的殿内仅摆了两个冰盆,她召了宫人过来替他摇扇,自己则在一旁守着。
看赵慎阖眼似已熟睡,才令人下去,自己则坐在榻角继续边翻话本子,边打着盹儿。
没想到本该睡着的那人却忽然睁开了眼,唤她道:“元娘在看什么,过来一起歇着罢。”
“官家,臣妾不困。”她摇摇头,况白日里头也于理不合。
然而终究拗不过他,只让他盯了两眼便收了东西,走过去躺在外侧。
“那上面讲的什么?”正和帝今日好奇心似乎有些重,又问了遍。
并不是多正经的书,不过她在这宫里闲来无事,也就靠这些来打发时间,她想了想道:“我只瞧了一半,大抵是个落魄书生和贵女……”
“不过那些个没考取功名的书生痴心妄想而已。”正和帝道,“这人后看看就罢了。”
陈姝元“嗯”声应下。
鲁国公府老夫人今日进宫,官家因忙着未见,虽不是什么大事,终究叫人心里犯嘀咕。不过众人很快发觉,这才没几日,皇后娘娘倒比先前更受宠了,官家连续几晚都宿在她宫中。
鲁国公府仍是这京中的一等一的世家,荣华正盛,就是官家的亲兄弟都比不上。
陈知璟却已觉出不对来,私下把盯着大老爷陈知瑞的人都撤了走。
他那兄长陈知瑞没什么大能耐,只靠着祖上庇荫,在户部谋了个考功员外郎的差事。
这差事不大紧要,却是个肥缺,每年岁中、岁末地方上考核,都要经了他的手。
要不是因为上辈子记忆,陈知璟并不知陈知瑞胆子这般大,这几年暗地里敛了不少财。
他原本想敲打敲打陈知瑞,然而称玉她们从宫里回来,他彻底停了这心思。或者依着如今的情况,不去管陈知瑞,才是对国公府最好。
总归也要不了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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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过了几日,庄子上的掌柜陆续来了京师,果然不出陈知璟所料,肖金木已与几人通过气,交上来的账目都大差不差,寻不出大错。
这下倒是不好办了,陈知璟站在称玉身后,略看了账目,指点了点道:“这三处庄子与往年差了数百两,可见水分极大,不过今年未出错,你贸然处理未免让人觉得不公,我使人去庄子上探了再说。”
称玉点头应下:“您说得对,也好。”
“不过今年倒多进账了两三千两,可都是你的功劳。”陈知璟轻笑道,“安置罢。”
称玉却还未打算安寝,她那还有针线活儿要赶着做,想了想道:“今儿您先睡吧,我这还有两身衣裳要做出来,单薄的料子,再晚些时候,天凉了也穿不了。”
陈知璟听得她这话一愣,手摸了摸身上衣物,不知想到什么,面上微赧,浮现出不自在道:“衣裳也不急着穿,府里养了好些个绣娘,还是身子要紧,莫要伤了身。”
称玉胡乱摆手,过去寻自己的针线篓子,根本没听清他究竟说了什么话,径直道:“您歇着吧。”
大房那边陈知瑞又宿在了妾室屋中。
孙氏因庄子上的事,气得直对着身边婆子骂道:“他个混账东西,倒是不管事的,只知道往个妇人怀里钻,大房让人把脸都打肿了也不问。嬷嬷你说我怎就这么命苦,偏嫁给了他,累死累活捞不到句好。”
孙氏自己父亲朝中五品,嫁进国公府,与天家攀上了亲。要不是陈知瑞是庶出,与宫中娘娘毕竟隔了层肚皮,也没有多少能耐,根本不可能会娶她。
但这话轮不到个下人来说,她身边嬷嬷给她倒了茶劝道:“大爷体面仍是给您的,就是老夫人那儿也您独一份,院里其他几个都不让去请安。”
“你晓得什么。”孙氏道,不是嫡亲的儿子,哪里有耐性去管他的妾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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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指着它能活人
孙氏心里虽憋着气,去老夫人院中请安时恭恭敬敬,刘氏不待见陈知瑞,但对这儿媳妇还算过得去。
“先前把庄子上事给三郎媳妇去办,她办得如何?”刘氏问她。
孙氏笑道:“母亲明鉴,三郎媳妇能干着呢,今年只上半年,账上就多了几千两,我看府里以后交给她也使得。”
“不过今年收成好,她也是碰巧了而已。”刘氏摇头道,“她哪里会这些,慢慢跟着你后头学学便算了。”
孙氏兀自松了口气。
凭心而论,孙氏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府里上上下下一应都是她在料理,刘氏再如何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削她的权。
“萱姐儿今年该十四了吧,你心里可有计较,成亲暂且不论,也好先定下来。有合适的人选,要我出面看看也成。”刘氏又与她说起旁的事来。
萱姐儿是府里第一个孩子,幼年也常在刘氏身边,是她看着长大的,心里自然有几分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