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戈就那么望着他、望着他,好像要把他刻进心里一般,而后松开了他的衣襟,自己用衣袖胡乱擦了擦脸。
“王爷,我想问的话问完了。”
她对旁边快要闪到树后的沈婕瑶道:“姊,我们回吧。”
沈婕瑶看了看王玄瑰,又看了看自家妹妹,小心迈出脚,“哦,好,那我们走。”
王玄瑰从树下捡起丢弃的铁鞭,看着沈文戈脚步虚浮的背影,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又没错。
沈文戈在路上擦干眼泪,让二姊回去,自己装作没事人一般,来到白铜马车上。
安沛儿低着头,弄着手里的毛绒团子。
她已经快要将带来的雪团毛都用完了,做了好几个小雪团,见她上来,说道:“娘子这么快就和兄姊谈完了?
奴做出了一个新的,娘子帮奴给瑶将军,上次的那个,瑶将军还没亲手收到。”
沈文戈轻轻勾起唇角,嬷嬷说的是上次给二姊放在棺材里的小毛猫雪团。
她接过嬷嬷新做的雪团,伸手捏了捏,眼里又湿润了,觉得被人惦记的感觉太好了,让她忍不住贪恋。
将泪憋了回去,她尽力用平稳的声线道:“嬷嬷帮我收拾一下东西吧,我与兄姊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了,之后几日,我便住在他们的马车里。”
安沛儿看出她纵使被夜风吹过,也红着的眼,压下心中惊疑,说道:“好,娘子且等等,奴这就帮你整理。”
“我和嬷嬷一起。”
沈文戈起身将她在白铜马车里一应东西,甚至连平日饮水用的水壶都给带上了,准备悉数搬到另一辆马车里。
燕息三皇子的马车内,沈婕瑶将沈舒航耳中的棉花朵取下来,小声说:“大兄,我好像闯祸了。”
沈舒航睁开眸,用眼神询问她又做了什么。
她压低声音快速道:“宣王就是小妹曾经救过,消失的那一人,他帮小妹……”
“嘘,噤声。”
脚步声响起,沈文戈掀开帘子,将自己的东西通通搬了上来,沈婕瑶赶紧帮她摆放,“娉娉,你这是?”
“我这几日搬过来跟你们挤挤。”
沈婕瑶和沈舒航对视了一眼,沈舒航温和说:“好,那娉娉还是和以前一样睡中间。”
沈文戈整个人绷着嗯了一声,她翻找出嬷嬷给她二姊的毛猫雪团,递给她说:“这是嬷嬷特意给你做的,原本还有一个,放你棺材里了。”
沈婕瑶听到棺材二字抽了抽嘴角,随即喜爱地将毛猫雪团翻来覆去把玩,小心问:“这小猫是王爷养的?”
沈文戈默了默,“是我养的。”
你养的猫,宣王府的嬷嬷戳得活灵活现?
沈婕瑶拿着手中小猫在马车内冲沈舒航晃了晃,沈舒航摇头。
沈文戈草草穿衣躺下了,将脸埋进软枕中,对想跟她说点什么的沈婕瑶道:“阿姊我累了,让我静会儿。”
沈舒航替人答道:“好,那你睡。”
又看着沈婕瑶,沈婕瑶摊摊手,自己也跟着躺下了。
泪水不断打湿着脸下枕头,沈文戈没有任何睡意,她想,是时候收敛起全部的心了,知道他记着自己,在报恩就足够了,不能贪图太多。
在她自己还在纠结和离身份,害怕会他会如尚腾尘一般,自己会再次遇人不淑,重蹈覆辙时,他已经给她答案了……
原来他在报恩。
说不清心里是何种滋味,拧巴着,展不开。
另一边王玄瑰回到白铜马车,一掀开车帘,里面空荡荡的,安沛儿替沈文戈搬完东西回来道:“娘子说,她这几日与兄姊同住。”
他挑挑眉,没说什么,径自跳上马车。
安沛儿拉住与王玄瑰形影不离的蔡奴,蔡奴刚才也一直跟着,但他藏得比沈文戈好,也可能是阿郎习惯他了,所以没揪他出来。
低声同她耳语几句,安沛儿拢了拢自己的披帛摇摇头。
两人双双叹气,他们家阿郎,与其说不通感情,倒不如说没见过正常的亲密关系是何种样子,所以他不懂啊。
但感情一事,外人能做的有限,还得他自己想清楚才行。
白铜马车里少了一个人,地方就变得宽敞起来,王玄瑰被安沛儿用她晚间要起夜的借口,赶到了最里侧。
枕着手躺着沈文戈曾经睡过的地方,能够看见她挂在车壁上的三个小毛猫雪团,一个个憨态可掬。
伸手摘下来一个把玩,不自觉就想起刚才沈文戈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燥得他有些睡不着。
她为什么哭?
她问他为什么对她好?
她为什么要这样问?
她问那些的目的是什么?
他在狭小的空间内辗转反侧,然后突然坐起,将旁边的蔡奴弄醒道:“你说沈文戈那么问我,什么意思?”
蔡奴本就被他吵得没睡,闻言道:“阿郎,奴只是一个宦官,奴也不知啊。”
“要你何用!”王玄瑰恶狠狠说完,又看向安沛儿,“嬷嬷,你说她想得到什么答案?我说完她就哭了,我回答的不对吗?”
安沛儿叹了口气,“阿郎,你问我们,我们也不知道,不如你明日亲自去问一下娘子?”
他再次躺了回去,眉头紧皱,隐隐间好像抓住了什么,又什么都没抓到。
出使在外变得比以往好的睡眠,又开始倒退,王玄瑰想不通,眼里密布血丝,又是失眠夜。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树林间隙照耀而下,他便翻身而起,可有人比他起得更早,他要找的沈文戈,已经去溪流旁洗脸了。
她蹲在岸边,掬起一捧水撒至脸上,水珠在她细腻的肌肤上相挂,晶莹剔透。
听见脚步声,她侧目看来,发现是他,手上动作一顿,新得一捧水便漏了下去,她扬起笑脸打招呼,“王爷早,晚上睡得可好?”
睡得不好,干脆就没睡着!
但王玄瑰没说,他觉得沈文戈有些不对劲,很不对劲,她对自己像是回到了初见之时,客气、疏离,话语间尽是客套。
沈文戈回过头,水中倒影的她,脸上何止没有笑意,连眸子里都没有神。
可若让她同王玄瑰说话,她却能隐藏起所有情绪,带起自己的面具,“怎么了王爷?找我可是有事?”
王玄瑰丹凤眼向上斜挑,受不了了,“你好好跟本王说话。”
沈文戈笑笑,到底没应。
他只好直接问:“你昨日问我到底什么意思?”
微微垂下眼睫,她道:“便是字面上的意思,想知道王爷为何对我百般相帮,我也得到答案了,知道王爷是那年我救下的人,且还活得好好的,就够了。”
说完,她甩甩手上的水珠,“我洗完了,就先回去了,兄姊的药还要煎。”
两人交错之际,王玄瑰伸手捉住她的手腕,狐疑的看着她,“真这么简单?”
又见她低垂着头看自己鞋尖,一副受气的样子,半晌松开她,“罢了,你走吧。”
沈文戈捂住被他抓过的地方,难耐地闭了闭眸子,又坚定地往前走去。
回到驻扎地,她看上去和平常没有任何差别,可这一日,她险些将兄长的药熬糊了,倒药的时候又差点将手给烫了。
下马车的时候要不是沈婕瑶在旁边扶了一把,脚定是要给崴了的。
如此,王玄瑰猎回的野鸡,她也强逼着自己吃了。
你看,她没事,她也没躲他,从现在开始,他就是让她尊敬的宣王爷。
“娉娉?不想吃就别吃了。”沈婕瑶将她吃了一半,难受的没有胃口,实在难以下咽的鸡腿给抢了过去。
她不嫌弃,几口就给吃完了,沈舒航则递给沈文戈水壶,“喝些水。”
沈文戈有些不好意思,本来应该是她照顾他们两个伤员,结果现在反变成他们照顾她了,她说:“我没事。”
又想,她得尽快习惯现在的改变才行。
可沈婕瑶却道:“我和大兄眼睛没瞎。”
隐晦地瞥了一眼王玄瑰,她小声道:“你要是真喜欢他,管他是不是拿你当恩人,就勇敢一些,跟着自己的心走,就算最后结局不好,也不后悔。”
“瑶儿!”沈舒航低声喝住她教的话,自己却道,“纵使是王爷,娉娉你也嫁得,待兄长回长安,替你求圣上恩典。”
兄姊如此维护,沈文戈快速眨去眼中泪花,摇头道:“挟恩图报的事,我做过一次就算了,是我想差在先,何必去烦扰他,就别再自欺欺人了。”
然后她又鼓起勇气看了一眼王玄瑰道:“知他是那天我救得另外一人,我从心底里开心,我没做错是不是?”
沈婕瑶肯定道:“你没错,你救人有什么错!好,那就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我们娉娉可是要出使的人!”
她吃鸡腿,沾了一手油的手握住沈文戈,“先说好,我要一套婆娑的服饰,从头到脚,额头上有亮晶晶那种,男人算什么,不能耽误你做大事!”
沈文戈忍着手上的不适,“好,给你买两套。”
沈舒航扔了块汗巾过去,“快放开娉娉,瞧你吃的。”
沈婕瑶趁机也握了他的手一下,得逞之后哈哈笑起来,笑岔了气,肚子难受,闻着鸡肉味,开始干呕起来,一边呕还一边不耽误她笑。
兄妹三人欢声笑语,王玄瑰这里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1),他瞥了一眼又一眼,最后气得扔了手中的鸡翅。
“抓紧收拾,赶路!”
“是!王爷!”
所有人加快了自己吃东西的速度,灭了火堆之后,重新启程。
王玄瑰骑着黑马走在最前方,他不发话谁也不敢停下脚步,如此仅用了一日,便穿过了林子,山脚下火光点点,城池近在眼前。
沈舒航和沈婕瑶对视一眼,同王玄瑰说出了他们的想法,他们不回长安,要穿过城池,直入前方战场。
“不行!”沈文戈不同意,“大兄的脚伤要赶紧去长安医治,还有阿姊你也是,养不好身子,怎么……反正不行,你们回长安!”
可两人坚决,沈舒航温和的脸上写着不容拒绝,这一刻他不再是平易近人的兄长,他是西北大将军。
他道:“西北军中的军医见惯了残肢断臂,对我这伤可能比长安的医者更熟悉,且回长安路途遥远,气温逐渐升高,伤口会加速恶化,不如在军中就地医治。
还有你二姊,你放心,我会直接发军令,勒令她休息的。”
沈婕瑶脸上同样严肃,“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沈舒航伸手止住沈文戈要说的话,对王玄瑰道:“我的同袍们都在战场,我与瑶将军怎可临阵脱逃,王爷,我们非去不可。”
作者有话说:
有话你问,老王他是真答。(保持微笑)
注1:“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出自宋代李清照的《声声慢·寻寻觅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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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本王不准
【一更】我们还跟以前一样,不准再躲着本王,不准再跟本王假客气,本王不准。
王玄瑰定定看着沈舒航和沈婕瑶, “好!尔等听令,护送两位将军去战场。”
五百金吾卫齐喝:“是!”
“王爷!”沈文戈惊呼,可王玄瑰却对她说:“这是他们的选择。”
沈舒航和沈婕瑶一人拉住沈文戈一只手。
“比起我与你二姊, 娉娉更该担心自己才是, 使团出使是荣耀,也承担着风险, 万事以自己为先。”
沈婕瑶更是仗着沈舒航现在坐着,在她耳边神神秘秘道:“若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意, 不妨坦然接受它,去大胆的试一试,你都是和过离的人了,怕什么?大不了再和离一次!”
沈文戈破碎的泪水在她这句话中险些没了,她恼道:“二姊, 你才是,到那之后, 第一时间, 就要堕了,绝对不能舍不得。”
她颔首,“我做事,你放一百个心,再说还有大兄在, 你担心什么。”
沈文戈咬着唇狠狠抱住沈婕瑶,“二姊,记得给母亲传信,对自己好一些, 尤其是汤药补品, 该吃就得吃。”
“嗯。”
她松开她, 又弯腰抱住了瘦削许多的沈舒航,“大兄,岭远和母亲都还在家中等着你,娉娉希望下次相见,见到的是一个可以站起来的大兄。”
他抚着她的背,“会的。”
天色渐晚,该启程了,沈文戈和王玄瑰将两人营救出来,护送至此不能再往前了,他们也要去找使团了,只能就此分别。
沈文戈看着五百精兵护送他们,顺着蜿蜒的山路一路向下,突地,在半山腰,马车四角被点上了火把,而后长队中陆陆续续燃起火点。
火光驱散了黑暗,带来了安慰和希望。
是告别,亦是让他们不要担心。
王玄瑰站在沈文戈身侧道:“该走了。”
沈文戈点头,转过身再次回望了一眼车队,爬上了白铜马车,他们一走,就只剩他们四人了。
但她的心里是平静的,虽只与兄姊短暂相处几日,可她实实在在触摸过他们、拥抱过他们,他们有他们的理想与信念,只要知道他们还好好活着,就足够了。
“娘子,歇会儿吧。”安沛儿忙里忙外,将沈文戈的东西重新归拢上马车,马车里顿时又有些挤了,可她十分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