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尔泰按了按眉心,这半大孩子的精力真是无穷无尽,他只听都听得耳朵疼了,她倒说得半点儿不见累。
“你捡要紧的说。”
“是,”玉格先应了一声,又接着道:“虽然小的还没来得及找什么东西和煤炭渣和一和,但是小的也发现,那团成团的小煤球,用火k在中间扎一个孔,就能比那些个完整的煤块经烧得多,炭火烧得旺,烧完后也不会留下没烧尽的黑块。”
听到这处,鄂尔泰才又稍微认真了几分,虽然只是个小门道,但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柴’字排在首位,就是只能省下一分,放到全京城、全天下来看,那就很不小了。
好容易鄂尔泰的神色认真起来,玉格却又开始长篇大论、里嗦了,“大人不知道,小的虽然读书写字上头差了些,但没事就爱写写画画,那阵子小的想不明白这中间的缘故,就在纸上乱画起来,想着有一个孔就经烧一些,要是戳好几个孔,弄得像蜂窝一般,是不是就能更经烧了呢。”
玉格说着,不好意思的笑笑,又接着道:“小的也让人试了,还真是如此。”
“原本还想试着在里头掺点别的东西,只是一来实在抽不出空来,二来和东西得加水,这要烧的东西,又得是干的,家里腾不开地儿,那阵子又没什么好天气,小的试了几个,可能是没太晒干的缘故,不好烧,就是烧着了,烟也大得很,一来二去,就这么耽误了下来,不过小的觉得,这事是能成的。”
“呃,小的也说不清缘由,就是有这么个感觉,就像小的让人往煤球上戳孔一样,就是这么个感觉,小的原本想着等红福记的生意稳定下来,再来好好琢磨,再做这个生意的,小的没事儿的时候,连做这蜂窝煤的模具都画好了,还有用这蜂窝煤的炉子。”
鄂尔泰抬手打断道:“你画出来我瞧瞧。”
他话音落下,便有丫鬟取来纸笔。
玉格用歪歪斜斜但能叫人看明白的笔触画出蜂窝煤和炉子的模样,瞧鄂尔泰站在自己身侧微皱着眉,想到自己前头花了几张建房的图纸,不知道有没有外人见着,忙又描补解释了一句,“小的太紧张了,就手抖。”
鄂尔泰点头嗯了一声,并没在意。
玉格悄悄松了口气,看来是没见着,他这打听并没有多上心,如此三姐儿和四姐儿的事,回旋的余地就大了。
玉格退开一步,让鄂尔泰能好好瞧图纸,又躬着身恭敬的道:“小的虽然没见识,但也知道这煤炭之事是大事,不是应当用来谋利的东西,所以,小的把这图送给大人,请大人想想法子,看有没有用,能不能做成。”
鄂尔泰背着手转身瞧了她一眼,片刻后,重新回到上首坐下,“你今年几岁了?”
她的年龄,他不是应该知道吗,毕竟打听一个人的头三项就是姓名、年龄、籍贯。
玉格不知缘由,只老实回道:“今年虚岁九岁了。”
鄂尔泰点点头,“九岁,正经该是读书上学的年纪,如今红福记的生意也算是上了路子,又有你两个姐姐看着,明儿我和官学里说一声,等选秀结束,你就去官学里继续上学吧。”
玉格终于明白对方问她年纪的原因,原来这些个大人要说什么,都是要铺垫着来的。
玉格惊喜不已又感激不已的谢过,等离开佐领府,肩膀就塌了下来,唉,她有花有草有猫有狗的小院子、她闲听花落坐看云舒的小日子,就这么的离她远去了。
果然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不过也有好事,蜂窝煤的事顺理成章的丢了出去,既能帮着穷苦百姓省些煤炭钱,又不至于沾上名利招人眼;三姐儿四姐儿的事也能放心了,她们两个只要没有人特特插手,是选不上的,相貌规矩气度,都比她们平常见的贵女差了一大截。
蜂窝煤的事,玉格丢开后就没再管,只后来隐约听说工部的一位主事呈上了这个法子,然后朝廷又有了些官职调动。
不仅玉格没注意,旁人也没太注意,一来京城的官员多如牛毛,热闹也多如牛毛,这法子只是呈上去,具体做出来,再推广开来,且需要时候,等到那时候,人们记住的也只是蜂窝煤,而不是某个官的名字,毕竟这不是他的分内之事吗。
工部官员和由玉格这样一个半大孩子呈上去,是完全不一样的效果,就像很少有人能记住某个科学家的名字。
二来同期正发生的还有两件大事。
一是三月二十二日,皇上遣各部司将在京饥民分送回籍。②
二是宗人府定下了大选初选的具体日子,四月二十五。
从日子定下后,三姐儿四姐儿就有些紧张,玉格不好把自己和鄂尔泰的话透露出去,只好带着她们忙起四月的新品和新铺子。
月底的时候,两间新铺面定制的桌椅都到了,五张直径八十厘米的小圆桌,呈波浪形的横向摆放在两间打通的铺面中间,每张小圆桌各配了两个小圆凳,面对面放着。
桌椅到位后,两间铺面的门便被拆了,换成了特意定制大绿玻璃,里头再挂上一层红一层白的两层纱帘,朦朦胧胧的透光不透人。
红福记的招牌还是只有一间铺面大小,但是绿色配着红色,这配色本身就足够引人注目,小招牌反而更显得精致趣雅。
“玉格,这能行吗?”有了要忙的事,四姐儿倒是不紧张选秀了,只是又紧张上了别的东西,“我这画才学了两个多月。”
“可以的,就指甲盖儿这么大点儿地方,也画不了多复杂的东西,只要手稳就好。”玉格笑着安慰了一句,她们那两间新铺面打算用来做美甲。
指甲油也不知道正不正宗,是参考了《本草纲目》里的方子,玉格为了能让它呈现出后世的那种流质的模样,尝试着往里头加了蜂蜡、精油、明矾和天然树脂各种东西,最后试出来明矾加天然树脂的效果最好。
虽然也远不如后世的持久耐磨,但总归比如今反复捶捣后再用布条缠裹一夜,往复重复几次的法子方便,最重要的还能当作颜料作画,那可作的花样儿就多了。
三姐儿满眼带笑的瞧着一圆托盘装着各色指甲油的玻璃瓶,已经在盘算着要卖个什么好价钱了。
玉格提醒道:“这树脂虽然是天然树脂,但我觉得可能也会有什么不好,毕竟这指甲草。”就有一定的腐蚀性,“就不大好。”
“三姐,最好还是定个规矩,会员和贵宾一个月也最多做两次,只是能比普通客人时间上更灵活些,还有这指甲油不外卖,只能由咱们在这里给人画。”
三姐儿笑着点头,“我知道,物以稀为贵嘛,我明白着呢。”
她不是这个意思,玉格笑了笑,又对四姐儿道:“我虽然,但年纪小,接触客人的一只手带上手套,脸上再蒙着口罩,应该就不妨事了,但只我一个这样,显得突兀,所以不如四姐也这般,咱们再招四个小丫头来,一人教两个,教上大半个月,也差不多出师了。”
四姐儿点头,她觉得很是,“正好那时我和三姐也要选秀了,正经该抓紧时间带几个小丫头出来。”
玉格笑着点点头,是呀,要选秀了。
但紧接着笑容又淡了几分,选秀完,她就该去上学了,唉。
倒是三姐儿的笑灿烂得若满园花开,“要选秀了,哈哈,咱们这生意得红火成什么样儿!”
第70章 、美甲店
宣传推出美甲的时候,三姐儿才深刻体会到会员身份和贵宾卡的便利,她们能打着送福利的名义,精准的把美甲告知给愿意为此花银子的客人们。
而红福记的美甲一经推出,也果不其然,大受京城贵女欢迎,头几日只会员和贵宾们的预定就排不开时间,再加上因为选秀在即,而回京的在外任职的旗人官员家的小姐,不夸张的说,停在红福记门前的骄子和马车真如流水一般来来去去,不曾断绝。
还是那句话,京城的贵人太多了。
就比如她们镶蓝旗的佐领大人,佐领还只是八旗旗人里最小的一个层级,佐领之上还有参领,参领之上还有都统,而都统之上还有领主。
也不用分满蒙汉三旗了,只说镶蓝满军旗,便有五个参领,八十九个佐领,所以更不用说八旗满汉蒙二十四旗里头有多少贵女了。
但生意火爆也有生意火爆的坏处,不提一些个规矩大,非要红福记派人上门去做美甲的贵夫人们,也不提彼此有矛盾的贵女们在红福记里别苗头的剑拔弩张,只没耐心的客人们不愿意遵守规矩排次序,就足够麻烦,偏偏这其中还有不少能以势压人,让人不敢拒绝而不得不慎重对待的人物。
但这些三姐儿都能忍受,头一件,如今店里只有四姐儿和玉格两个能做美甲,若要到府上,店里的客人就顾不过来,路上又要花时间,许多种颜色也不能都带上,画师紧张着,也画不出好样式。
当然不是怕冷落了别的客人,而叫夫人您落埋怨,只是为了做出更好看、能叫夫人满意的美甲,还是您亲自到店里做最好。
第二件,到红福记做美甲的客人排不过来,一次是五个五个的进,其中两个由四姐儿和玉格接待,至于旁的也有小丫头伺候着先挑选了颜色,剪好磨好指甲,涂上底色。
总之不是独独两个人,总要顾忌着颜面,而三姐儿再留心记下,下次把那不和的时间错开就没事了。
至于第三件,正因为能以势压人的客人不少,于是这问题倒还不算什么大问题了,只要小心些,这些贵女们比她们更知道什么人什么时候该让,什么人什么时候不用让。
所以,红福记的美甲推出三日,只有一件事,叫三姐儿捶胸顿足后悔不迭,那就是,“卖便宜了!又卖便宜了!”
四姐儿道:“也不便宜了,画一次就要五两银子呢。”
三姐儿捶胸道:“这偏不便宜不是看银子多少,得看客人!你瞧她们掏银子的时候有皱一下半下眉头吗?”
玉格笑了一声,摊手道:“要照着三姐这说法,你就是收十两百两,她们也不带皱眉头的。”
三姐儿更加悔恨了,十两!百两!
天呐!三姐儿重重的跺了跺脚。
玉格又连忙往回回转话意,“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她们的银子多,十两百两都不算多,可也不是、也不能随手就是十两百两的,能拿得出来,只是可能就来得少了,唉。”
玉格懊恼的拍了拍脑门,“总之,我觉得现在的价儿就正合适,极合适。”
五姐儿咯咯笑道:“玉格是说薄利多销,再说咱们这也不算薄利,是多利多销,这才是长久买卖呢。”
六姐儿猛点小脑袋,“对,这美甲过不久,肯定又有人跟着咱们学,只是这刚起头,来的客人多,身份又尊贵,他们才插不上手,可过一段必然又要跟咱们学的,咱们这价定太高了,倒不好了。”
四姐儿笑着瞧着五姐儿和六姐儿道:“你们两个自打做了账房后,也越发明白能干了。”
“那可不。”六姐儿骄傲的抬起了小下巴。
五姐儿只是笑。
三姐儿被她们扯了这一通,心情好些了,又嘱咐玉格和四姐儿,“一会儿你们两用热水泡一泡手,再让人给你们捏一捏,这三日,我们还好,你们两个是真累坏了,后头只怕也有好一阵不得闲呢。”
玉格和四姐儿点头应下,自去吃饭要热水,六姐儿却缠上三姐儿。
“三姐三姐,玉格的工钱你别忘了,四姐只画指甲就要分一成收益,可玉格又是想法子做出了这指甲油,又跟着一起画指甲,他得分两成,不,三成收益!”
“什么三成?四成!”三姐儿一挥手道,对于类似这样的问题,她们内部总是谈得这样和谐又快捷。
三姐儿又道:“不过只能这头一个月,往后,玉格就只能分两成了。”
六姐儿也理解,账面上不好做嘛。
第二日,红福记一开门,不过一刻钟,便有五辆马车停在红福记门前,金掌柜摸着大肚腩,瞧得眼睛都红了,同样是贵宾卡牌面上的店家,怎么那些流民走后,就红福记一家格外红火。
郭掌柜走过来嫌弃的拍了拍他,“行了,擦擦你的哈喇子,咱们正要和那些想加入贵宾牌的商家谈事,他这生意越好,咱们越好谈价,好了好了,你也别馋了,他不是让了一成利给咱们吗?如今这贵宾牌你可是独占了两成半。”
金掌柜白了他一眼,“有嫌银子多的吗?”
金掌柜和郭掌柜一起走出两步,又停下步子问道:“你说,我要是和玉格说,掺一股他这美甲的生意丽嘉,他能不能答应?我瞧着他那指甲油要用不少金粉呢。”
郭掌柜回他一个白眼,“他还从郝掌柜那里定了不少细毛笔呢,你看人郝掌柜说什么了?金胖子,你能不能要点脸。”
“唉,”金掌柜叹了一声,和脸比起来,他还是更想要银子。
两人正在继续走,突然瞧见,前面驶来三辆马车,打头的一辆,只拉车的马便有两匹,皆是膘肥体壮的骏马,瞧着甚至有几分军马的英姿。
车身更是华丽不凡,不仅四面都用丝绸包裹着,四角还缀着镶金嵌宝的香拢随着马车驶近,能闻到阵阵幽香。
后头跟着的两辆,倒是普通的青布马车,只是也比寻常的要大些,大约是载着奴仆下人,只是带这么多下人出行,这阵仗……
金掌柜不由惊而奇道:“这是哪一家,好大的气派。”
郭掌柜摇了摇头,“我瞧着也有些眼生,奇了,咱们这附近镶红旗、正红旗,就是镶蓝旗和正黄旗的人家,我纵有不认识的,瞧马车随从也能瞧出两分,只这个,还真是从没见过。”
金掌柜道:“难道是外任的人家?”
郭掌柜想了想还是摇头,“哪家外任的能有这样的气派。”
金掌柜却道:“怎么没有,江宁织造曹家。”
两人说着话,马车已经在红福记店门前停下,后面两辆马车上的丫鬟奴仆鱼贯而出,一丫鬟到前头马车旁低声禀报了两句,而后打起车帘,一旁的仆妇跪到地上,以自身腰背做踏步石。
而后一妇人一女童搭着丫鬟的手,踩着仆妇的背从车厢中行了出来,妇人梳了个软翅头,戴了满头的珠翠,但只艳不俗,反增妖媚,玉手轻搭在丫鬟的手臂上,身姿娉婷婀娜。
其后的女童瞧模样只有六七八九岁的模样,除了和妇人相似的精致五官外,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她项间的那一挂大璎珞,璎珞由黄金制成,中间是黄金打的足有成□□头大小的平安锁,其下还缀着金珠流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