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瓒张开双手等着白菀伺候他穿朝服,顺便环视打量着四周,依稀记得殿内的摆设原不是这样的,又觉得是自己记错了。
他等了半响,白菀还杵在原地没动,姜瓒不由得想起,昨夜她也得自己三催四请,才过来给他更衣。
这点小事都不会,连那几个嫔妃都比不得,姜瓒心下难掩厌烦。
他正要开口催,殿外却有人轻叩殿门。
大太监童海的声音响起:“皇上可起了?奴才带人来伺候您更衣。”
因霍砚的关系,姜瓒极度厌恶宦官,徐荣被他打了一回,后来跟在他身边伺候的便成了童海。
见白菀立在原地,木楞楞的久久不动,姜瓒心下烦躁不耐,眼看着要误了早朝的时辰,便冷着声让童海进来。
殿门被悄然推开,童海带着内侍鱼贯而入。
姜瓒再一细看,门口竟还站着个颀长的人影,绯色长袍外罩玄色金线暗纹鹤氅,竟是霍砚。
他怎么来了?
“皇上万安,”霍砚团着手,语气平淡,冷眼看着内侍手忙脚乱的伺候姜瓒穿衣。
等了片刻,他的目光挪到白菀身上:“咱家伺候娘娘盥洗?”
他的语气依旧浅淡。
姜瓒又皱眉。
霍砚任司礼监掌印,兼提督东厂,从先帝起便只有旁人伺候他的份儿了。
却见白菀坦坦荡荡的伸手,嗓音脆甜:“那就多谢掌印了。”
霍砚不应声,目不斜视的越过姜瓒,往围屏后头走去。
围屏上映着两人的身影,穿衣系带,动作再正常不过。
围屏之后,霍砚拉着白菀的手,在她的指上落下一个又一个浅吻。
*
过了冬至,又恰逢初一,是妃嫔要来与白菀请安的日子。
白菀慢吞吞走进暖阁时,竟然在其中发现了白蕊的身影。
她脸上毫无血色,又身形纤瘦,瞧着风一吹便能倒。
总不能是见这孩子怀相不好,专腾来讹她吧?
白菀揣着疑虑,一步一步往里头挪。
霍砚发起癫来闹得凶,行事也没了轻重,早晨看着还好,只有些红肿,这会儿起来走动便觉得格外不爽利。
众嫔妃见她来,忙起身行礼。
白菀挪到主位上坐下,才慢腾腾让平身。
白蕊坐下后,又额外起身再禀了声安。
白菀看她摇摇晃晃的,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满脸憔悴连厚重的脂粉都掩不住,想来是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伸手接过水漾递来的茶碗,一边让她坐,柔道:“你身子虚弱,想来皇上已经免了你请安,怎的今日还是来了?”
白蕊才坐下,听白菀问,晃晃悠悠的,又扶着几案起来:“皇上确实免了臣妾的请安事宜,也不必行跪礼,只是后来臣妾想着,这才初入宫,总得与各宫姐妹打个照面,也得来与娘娘请个安的。”
她笑得柔媚,眼珠子却死死盯着地上绒毯的花纹,目光灼灼,几乎要将那绒毯盯出个洞来。
她今早才得知,昨夜姜瓒与白菀圆房了。
她抱着最后一点奢望,冒着滑胎的风险,咬牙从榻上爬起来,她仍旧不敢相信,前脚信誓旦旦许诺她的姜瓒,后脚便与白菀被翻红浪。
直到白菀进门,白蕊彻底信了。
她与姜瓒初尝云雨后,她是何模样,白菀便是何模样,甚至比那更甚。
如今的白菀,像是一朵被滋润了的荷,娇妍动人,荷露欲滴。
白蕊控制不住的去想,昨夜椒房殿内是个什么情形,越想,她越觉得心下绞痛,甚至眼角也沁出泪来,面上却得强撑起笑来。
瞧她那副虚弱不堪的模样,几乎风吹就要倒,看着柔柔弱弱,话中隐含的炫耀,几乎将满宫嫔妃得罪了个遍。
第一个闻声变色的便是淑妃舒瑶光,她摆弄着茶碗盖,唇边噙着的浅笑满是讥讽:“愉嫔妹妹倒也不必急着让我们认脸,毕竟阖宫姐妹,满朝命妇夫人,对愉嫔妹妹可都熟悉得狠。”
她的兄长舒崎光,年纪轻轻便位居三公,皇恩正盛,她又颇为得宠,阖宫也只有她有资本出声暗讽白蕊。
舒瑶光一出声,自有依附她而存的宫宫妃出言帮衬。
“是呀,虽说那日灯火阑珊,愉嫔妹妹的脸可是瞧得清清楚楚,”一位粉衣宫妃,娇笑着附和。
白菀觑眼打量,她对此人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是什么小官之女,想来她便是舒瑶光的附庸之一。
白蕊猛然想起,自己是在什么情形下露了脸,面上顿时血色尽褪,似是站不住一般,摇摇晃晃的要往地上栽。
舒瑶光面色冷淡的乜她:“愉嫔妹妹可要站住了,后头伺候的奴才死了吗?还不将你主子搀着,倘若腹中龙嗣有损,届时皇上怪罪下来,你我都逃不掉。”
她这话一出,白蕊死死撑着几案,藏在袖子的手紧握成拳,尖削的指甲几乎要嵌进她掌中。
这是她拼命保住的孩子,是她豁出一切求来的,她要稳住,几句刺耳的话罢了,日后,这些一切一切,她们统统都得还回来!
白菀看了半响,终于皱着眉道:“愉嫔身子弱,淑妃你关心她也不晓得好好说。”
她转而又安抚白蕊,道:“淑妃就是心直口快,没什么恶意,”
说着又拧眉质问道:“伺候愉嫔的奴才呢?怎不在跟前?”
后头的松荼这才从人墙中挤进来,牢牢搀着白蕊,她咬着嘴,委屈得直想哭。
明明是外头的内侍拦着不给进,这会儿倒成了她的过错。
舒瑶光被白菀一句话恶心得直作呕。
谁关心她!
她厌恶的瞥了一眼白蕊,只觉得她满身小家子气,压根上不得台面,也不知用什么狐媚手段迷惑住了皇上。
害得皇上也跟着她失了体面。
白蕊也被说得脸色青白交加,舒瑶光是好意是恶意,她又岂能听不出来。
白菀这么一说,倒像是她心胸狭窄,胡乱揣测舒瑶光。
但她又能如何呢,白菀贵为皇后,舒瑶光堂堂淑妃,个个都比她妃阶高,她们的字字句句,即便再不入耳,她也得咬牙受着。
白蕊心中,新仇旧恨一层叠着一层,几乎将她那本就不大的心房堆叠得满满当当。
她默默的轻抚腰腹,心下默念。
孩子,你可要争气,母妃不介意你是男是女,你是你父皇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尊荣无人能比!
白蕊忍下这口气,舒瑶光也没有抓着不放,这道插曲便算过去了。
宫妃们又东拉西扯的开了旁的话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坐了大半个时辰。
外头便来禀,说霍砚到了。
霍砚凶名在外,方才还散漫着的宫妃顿时拘谨起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也逐渐缄默,甚至有些坐立难安。
白菀看着霍砚挑开幔帐走进来,他一直不爱撑伞,总带着一身冰雪来去,他应该在雪中走了有一会儿,肩上发上也落了细雪。
“给皇后娘娘请安,各位娘娘安,”霍砚面无表情的说话。
舒瑶光浑身发僵,她能感觉到,霍砚那冰冷如蛇眸子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她做了什么被这煞神记恨上了?
“皇上体恤皇后娘娘操劳疲累,特赏金丝红宝石头面一套,海棠点翠金钗一对,红珊瑚臂钏四对……”
赏赐的器物一个个从霍砚嘴里蹦出来。
“皇后娘娘瞧着也累了,各位娘娘也早些回去吧。”
宫妃们只觉得留在这儿跟煎熬内甚区别,听霍砚如此说,如蒙特赦,忙不迭站起身向白菀告辞。
舒瑶光也站起来要走。
霍砚慢条斯理的理了理广袖上的褶皱,声音平淡:“天冷地滑,淑妃娘娘也少出来走动吧。”
舒瑶光浑身一僵,霍砚没有看她,但他那语气,像是在叮嘱死人。
哑着嗓应了一声,才颤着腿往外走,过门槛时甚至险些被绊倒。
宫妃散去,四下寂静。
白菀坐在高堂上与堂下霍砚对视:“赏赐也送到了,掌印怎还不走?”
霍砚乜她。
啧,翅膀这就硬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来晚了,本来昨晚就该发出来,结果码字码着睡着了。
后排高亮提醒,小说归小说,看过就算了,现实生活中遇到掌印这种癫批,麻溜快跑,马不停蹄的跑,你不跑,我只能拿叉车叉着你跑(我开叉车也很累的)。
第23章
高堂上座, 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着一身端肃宫装,凤仪天成。
霍砚脑中闪回她一身雪肌陷在红被里, 青丝缠乱,面比芙蓉,红艳艳的唇微张,时而低低饮泣,时而急声轻喘。
与她此时的端庄典雅相比, 销魂又勾人。
白菀瞧见霍砚眸中的墨色愈浓, 她下意识动动腿想逃。
又想起逃跑带来的后果,隐秘处的不适, 让白菀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她忍着难耐端坐不动, 强撑着体面与霍砚眼神博弈。
绿漾端着盆水进来, 小心翼翼的搁在盆架上。
霍砚慢条斯理的踱过去, 取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认认真真用盆里的水净手:“下去。”
水漾绿漾対视一眼,看清了彼此眼中的犹疑, 她们如今的主子是皇后娘娘。
但她俩本就是从自司礼监出来的, 対霍砚有着天然的服从及惧怕, 也只犹豫了片刻, 两人不约而同的福身退下。
水漾两个离去, 这下殿内彻底只剩她与霍砚两人。
白菀藏在袖中的手忍不住攥紧。
她一直都知道, 这双生子并不真正归顺于她, 她们心里的主子是霍砚。
白菀越想越憋不住那股气, 冷冷淡淡的嗤了声:“怪道是掌印送来的人,也只対掌印唯命是从。”
霍砚洗过手, 也不擦,任水顺着指尖滴滴答答的落,听了白菀的话,他似是觉得有趣,垂着头低低笑了一声:“治下手段,恩威并施,娘娘应该明白的,她们这是背主,该罚。”
“她们的主子并非本宫,何谈背主,”白菀腾的站起身,木这一张脸,从堂上走下来,路过霍砚时仍旧目不斜视。
霍砚看着她一路走来,步步生莲摇曳生姿,看不出半点不适。
是了,她惯能忍,逼至极处也只张口咬他,后来连咬他也没力了,才从唇齿间泄出几道破碎的惊喘。
白菀与他擦肩而过,眼尾瞥他:“掌印若无事,便请回吧,本宫有些乏累,便不奉陪了。”
霍砚身量比她高太多,并肩而立时,白菀堪堪及他肩,他常穿绯色圆领袍,张扬又热烈,偏他这个人又阴郁冷淡,和在一起,总有些矛盾的吸引。
她话音一落,霍砚长臂伸出,径直将她拦腰抱起。
白菀被吓了一跳,双臂反射性紧紧抱着他的肩。
霍砚抱着她在一旁太师椅上坐下,一手抬她的腿,另一手径直去撩她的裙摆。
白菀脸一红,顾不上气恼,慌忙的用手去挡,咬着牙道:“青天白日,掌印这是要做什么?”
霍砚拨开她的手,凤眼一挑,墨色的眼瞳中笑意荡漾,低沉着声道:“娘娘想什么呢?咱家是来瞧瞧,娘娘可有伤着。”
他这话一出,倒成白菀满脑子荒唐了。
白菀只觉得一股热气往上涌,脸颊一阵阵发烫,听出他话音里也带着笑,羞愤往脑子里冲,一时连挣扎也忘了。
霍砚凝视着她的脸,最近她惯爱皱眉。
长指落在她眉心,抚平那一点褶皱:“让咱家瞧瞧?”
听他这么问,白菀心下羞恼更甚,面上便控制不住的发红,腿被他制住动弹不得,就用手去推:“不行。”
钳制一个白菀,対霍砚来说轻而易举,三两下拨开她推拒的手,另一只手朝她裙底探:“羞什么,该看的看过了,该尝的也尝过了。”
掀开衣摆,瞧见那红肿糜艳的伤,他眼神骤暗。
霍砚抬眼看她:“娘娘不让咱家看,是打算让谁看?”
他眼瞳幽幽,隐有血色涌动,白菀看得心里生惧,又不敢真的躲,只怕霍砚又发癫。
轻咬着唇别开眼,脸颊红得滴血,声音细若蚊吟:“总会好的。”
霍砚松开她的手,也不管她慌忙的捞裙摆遮着,变戏法似的取出个圆盒子,指腹沾了药膏又去抓她的腿。
知是躲不掉,白菀也不躲了,逃避似的以双手遮面。
那药膏带着凉意,抹上火辣辣的伤处顿觉一阵舒爽,但那伤处毕竟脆弱,白菀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挨不住了便用额头抵着霍砚的肩,手也不捂脸了,改为紧紧攥着他的衣袍。
一次药上罢,白菀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香汗淋漓,歪在霍砚怀里红着脸轻喘。
他的肩上氤氲着两团水渍,那是她憋不住时沁出来的泪。
霍砚用帕子抹去指上的药汁,捻了捻她没戴耳铛的耳垂:“娘娘方才在气什么?”
白菀只当他明知故问,别开脸躲开他的手。
早知道他是个假太监,她也不至于绕那么大个圈子。
霍砚垂头啃上她的耳尖,音色缱绻慵懒:“咱家也是头一回,娘娘也没吃亏。”
他知她抵抗不了他这一把嗓,一如她明明有耳洞,却突然不爱戴耳铛。
*
还有个把月便是新岁,阖宫上下也开始忙起来,大楚新帝登基,四周邻国会派使臣来朝贺。
清桐将白菀查阅校対过的账簿分门别类的叠好,以便于稍后六尚局来取。
“也不知步离怎么样了?”她呆呆的望着窗外,鹅毛似的大雪在凛冽的寒风中打转,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如今这天寒地冻,不知有没有去处。”
听清桐提起这个人,白菀执笔的手微顿,敛眉半响,说了句:“他的病好了,有手有脚,年纪轻轻,总不会饿死的。”
一年多前的上元节,白菀领着宁国公府几个孩子一同出门逛灯会。
恰遇一群手拿刀棍,满脸横肉的打手,沿街追撵着一个浑身鲜血淋漓,蓬头垢面的男子,白菀避之不及,那人一头栽倒在她脚边,扯着她的裙摆只说了两个字“救我”。
因冲撞了府中娇客,宁国公府的下人出面与追撵过来的打手交涉,随后才得知,这人是南风馆的小倌,宁死不肯接客,今日又打伤客人逃出来,他们便是奉命将他抓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