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就好好养身子吧,等你养好这一身皮,我就带她来见你。”
“燕淳亦!”
“下次来见你,我希望你能叫我一声妹夫,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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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燕息国飘过来的乌云,未至陶梁境内便散成了絮,金乌跃于它们之上,将漫天阳光倾撒而下。
沐浴在那温暖的阳光下,四千多名幸存下来的沈家军,由圣上亲自接见,勉励封赏,人人连升两级。
圣上还给他们放了三个月的假期,让他们可以回老家一趟,看望亲朋,而他们军队编制不动,虽仅剩他们了,他们也是沈家军。
他们想等一个奇迹出现,他们还想去沈舒航的麾下,圣上应准,若奇迹没有出现,将从他们中选拔出一千人编入金吾卫,其余人打散至各军队。
凑在一起坐在台阶上晒太阳,他们中有人道:“去南面我觉得挺好,据说好吃的特别多,到时候可以请求将我分去那。”
“毒瘴也很多。”
又有人插嘴,“反正我是不会再回墨城了,我还想等将军回来。”
“谁不是呢。”
镇远侯府的几位郎君也在讨论这件事,五郎沈锦文用肩膀顶了六郎一下,“你怎么考虑?我家小芸芸想让我进金吾卫,留在长安。”
六郎皱眉,推开他。
“呦,你什么情况?”
四郎沈桓宇一边抱着自家大儿子举高高,一边对他们说,“你们可以留金吾卫,我不行,镇远侯府必须有一人在外领兵才行,反正还有假期慢慢想,不急,兴许大兄就回来了。
他要是回来,我就请缨去金吾卫。”
五郎白他,“那嫂嫂又该念叨你没志气了。”
亲了自己儿子一口,四郎道:“那不会,就是你嫂嫂的提议。”
说完,他也沉默了,为什么想让他留下,还不是觉得外面太危险了,被这一遭给弄怕了,镇远侯府的当家主人,到现在都还没能回来。
那场战事的凶险,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就连他们都不敢保证,兄长和二姊还能活着回来。
五郎赌气道:“反正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骨,除非让我亲眼见到他们两个的尸骨,否则我不信。”
他又拍照着六郎肩膀拍了一巴掌,“你怎么不说话。”
六郎沉默后,才道:“我想和三兄一样,退下来了。”
两兄弟齐齐愣住,倏而看向他,一场战事催人成长,无论是谁,都比以往成熟冷静了,六郎做出的决定肯定也是经过他深思熟虑的。
四郎没有呵斥,只是道:“说说理由。”
六郎说:“家里得有个男丁撑着,不然再出现一次祸事,母亲、姨娘怎么办?嫂嫂怎么办?下一代怎么办?侯府险些就撑不住,我留在家里。”
五郎自小与六郎亲近,更愤怒些,急赤白脸的说:“家里还有三兄呢,用得着你逞英雄,你是不是想当逃兵?”
“对!”六郎站起来,眼睛都红了,大声吼道:“我就是想当逃兵,我不从军了。”
四郎叫住五郎,不让他去追,“让他好好想想,想通就好了。”
他被墨城伤得太深了,一路回到长安,又担心着他们,又怕自己完不成大家的期望,巨大的压力险些压垮他,但他不是能当逃兵的人啊。
五郎气道:“没出息的,我去找三兄!”
“他没出息,你也不懂事,找三兄做什么?他正养伤呢。”
三郎回到长安后,圣上亲派医者过来看他的胳膊,幸好当时他用雪封住了创面,不然非得流血过多而死。
而他的胳膊上还残存着一些腐烂肉,让医者细心给剃了下去,重新包扎,待其养好。
现在的他只剩一只左手了,每日都在坚持练习,床榻上他的小女儿正在抱着脚丫啃,他生疏地用左手将脚拿开,将女儿踢乱的小衣服扶正,而后拿起核桃转了起来。
初时,他只能将将拿住两个核桃,现在已经可以转上一圈了。
言晨昕教鸿曦写一会儿字,就要抬头看看他们父女两个一眼,掐着时间算,三郎已经练了一个时辰了,就让婢女带着鸿曦出去玩,自己拿着草稿过去。
“瞧,这是我编的故事,娉娉可厉害了,能将其翻译成各国语言,宣扬出去。”
“娉娉打小就聪慧,谁说上几句蕃语一听就会。”三郎说着,放下核桃却没接故事,只去拉言晨昕。
言晨昕脸红了一下,却也顺从地坐在他腿上,小心绕过他还包扎着的肩膀环住他,低声说:“你不在家这段日子,娉娉照顾我良多。”
“我怀玥玥儿的时候,娉娉往各个院子送礼,还悄悄在给我的那份里,藏了一百两银子,还有诸多上好的药材,当时她也刚从尚府搬出来,要用钱的地方也多,都拿的是自己的嫁妆。”
那时府上母亲、姨娘都不在,她们被苏清月欺负、无视,日子过得实在艰难,亏得娉娉回来,让苏清月收敛了一二。
三郎心疼,“委屈你了。”
“不委屈,”她摸着三郎瘦削到现在都没能养出肉来的脸,“你能回来,我就什么委屈都没有了。”
两人鼻梁相抵,温存了好一会儿,直到女儿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眼见着要哭了,才分开去看她,小家伙得到注意,又好了。
言晨昕笑着退出三郎怀抱,同女儿玩了一会儿,说:“娉娉可有跟你讲过嫁人之后,尚府怎么待她的?”
三郎皱眉,“没有,我毕竟是她兄长,这种事,她跟二姊说的还多些,怎么了?我们在墨城还纳闷,她那么喜欢尚滕尘,人回去了,她又要和离了,那个齐娘子,她不喜欢,赶出去就是了。”
“怎么能一样?自己全心全意爱着的郎君,苦等无果还从外面带回了个小娘子,想想心都要碎了,何况当时娉娉在尚府受尽王氏刁难磋磨。”
“什么?!王氏欺负她了?”
言晨昕道:“那个时候你们都不在家,是娉娉将王氏告到长安府衙,才能顺利和离的,如今你们几个兄长都回来了,待养好身子,总该给她出出气才是。”
三郎温和的眉眼变得寒冷下来,“放心。”
没过半月,三匹疾驰地突厥马从镇远侯府府上,飞奔至尚府,马上下来三位郎君,二话不说,每人拎起一对铁锤直接砸向尚府大门。
可别说他们欺负妇孺,他们专挑尚虎啸和尚滕尘在家的日子来的。
木门被敲得嘎吱作响,“轰隆”一声,烟尘四起,却是门都给砸破了。
四郎朝尚府的左邻右舍抱拳拱手,“自家事,自家事,这尚府趁我们兄弟几个远在西北,欺负我家妹妹,我们几个做兄长的,替妹妹出口恶气而已。”
尚府、妹妹、西北,是镇远侯府啊!
那管不了管不了,尚府欺负七娘,那事去年可闹得大呢,谁不知道,活该!
门都被打破了,尚虎啸和尚滕尘焉有不出来之理,尚虎啸背着手瞪着他的眼睛:“大胆,袭击金吾卫将军府邸,尔等想作甚?”
马车轮子响起,三郎姗姗来迟,他掀开车帘给自家兄弟撑腰,“就是切磋而已,将军说袭击那可太过了。”
他说完,从他马车后面走出了近百人的沈家军,各个都带着从西北战场下来的煞气,将尚府围得严严实实。
尚虎啸变了脸色:“私自调动军队,沈念宸,你想反不成。”
三郎道:“怎会,这都是想看热闹的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沈家军们齐喝:“是,我们是来看热闹的!”
尚虎啸脑门青筋蹦了又蹦,你管这整齐划一的声音叫看热闹。
三郎笑着对三个弟弟道:“不是说要切磋,还不快去?”
四郎、五郎、六郎齐齐招呼尚滕尘,直接将人抓了下来,三打一,没半点不好意思。
沈家军们则目光炯炯地盯着尚虎啸,只要他有往前走的意向,他们就上前拦着,但凡府中有家丁想护着尚滕尘,他们直接还击。
尚府的人哪里是沈家军的对手,他们可是令燕息都头疼的存在!
三郎注视着尚虎啸,欺负娉娉,落井下石,我们新仇旧账一起算。
“砰”,六郎将尚滕尘扔在尚虎啸脚边,说道:“我不管娉娉是不是被你母亲欺负的,你们两个没和离之前,她就是你的妻子,你护不住她,挨打就是活该!”
尚滕尘默默从地上爬起来,鼻子都被打地流了鼻血,被闻讯赶来的齐映雨扶住,“尘郎。”
六郎嗤笑了一声,尚滕尘面色胀红,将自己的手臂抽了出去,低呵道:“你出来做什么?回去!”
齐映雨眼里带着泪,拿着汗巾为他擦血,“尘郎,他们也太过分了。”
“回去!”
沈家几人可不耐烦看他们两人恩爱,三郎放下车帘,来个眼不见心静,“我们走。”
几人带头往南市而去,沈家军们也卸了劲儿,一个个勾肩搭背的嘀咕,“好家伙,刚才四郎那记左勾拳,带劲儿!”
“六儿可以啊,长大了,会出阴招了。”
他们包了南市最有名的酒楼醉仙居,六郎跳到桌子上说:“兄弟们喝起来,今儿个我们请客!”
沈家军们笑骂:“快滚下来,别踩人家桌子,有点素质!”
“你有钱吗你?”
“大家听没听说,我们六儿,回了长安,连夫人都有了!”
“哈哈哈!”
众人起哄,六郎红着脸在几位兄长的瞪视下,跳下桌子,又赶紧用衣袖将桌子擦干净。
是聚会,也是践行,这些沈家军都是打算回家乡走一趟的。
喝着喝着,有人哭了出来、有人笑了出来、有人头顶着头,喃喃不知日后还能不能当同袍。
大家从晌午一直喝到快要宵禁,就算长安城的人对他们有所宽容,可犯禁的事儿,不能做,便打算散了。
三郎因着手臂的伤,是以只浅浅喝了一杯,头脑清明的去掌柜的那结账。
掌柜的一直笑呵呵看着他们闹腾,也没派人阻止,反而总让人上去收拾,顺带照顾他们一把,将三郎拿出的钱推了回去,说道:“可不是我不收三郎钱,七娘给付了。”
说着,他指指外面的马车,三郎看去,可不是他镇远侯府的马车。
沈文戈听闻几个兄长要找尚家麻烦,给自己出气,害怕他们做得太过,一直偷偷跟着,见三兄做事稳当,这才没出面。
他们要聚会,但总归是为了自己帮忙,哪能让兄长们付钱,何况,她低头浅笑,兄长们好不容易从嫂嫂们手中,省下来的私房钱,还是自己留着吧,就将钱给付了。
她带了不少沈家奴仆来,搀起喝得摇摇晃晃的沈家军,挨个将他们送回客栈,又叮嘱晚间留一晚照顾,省得酒喝大了出什么事。
至于直接喝得不省人事的三个兄长,就让他们明日醒来,自行承担嫂嫂们的怒火吧。
扶着三兄上了马车,沈文戈想,可能也就三兄一人能免责了。
不过,她想错了,言晨昕一直担忧三郎手臂,那碗大的伤口,暗红暗红得,直到现在换药她都不敢看,他还敢喝酒?就不怕伤口长不好!
三郎低声哄着:“我就喝了一杯,真的,这身酒味都是从他们身上沾的。”
言晨昕掉着眼泪也不理,三郎就更难受了,“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嗯?”
“你还有下次?”
“绝对没有了。”说着他用自己的单臂将人搂住。
言晨昕道:“以后一口酒都不准喝。”
“好好,都听你的。”
三郎哄好了自家夫人,四郎和五郎可没那么好运气了。
看看被人扶着回到自己院子还呼呼睡着的四郎,四夫人陈琪雪就披着衣裳站在房门外,指着书房道:“给我扔书房里去!”
五夫人崔曼芸则捂着鼻子嫌弃,“我去和茂明睡,把他放床上吧,叫几个人看着他。”
“是夫人。”
比起三位兄长,六郎是最幸运的,他的夫人唐婉现在哪敢对他做什么提出异议,叫人将他洗涮一遍,送到了床榻之上,自己小心蜷缩在了床边。
六郎一觉睡醒,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迷迷糊糊地将手中柔软的被子又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被他动作闹醒的唐婉,腰间横着条手臂,手掌还紧紧扣在小腹上,怪道她梦了一晚上躲山间滚落的巨石。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上,她一下打了个激灵,肩膀不自在地耸起。
六郎黏黏糊糊在她脖颈处磨了磨,这才幽幽转醒,一清醒,整个人就僵住了,咽了口口水,声音之大,唐婉听得一清二楚。
两人现在几乎是没有空隙地贴合着,唐婉也不敢回头,羞得连脖颈都粉了,她小声道:“松开我吧,该起了。”
以往两人睡觉都是各睡一边,定是昨晚他喝多了,身子不受控!
六郎赶紧松手,呐呐不知道该说什么。
等人终于出去了,他才掀开身上仅存的被子,向下瞄了一眼哀嚎出声,她刚刚有没有感觉到?没有吧,还有层被子隔着呢。
要命了!
在床榻上猛滚几圈,他突然想到什么,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连忙翻床下了地,也顾不得穿鞋,赶紧弯腰朝床榻底下掏。
没有!
他睁大了眸子,俯下身贴在地上往里看去,又伸胳膊继续掏,直将整个床底都给掏了一遍,都没有。
东西呢?怎么没有了?
听到屋里他落地的声音,还以为他酒没醒摔了下去的唐婉,推门闯了进来,“怎么了?摔到了?”
一进内室,就见他撅着屁股在床榻下掏着什么。
六郎赶紧收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因直起身子太猛眼前一黑,过了片刻后才恢复光明,金星闪闪一片。
他拍着手上的灰,故作镇定道:“没什么?”
唐婉轻咳了一声,脸上红晕慢慢攀爬而上,说道:“你床榻下的东西,我给你收起来了,本想烧给你的,但终究还是觉得不妥,嗯……就放在那个箱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