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朝阳劝他哄着宋女士,找机会再好好聊聊,他却不想,关于“莞莞类卿”这事儿,他什么也不想再说了。
夏灼开门,看见的就是他手上回完最后一句消息,然后拎着晚饭就往里走。
丝毫不客套。
夏灼手还搭在把手上,回头看着搁下东西,自顾自往沙发上坐的陆风禾,提醒说,“这是,302。”
“我知道。”他挺淡定地应了句,然后更不客气地把外套脱了搭在一边,“一个人吃饭没意思,来凑个热闹。”
夏灼回味了一下刚刚听到的那两句话。
“没可能。”
“唯独这事儿我不想哄。”
这是和女神……彻底闹掰了?
她看着陆风禾低头拆打包盒的样子,他没说话,仅微垂着眼,就足矣透出他现在不爽的情绪。
夏灼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就当“舍命陪君子”,关爱一下这个“受伤”的陆同学吧。
她关了门,小心翼翼地坐回自己刚刚的位置,米粉还剩半碗,她拿起筷子继续吃。
陆风禾应该是刚刚看到她的打包袋,买了跟她一样的,那家米粉。
顶上的白炽灯散发着冷白的光,照在屋子里陈旧破烂的物件上,莫名营造出一种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感觉。
没有电视,夏灼正想找点话题打破尴尬,他就先开了口,“那几套数学卷子还有点难度,我说不会的可以问我,也没见你问。”
世风日下,当学生的不好学,陆老师只能上门追着问。
他筷子在碗里拨了几下,尝了两口,视线甚至都没往她这边看一眼,就像句随意到不能再随意的闲话。
夏灼确实有不会的,不过都画标记攒着了,没好意思问。
她咽下口东西说,“怕打扰你。”
陆风禾默了瞬,轻抬起眼看她,自从再见面后,她好像总是这样,拘谨,死板,规规矩矩。
和小时候性格判若两人,像是被夺舍了。
他随后移开视线,继续盯着碗里的东西说,“不打扰,我有的是时间。”
他每天只有吃饭睡觉两件事,天桥底下要饭的都比他忙,人家好歹还按时带上碗去那儿坐着。
夏灼有些木讷的点头,伸手去抽张纸巾,可能是心不在焉,袖子碰倒了一个空杯子,玻璃杯“砰”地一声倒在桌上,又不受控制地滚落在地。
陆风禾弯腰的动作要快一些,她落下捡东西的手,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搭在他手背上。
甚至隐约能摸到少年人坚硬的骨骼。
夏灼抬头,正对上他一双漆黑又干净的眼睛。
陆风禾额发微乱,眼角下没了那个碍眼的创可贴,只剩一个很浅的红痕,她记得的,原来这地方是颗泪痣。
他皮肤白,愈显得眉眼漆黑,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阴影。
她很少这么盯着人看,直到被看的少年清了清嗓子,夏灼回过神,匆匆收了手。
他捡起杯子重新放回桌上,又轻咳一声说,“杯子掉了。”
夏灼没吭声,只知道那莫名其妙的心跳,在此刻后知后觉。
作者有话说:
陆风禾:烦死了,都别管我了。
夏灼:啧,和女神闹掰了。
第15章 天赋
碰,碰了一下手而已。
没什么的。
夏灼一边努力平复下杂乱无章的心跳,一边欲盖弥彰地找话题,“等下吃完,你帮我讲两道题吧。”
“好。”
他可能是吃咸了,又清了清嗓子说,“好”。
半分钟后,这狭小空间里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夏灼刚好吃完最后一口,把盒子放回去重新系好扔掉,再偏头,他也已经停了。
陆风禾筷子搭在碗上,没有再动。
她问了句,“你不吃了吗。”
他“嗯”了声,“没胃口。”
夏灼无声摇了摇头,电视剧里也是这样演的,深受情伤之后都是食不下咽,如同嚼蜡。
哎,可怜的陆同学。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茶几,去到那张粉色的课桌前,陆风禾在外面闲着没事儿也跟着过来了,视线草草扫过一眼,落在那些七七八八的题上,他随手翻了翻,里面全都是做过的,还有红笔标记,很认真。
有些题他也有,不过他的都是空白的。
陆风禾没给人翻乱,就表面的看了两页,收回手重新揣回兜里,站得松松散散,“想考哪个大学,冲一冲清北吗。”
夏灼从桌子上找到那一摞夹好的数学卷子,正小心抽出来,“没有,想考渝大,学法律。”
这答案倒是挺稀奇,附中那样的内卷氛围里,像她这种伸伸手能够到的,居然对自己没那么高要求,“附中的好学生,为什么不试试清北。”
“还是我分数不够高,碰运气上了也选不到好专业。”夏灼没有很严重的名校情节,比较务实,分数不够的情况下她选择保专业,“那你呢,你想考哪个大学。”
陆风禾默了默,勾起嘴角,闲闲笑了一声,“我这成绩二本都悬,放以前就是三本,现在二三本合并了,到时候随便找个民办读一读,实在不行就大专,我也就这样儿了。”
以前别人问他想考什么大学,他也是这么说的。
他语调懒散,没个正形儿,夏灼却听出了那几分自暴自弃的轻嘲,她抬眼看他,陆风禾嘴角扬着笑,但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却看不见多少笑意,是冷静又漠然的,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但他就是要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堕落,像蓄意坠海的人,自欺欺人,不希望得救。
小时候的他还不是这样的。
他在医院呆烦了都会想跑,想不管不顾跑出去玩,会认真问她说,“你带我走好不好。”
如果换成现在的他,这话他应该不会再说了。
几年而已,好像他们长大,都变得不快乐了。
也可能少年天才稀有,夏灼资质平平,更是看不得天才就这样没落,她手里抓着卷子,想了想,还是开口说,“你就没想过最后这半年努努力,把成绩提上来吗。”
他还是那样慵慵懒懒的腔调,歪着头笑了一下,“怎么提啊,你教我?”
他说得很不认真,只当她是开玩笑,跟前的姑娘却认认真真地点头说,“我教你。”
“反正咱们都住这一层,平时可以串门,文科比理科要好补,你背下来就能拿不少分。”
就看他肯不肯,下这个功夫了。
成绩好与不好,学与不学,对他来说其实没多大意义,他也从来不想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很没必要。
但他看着夏灼一双杏目,眼睛里是顶上灯映下的光,他像是忽然哑了一瞬,那句“没必要”卡在嗓子里迟迟没说出来,最后轻别开眼,笑了,“好,夏老师。”
夏灼没想到他会同意,但他就这么快速的答应下,夏灼还挺开心的。
这种开心找不倒根源,姑且将其划分为,好人好事后的自我满足。
她扬了下手里卷子,笑容还挂在脸上,“你的卷子做了吗。”
陆风禾看着她笑,有一瞬轻微的晃神,自再见面后这是第一次见她笑,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情况。
只因为他叫了她一声夏老师。
他实话说,“没做,陈朝阳给我的时候我拿着看了几眼。”
夏灼;“那要不,你帮我讲的时候顺势也把你的那份做了吧。”
“也行。”他点头。
他本来没打算做,等陈朝阳写完了他拿着抄抄就得了。
陆风禾卷子和书都放在他那边,夏灼要听他讲题,自然也一起过去,俩人中间隔了三户,306门上还贴着那张画着骷髅头的纸。
“备战清北”就是他写出来唬人的,单纯不想让那些推销“补脑”保健品的过来打扰。
306房门打开,同样都是六十平的构造,夏灼那边空空荡荡,他这里面却很满,家具一应俱全,墙角还有七七八八堆起来的鞋盒。
该有的不该有的都有,唯独没见一张书桌。
他的书本就撂在茶几旁边的纸箱子里,看上去唯一能写作业的东西,应该是角落里那张,折叠餐桌。
果不其然,夏灼看着陆风禾过去撑开那张桌子,下巴朝那儿一扬,“找个椅子坐吧。”
晚间数学小灶便由此开始。
夏灼听他讲题,他嗓子像是还没好透,话说多了就有点哑,几句清一下嗓子,陆风禾平时插科打诨没个正经样子,背书也是一次顶多背三行就开始走神。
但他对数学不是这样的。
他喜欢学数学。
也确实,没浪费了这方面的独特天赋。
夏灼看他拿着笔,在纸上勾勾画画,压轴大题在他手底下,也不算什么难题。
灯光勾勒少年的肩背,细细描摹过他清削的下颌,他转着支笔,给她拓展这道题的第二种解法。
这一刻的陆同学,真的很有魅力。
小灶结束,陆风禾看了眼她说,“你今天很开心啊。”
夏灼没明白他意思,“啊?”
陆风禾也没管桌上摊着的草稿纸,就由它那么乱糟糟的,胳膊搭在桌沿,腿敞着伸在桌腿外,“前段时间都没见你笑,总是丧着个脸,比我还丧,今天你好像笑了很多次。”
她不自知,“有吗。”
“嗯。”他点了下头,又说,“平时还是多笑一笑,你笑起来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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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在她洗漱睡觉前,又跑出来了。
夏灼刚洗完脸,看着镜子里的人,黑发湿了几缕贴在脸侧,眼睛漆黑明亮,镜子上是热水氤氲的水气,她脸也因为热水有些红扑扑的,其实从小就有不少人夸她好看,但她看自己看多了,审美疲劳,早就麻木了。
她冷不丁想起他说的话,对着镜子,缓缓拉出一个笑容。
她笑起来。
有变好看吗。
今天她离开306之前,还回头看了他一眼,陆风禾正站在她身后,少年清瘦挺拔,身上是件米色的毛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人也显得柔和了几分。
她大概是忽然感性,说了句让人听不懂的话。
“不要太难过,以后日子还长,这次不行的话,以后会遇到更合适的。”
她是指,他和高慧。
他自是没明白,听得云里雾里,“什么?”
夏灼没说过那种话,可能是难为情,只是冲他笑,“加油,陆同学。”
“……”
夏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走神,回想着离开前的最后一幕。
现在反应过来觉得。
她今天好傻。
夏灼对着镜子假笑,看了几秒又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也好傻。
于是慢半拍的想。
她好像,被人忽悠了。
第16章 囚笼
这天晚上郁闷的不只是她。
306陆老师也同样凌乱。
陆风禾到睡前也没想明白她说那几句话什么意思。
什么遇到更合适的。
听不懂,完全没任何逻辑。
夏灼数学卷子上的难题解决完,之后的几天也没什么正当理由去找他。
虽然两个人只隔了三户,但不刻意见的话,还真难碰上。
陆风禾在筒子楼住了几天,还算自在,人闲下来就开始担心猫放在家没人喂,想了想,自己捡的,还是应该自己带过来喂。
于是又顶着风雪回了趟家。
小区里人进进出出,他回家前还设想过要是碰上爸妈,万一不让他走了怎么办,直到他进门没看见人,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就瞬间打消了。
他走路轻,动静不大,本以为家里没人,经过书房时才忽然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要往西迁吗,什么时候?”
是陆远江的声音。
他脚步也就此停住,书房门开了一点,能看见里面一角。
宋宛在浇花,不紧不慢,“不着急,等今年九月,才是整整四年。”
“小川……”陆远江顿了瞬,又改口道,“风禾知道吗。”
宋宛说,“没跟他提过,但我估计,他应该知道。”
上次请了师傅来看,他那天刚请病假,宋女士也就没为难他。
陆远江欲言又止,明显憋着话,“我就是想跟你说个事儿。”
宋宛看他,示意他说,陆远江语气缓和,多少带着些试探,“你看这两年孩子身体也差不多,看着比以前好,东江这两年政府给的政策宽敞,我在这边的生意正是发展的时候,往上他爷爷奶奶也年纪大了,不适合再走动。”
陆远江说的委婉,但该有的意思一样都没少,宋宛当即沉了脸色,看着他说,“你不想迁。”
陆远江看她这两天已经在物色西边的城市,都成半个风水师傅了,好生劝她说,“不是,是孩子都这么大了,身体也好了,这两年几乎没病过,不至于听那道士的,四年一迁,那他以后娶妻生子怎么办,难不成还能带着全家老小一直迁。”
“你以为我想。”宋宛放下浇花的喷壶,一直温软的性子难得强硬,“你以为我想干预他的未来,想一意孤行决定他去什么地方上学去什么地方生活吗,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他这两年私底下跟我较劲整天浑浑噩噩混日子吗。”
“我58岁了陆远江,川行死了,川行当时也就是他这么大的孩子,如果真像那道士说的风禾他命不好呢,他要是没了我怎么办,我半辈子搭在这两个孩子身上,我现在就算豁出命也不可能再有第三个孩子了陆远江,我承担不起这个万一。”
陆远江站着一句话没说,表情无奈,哑口无言。
“风禾从小身体就不好,整天在医院进进出出没少受罪,经常那手背被扎的淤青就没好过,你以为我看着就不心疼吗。”宋宛说着,眼泪就往下掉,声音哽咽,破碎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