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才就不该提嫁人。
这下骑虎难下了,可怎么是好……
宁母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夜里母女俩说了半夜话,一大早便去吩咐宁远青办事。
宁湘嗜睡,困得不行,如今不比早起伺候主子,自在地赖在被窝里。
睡得迷迷糊糊时,忽然觉得小腹一紧,脏腑像是被牵扯住,滑动了一下又没了反应。
这异样的反应让宁湘赫然睁大眼,迟疑把手放在肚子上,明显感觉到里面起伏不停的动静。
力度不算大,却能让她清晰认知到,是肚子里的孩子在动。
像是回应她的触摸,那起伏的动静从左边跑到右边,轻轻一顶,连掌心也感受到了这轻微的震动。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宁湘懵懵的望着自己的肚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出宫回家赶了几日路,每耽搁一天,肚子就长大一些。
若是这样只穿中衣看着,孕相已经很明显了。
她在宫里想方设法都没能打掉这个孩子,回家路上时想过就在哪里药铺里抓一副药吃了,便能永绝后患。
可她不合时宜地想起宣明繁来。
想起他醉酒之后,抚上她小腹的手掌。
他知道她怀孕了。
她不知宣明繁是何时得知真相,也不知他是多强大的忍耐力,一直没有戳穿她。
他肯定记恨自己诓骗他、欺瞒他。
费尽心机让他还俗,还有了孩子,指不定多生气想要问她的罪。
她觉得他应该不喜欢她留下他的孩子。
但那些御膳房精心准备的膳食,一一进了她的嘴里。
他不喜荤食,却叫她侍膳,美其名曰是赏她吃的。
宁湘大快朵颐,没觉得有任何问题,此时一想,原来宣明繁早就知道她怀孕了。
他隐忍不发,若是没有季翩然那杯酒,醉意上头,只怕也不会说破她的秘密。
宁湘想起他俯身亲她时,残留在唇齿间的气息,实在让人忍不住地心颤。
她承认自己迷乱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间,敲门声响后,她慌乱地咬了他一口,落荒而逃。
美色误人。
男色也如此。
宁湘幽幽叹气,唾弃自己没出息。
宁母在门外唤她,宁湘连忙穿好衣裳,打开房门,扑来一脸风雪。
用过饭,宁母带她出门消食,走了几步,便遇上秀婶儿和几个妇人在说话。
看到宁湘纷纷凑上来,惊讶极了。
“果然是宁湘啊,你真的回来了!”
“湘湘怎么回来了,多年不见,出落得愈发水灵了!”
一个伯娘追问:“宫女不是进了宫就出不来了吗?”
宁湘笑容不变,温声说:“新帝即位大赦天下,放了近千宫人归家。”
旁边立刻有人问:“我们家小莲怎么没回来?”
小莲是当年和她一同进宫的宫女,只是进宫后就分去不同的地方,这么多年从未遇见过。
“是我伺候的主子仁慈,特意向皇上求了个人情,才能回来。”
那人不禁失望:“那你比小莲运气好。”
宁湘只能安慰:“日后大赦天下小莲总还有机会的。”
“什么时候能大赦天下?”
宁湘想了想,说:“新帝即位、册立储君、或者打了胜仗都有可能大赦,皆看皇上的心思了。”
众人好奇起来,秀婶儿忍不住道:“那皇上这人好相处吗?脾气是不是特别暴躁,动不动杀人?”
宁湘无语凝噎:“这倒不会,皇上宽容大度,并不会随意杀人。”
许是宫里的事对她们来说太遥远太新鲜,仿佛打听什么趣事一般追着宁湘问。
宁湘闲来无事,也就时不时说上几句,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她口中的皇宫,还是一如既往的森严肃穆。
宫人循规蹈矩,垂首而过。
负责洒扫的宫人在总管的怒喝声中清扫着积雪,务必保证主子们出行不受影响。
狭长的宫道上,尚未清扫干净,便有一双金丝线绣的皂靴踩过,往上是一角竹青色的祥云暗纹衣袍,纤长白净的手垂在身侧,腕间金刚菩提佛珠泛着温润的暗光。
尤礼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小心翼翼打量着他的神色,半晌才道:“静贤长公主之子后日弥月之喜,请帖已经送了两次,请您赏脸去一去。”
静贤长公主是先帝容妃之女,下嫁勇定侯世子,月前诞下麟儿。
宣明繁步履从容,闻言淡声道:“送上贺礼即可。”
尤礼笑容一僵:“端王殿下的意思,是宫外景致好,请您一同去散散心。”
宣明繁脚下微顿,侧目瞥他一眼:“他这么说的?”
尤礼硬着头皮点头:“……是,殿下不是觉得您近来心情不太好么。”
作者有话说:
有二更,会很晚,我这速度估计得凌晨一点。
抽奖出了,让我康康是谁中奖了!
第41章
天子出行,宫人纷纷避让。
尤礼脚步匆匆跟着回了勤政殿,替宣明繁撤下氅衣,侯在门口的兰月上了热茶来。
他坐在书案前,轮廓分明的面庞被氤氲的水雾遮了大半,语气平静:“他既无事,便替我去静贤那里走一趟吧。”
“是。”
尤礼退下,殿中再无旁人。
他不喜人多,素日里勤政殿几乎连脚步声也听不见。
他爱清净,这应当是他最乐意看到的。
然而近来,却是觉得这看似华丽精致的宫殿缺了些什么。
想了想。
哦,是那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曾经当着宣明呈的面,义正言辞说要一辈子留在皇宫,结果转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若不是再三确认她是带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他还以为她在何处遇到了危险。
她大约是打定了主意要和他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若非他从她房中找到那个包裹严实的药,也不敢相信,她并不愿留下腹中孩子。
等他知道她走了,已经无力去追。
那是她的身子,她的人生,她有权决定胎儿的去留,他不会干涉,也不会强迫她做任何不愿意的事。
但她就是有本事,毫不留情抽身而退,留给他一堆烂摊子。
次日朝会,顶着破损的唇角在御座上受尽打量。
大臣们意味深长,却又心照不宣的会心一笑。
宣明繁也不解释,风轻云淡地视完朝,回去找人时,却发现始作俑者已经不见踪影。
他才终于意识到。
她跑了。
以他的耐性和定力,明明可以抛却杂念,不去深想。
可她的声音便无孔不入地钻进脑海中,吞噬着他的理智,最后分崩离析溃不成军。
常青诚惶诚恐进了书房时,便是看到天子撑着额头陷入沉思的样子。
“属下参见皇上。”他战战兢兢行了礼,御座上的人缓缓抬眸,“不、不知皇上召见属下所为何事?”
宣明繁目光幽幽,提到那个从不曾说过的名字。
“宁湘呢?”
常青抖了抖,神色僵硬:“她不是在勤政殿伺候么?”
他垂首,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声色仍是温润:“她不见了,但我想,你应当知道她去了何处。”
就是这么一句平静,看起来不带任何威胁的话,让常青头皮发麻。
有些人,天生是上位者。
这位一心诵经念佛的新帝并不是柔弱可欺。
常青敬重天子,不敢隐瞒,低声说:“宁湘姑娘应当是回江州老家了……她之前提过,但属下并不能确定。”
宣明繁仰头,喉结滚动。
“知道了,下去吧。”
年关临近,因着先帝大行并无过年的喜气,加之今年放了近千名宫人归家,宫里似乎冷清的很。
仔细想一想,还是后宫无人的缘故。
若是新帝喜好女色,立后纳妃,生上几个皇子公主,宫里必然热闹。
可惜他们这位皇上,整日忙于朝政,身边并没有女人伺候,那日留在唇上暧昧缱绻的痕迹,仿佛也只是一场错觉。
相比皇宫的冷清,乡野中的年味倒是更浓。
各家各户已经剪了窗花,贴上对联,清理门户准备过年了。
宁湘拿着红纸教序秋和知雅剪了各式各样的窗花,都是从前和宫里的老嬷嬷学的,一眼瞧去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知雅喜欢她剪的小兔子,十分卖力的夸奖她:“姑姑真厉害!”
序秋去找浆糊来贴窗花,宁湘在院子里指挥。
“往左一些。”
“矮了,再高点!”
“不行,有点歪了……”
序秋还不够高,费劲踩在凳子上,好不容易贴上却着实看着难受。
宁湘索性视而不见,又拿过纸笔写了福字。
方氏提着水壶出来,看到她的字哟了一声:“湘湘字写得不错!”
宁湘忙摇头:“我不行。”
她这字顶多算清秀工整,毫无书法可言,她所见过的,还是宣明繁的字最好看,遒劲有力、清透洒脱。
方氏笑了笑:“比你大哥强多了!”
“什么比我强?你们又在说我坏话了?”
院门外响起宁远青不满的声音,他开门进来,宁湘回头,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人。
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
长相端正,身形挺拔,在这小院里甚是亮眼。
方氏看了看,诧异道:“这是奚家二郎吧,三年不见,险些认不出来了。”
奚留含笑揖礼,“大嫂子。”
奚留家在村东头,十几岁时进了县城里的镖局,走南闯北甚少回来。
宁远青唤过尚呆愣的宁湘,热络地介绍:“湘湘,还记得奚留吗?小时候你们常一起玩的。”
她略惊讶偏头,在自家兄长眼神中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她对奚留自然还有印象,他长自己一岁,那时候村子里的玩伴也不分男女,胡天胡地四处疯玩。
宁远青大了她六七岁,忙着做农活为爹娘分忧,只有她年纪小无所事事,整日跟在奚留和几个大孩子后边。
比她年长的男孩念了书,学了一句男女授受不亲,便不愿同她,只有奚留丝毫不嫌她,时不时从家中拿些吃的与她分享。
后来她进宫,还和奚留抱头痛哭了一顿,说自己将来发达了,一定不会忘了他。
两人村头分别,便是整整八年没有相见。
如今猛地遇上,彼此都透着陌生和尴尬。
还是宁湘先反应过来,勾唇而笑:“别来无恙啊,奚留。”
女子站在庭院中,姿容胜雪,形貌i丽。
本来只是一句寒暄之语,奚留莫名地红了脸,局促地点头:“宁、宁姑娘。”
宁远青拍拍他的肩:“这么见外做什么。”
奚留被说得不好意思,在这儿留不住了:“快晌午了,我先回家了,得空再来……”
他一溜烟跑了,宁远青不明所以:“哎!怎么就走了?”
宁湘手里还拿着笔,转头放回桌上才问:“大哥,你带奚留来家里干嘛?”
宁远青笑得意味不明:“你明知故问!”
“什么意思?”话说完,宁湘忽然醒过神来,“你不是想撮合我跟奚留吧?”
宁远青说是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奚留为人不错,又是知根知底的熟人,我相看好久了。正巧他今日回来,便先让你瞧一瞧,若是满意,我知会他一声,让他上门提亲!”
宁湘不明白怎么这件事转眼就发展到奚留要上门提亲的地步。
不得不说,宁远青的动作可真是快。
前几日宁母才叫他帮忙留意,今日就把人带跟前来了。
宁湘这才惊觉,他们都不是在说笑。
若是从前倒也罢了,男婚女嫁顺应天命,可以她如今的样子,怎么可能再嫁人。
宁湘无奈扶额,半晌憋出一句:“大哥,你这也太着急了……”
宁远青没觉得着急:“女孩子终归是要嫁人的,虽然大哥觉得你不嫁也没关系,但我们总盼着你能有个好归宿,多一个人疼你不好吗?”
她叹气:“可我现在不想嫁人。”
“那也不急,奚留二月里才走,先相处着。”
宁湘:“……”
宁母去放了羊,听闻奚留回来了,立刻眉开眼笑:“这孩子终于回来了,老听他娘念叨。”说罢转头看向宁湘,“第一眼见着可还满意?”
宁湘埋头吃饭,不作回答。
她只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往后几日她时不时的就能见到奚留,没有初见时的拘谨,见到她便会笑起来,说上几句话。
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有很多宁湘感兴趣的奇闻异事,两人也不是才认识,很快又重新熟络起来。
但也仅限于家里人在时,宁湘才和他说话,时刻注意着分寸。
倒是奚留不怎么介意,偶尔带些走镖时得来的小玩意儿送给序秋知雅,哄得两个孩子欢喜不已。
宁湘抱着手臂在屋檐下看着。
这不是个好预兆。
她深信自己一旦松口,宁母肯定应下这门亲事。
除夕用过年夜饭,奚留又带来了焰火,序秋和知雅在院子里玩得不亦乐乎。
宁母推推她的手臂,让她也去玩,宁湘借口回房添衣裳拒绝了。
她如今怀着身孕,身子日渐沉重,正好宁母年纪大了夜里歇得早。
宁湘照顾宁父洗漱回来,宁母已经快要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