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宽慰道:“殿下,宁嫔娘娘向往宫外自由的日子,宫中的高屋大殿,配不上她孤高洒脱的心境,娘娘如今定是无拘无束,活得自在飒然。”
李暄听后轻笑一声:“也许罢。”
可害她之人,他不会放过。
可他这次归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施微也看出他另有所谋,不然以他的和永仪帝的隔阂,行刺之时他不一定会冒死相救,她问道:“殿下此番回京有何打算?”
“你不是猜到了吗?”李暄望着她。
前世他也知名声疾苦,但心无大志,只想安分远离庙堂争斗,哪里有战乱他就尽全力去平息,以为这样便能国泰民安,江山永固。
直到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他面前,他才知道。若国无明君,任凭臣子立下汗马功劳,江山得以一时的安稳。但高位上的人忌惮,一句杀令,无数忠良也只不过是刀下亡魂。
他见过两世南岭的哀鸿遍野,臣民百姓流离失所,饱受饥馑。
可永仪帝并非明君,他高坐朝堂之上。却从来看不到民生疾苦,只有危及到他的帝位之时才得以牵动他。所以两世的永仪朝,边境战火纷飞,从无永远的安宁。
前世李昀即位后,杀忠臣,灭贤良,大景千疮百孔的江山在他洗劫屠杀之下摇摇欲坠,赋税徭役加重,臣民百姓更是苦不堪言。
那次他在南岭漫天的硝烟黄沙中伫立,听着边关传来沉重的号角里激烈无休厮杀声,终于明白了,上天让他重活一回,他不能再次看着河山将倾,世道昏暗。
施微不再试探,直接字字郑重:“李昀暴虐无道,李衍胸无谋略,他们两人,谁坐上了帝位,对大景、对百姓而言都是场望不及尽头的灾难,对我们而言,又要重蹈上一世覆辙,岂不是又白白活了一世?
江山需明主才能流芳百年,所以殿下,臣女愿尽力助您登位。”
第三十八章
▍心里乐开了花
在她双眸顾盼生辉间, 他看到了她眼里流露出坚毅如炬的光彩。
“谢谢你,我定不负你所愿。”李暄笑着道。
这一世,他想尽自己之力, 换得家国安宁, 世道清平。愿南岭、北疆的百姓不再受战火侵扰颠沛流离,也为上一世蒙冤含恨之人寻一个善终。
那份口诛笔伐、千古骂名应落到应受之人身上。
施微今日来找他, 其实是还有一件事。
永仪帝因围猎行刺一案大发雷霆,司礼监上上下下所有人全都被杖杀,只留了个在身边服侍了几十年的冯谊。
可这个冯谊才是最大的变数,他能在前世得李昀重用, 想必是在夺嫡路上李昀的必要心腹。前世永仪帝虽说也缠绵病榻, 可宫中上下谁没料到皇帝连几日都没撑过,驾崩的如此突然。
后来萧家在朝堂之上只手遮天,纵使先帝驾崩令人匪夷所思,朝中也无人敢言一句。
如今看来,这个在永仪帝身边服侍了几十年且最得他信任的冯谊,定是和李昀串通,在暗中使了些手段。
只是他到底是宫中内廷之人,朝中臣子也不便插手, 而她一臣子之女如今远离宫墙更是对宫中之事有心无力。
且永仪帝念及旧情依旧留了冯谊在身边。若没有实质证据引起他心生忌惮,怕是不能让他动杀心。
如今李衍正好被周海一通攀扯,多少引得永仪帝心生不满和猜忌, 又因着李暄救驾有功,永仪帝此番必是对他加以青眼。
这桩事, 如今也只有他来办最为合适。
“殿下, 还有一事。”
李暄示意她直言。
“陛下身边的冯谊不能留, 他是李昀安插的人。”施微眼中的一丝狠厉决绝倒让他瞬间醍醐灌顶。
他两世都远离朝廷,参不破朝中一些复杂交织间党派的林立,更不知司礼监早就为李昀所用。
且先前在周海行刺一事上他怎么也想不通一个在永仪帝身边得脸的大太监为何会这般以身犯险做出这大逆不道之事。
如今一想,那一切就解释得通了,前东宫一党陷入两难境地,想借围猎大好时机一搏便暗中派人行刺,借机栽赃到李衍身上。
可围猎上行刺这件事最大的变故是他,永仪帝秘密召他回京且让他伴驾一同前往。
他在危难之时及时护驾,没让这些人的奸计得逞,事情最后只是杖杀了一批人,永仪帝也并无大碍,一切都还一如往常。
可若是他这个变数不存在,事到如今可就真要改朝换代了。
但李昀依旧是被打压忌惮的废太子,永仪帝一死他也不可能坐上皇位,他们大费周章计划这场行刺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这条路行到此处突然被截断。
施微静看他在无声沉默间幽深的双眼陷入无尽沉思,也明白他心中拧成的千丝万缕也在那处戛然而止。
她道:“殿下如今想必也同臣女一样,想不通那些人以身犯险究竟是想搏些什么。
所以此事还要殿下相助,除去冯谊这颗阴沟里绊人的石头。若他能下狱,那一切谜底应该可以迎刃而解。”
如今李暄带兵回京,永仪帝也无大碍,被多双眼睛盯着,暗中潜伏之人应不会轻举妄动。
他们还有时间查清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殿下回宫之后,多留意陛下的汤药、吃食和起居等近身之物。若是查到些蛛丝马迹,便可立即呈明,陛下经历那场行刺,想必不会轻饶身边再有歹心之人。”
他这才发现,那个当初在雪夜向他问路,满眼都是天真清澈的小姑娘,经历了两世的变故,也在两世的恩怨仇恨中浮沉之后,眼中早已满是聪明睿智。
这样的她,是不会再被任何人算计欺负。
最后,施微离开之时再次向他行礼,正容亢色道:“那臣女就祝殿下旗开得胜。”
马车离开王府后,藏匿在人群中的一双鹰眼紧盯着这一切。
季梵最近每次下了衙都会来施府前院里坐上一会儿,施微早沏好了茶坐下等他,因着两家之间的关系,府里的下人从前就把季梵当半个家里人看。
如今他和施微定下亲事,府上的人见他来了更是连进屋通报都省了。
季梵一进来就见她抱着那只肥猫,猫在她怀中亲昵纠缠,时不时还打个滚蹭着她的手不放。
那猫见他来了,立刻就缩在施微怀里不动了。自从那次他趁施微在秋千上睡着把猫抱走后,雪球最近见他来了就躲。
“你给它少吃点肉,肥的都抱不动了。”
雪球瞬间又往施微怀里缩紧一团,眼睛还直勾勾地看着施微,仿佛像乞求一般可怜巴巴的,生怕她听了那人的鬼话以后就不给肉吃了。
施微低头继续揉着猫柔软的肚皮,故意晾着他,“管完你的案子你连我的猫也要管啊,我乐意给它吃,吃你家肉了?”
雪球仿佛是恃宠而骄,在她怀里撒娇得更欢了,还发出一两句『喵呜喵呜』的叫声。
自从两人定亲后,季梵每天上朝的动力就是等着下衙,想多见上她几面。
今日刑部无事,他一刻也不想耽搁匆匆赶回来。
可施微都不看他一眼,光顾着和猫玩了。
猫的叫声传入他耳中,他站在那处心中很是不悦。但一只肥猫而已,怎么能抵得过他们十几年的情谊。
施微一定是一时兴起。
虽然心中这般想着,他还是径直走过去坐到她对面,手指处一丝微弱的痛感传来。
他思虑几下便立即抖了抖袖口露出洁白的手腕,在施微的余光下高高扬起右手又掩饰着放下去拿桌上的瓷壶为自己斟了杯茶。
施微却被他指尖那一道不小的血痕口子引去了目光,她也不看猫了,目光便停留在他手上,问道:“你手怎么了?”
季梵被她这一问,嘴角掩饰不住上扬,像是有阵阵清风徐过,把方才还簇簇种在心间未曾绽开花吹的竞相怒放,扫却那丝不悦,心中满是欣喜,连手中那杯苦丁绿茶进嘴都回味甘甜。
“没什么大碍。今日在卷宗阁翻找,杂物太多,不留神就被划到了。”
他又多尝了一口喝起来让他发觉甜蜜蜜的茶。
季梵望着她关切的眼眸,又补了一句,“但是有点疼。”
施微把雪球放下,起身要去便要回屋去拿药,“这么深,能不疼吗,你等着,上次那药还算有效。”
他看着施微匆忙离去的背影,又瞥了眼一旁被抛弃的雪球,手上哪还顾得上什么疼,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施微边为他上药又边把她今日去了趟三王府和围猎行刺一案的内情一并告诉了他。
季梵何等颖悟绝伦之人。宫中四位皇子,最小的尚及襁褓之中,剩下的三位中,李昀狼子野心且心狠手辣,身后外戚一族虎视眈眈,李衍胆小怕事且胸无谋略,最是容易被人拿捏。
此二人并非明主,不论他二人将来谁上位,天下定是一派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若想世间太平,想走出一条明路,江山需得有一位明君。
季梵道:“朝中多年党争,他们两方之人身处权利之中却处处勾结,卖弄权术,不惜把世道搅的动荡昏暗。
三殿下这么多年在南岭卫国安邦,在刀枪火海中孤身领兵平边境战乱,于朝廷,于臣民百姓而言,他才是天下需要的君主。”
▍作者有话说:
坠入爱河的小季就是爱拈酸吃醋……
第三十九章
▍一段良缘
永仪帝经历那场行刺后受了惊, 身子每况愈下,如今已是起不来身了。
昕贵妃倒是日日来几趟,来了便是泪眼盈盈跪在床前张口闭口就是为李衍求情, 永仪帝听着心烦, 来了还没过半刻钟便给打发回去了。
玉芙宫的惠嫔是后来进宫的,向来胆小怕事, 约莫是听见些宫里传的风言风语。想趁着永仪帝还认得人来御殷勤一番,日后也不至于落得个凄苦的下场,是以今日一早便过来侍疾,服侍皇帝喝了半碗药。
永仪帝难得看她这般关切, 伸出垂垂老矣的手拉着她想说说话。惠嫔霎时吓得双手一抖药都洒了出去, 立马跪在地上磕头哭了出来,永仪帝一声叹息,把人逐了出去。
这宫中的女人,个个都是图他权势,从未有过几分情真意切。
这些日子缠绵病榻,倒是时常梦见宁嫔。
她从前是御前伺候的宫女,只因一日打翻了茶盏被永仪帝注意到,寻常奴婢在御前失态无不跪下磕头求饶, 她却并无多言只认罪领罚。
宁嫔虽家世低微,但胜在样貌出众,又懂些诗词音律,很快便被永仪帝纳为宫妃, 她虽性情寡淡却又不失善解人意,那几年在宫中也算是盛宠。
大抵是看腻了这细水流长的缱绻之意, 后来昕贵妃入宫能言善辩, 颦笑之间千娇百媚, 永仪帝对她万分宠爱,从此那份平淡无奇再可贵也比不上眼前佳人的浓情蜜意。
真心从不属于深宫,这偌大朱墙之内处处都是无情和算计。
就连多年前那丝难得的真情也被亲手消散抛却,如今回想起,什么也不剩了。
冯谊虽说挨了四十杖,可掌刑之人到底因着他的身份不敢下狠手,怕哪日他在御前东山再起,只因那些宦官的厉害手段宫里谁都见识过。
是以潦草四十杖后就恭敬地把人抬了回去。
冯谊如今瘸着在腿御前伺候还是不成问题的。
如今这般境地,他因永仪帝的一念之差才得以保住一条命,想着经次一败后东宫怕是无力回天了。
冯谊本想就此收手岿然不动,他与李衍李暄无冤无仇,日后无论是剩下的这两个皇子谁继位都不至于把他赶尽杀绝。
但昨日连夜收到太傅府送来的密信,信上写着让他不要顾忌继续动手,冯谊顿时双腿一颤慌了神。
上了贼船若是中途下船,那些人必会拉着他一起下地狱,两边都刀架颈侧,再没有回头之路了。
冯谊命人进去清理了刚才打翻的碗散落在地的瓷渣子,一瘸一拐地又端了一碗汤药放置床前。
永仪帝微微抬手示意他放下,双目盯着眼前明黄的帷帐,缓缓挤出一句,“冯谊,你跟着朕已有三十年了罢?”
冯谊连忙点头称是,“蒙陛下垂怜,奴婢自陛下登基就服侍陛下。”
永仪帝用尽了力发出一丝轻笑,目光落到卑躬屈膝的冯谊身上,“朕老了……你说朕这几个儿子,该由谁继承朕的大统才最为合适啊?”
冯谊怔了怔,吓的双腿一软,急忙跪下颤着身子道:“奴婢不敢……”
永仪帝发出一身轻哼,“不敢?朕倒希望你是真的不敢。”
冯谊欲哭无泪还想说些什么,外面已经在传三殿下来了,永仪帝动了动手示意他下去。
等冯谊起身时李暄已经进来了,只见他身边还带着一位郎中,此人穿着素淡,看着倒不像宫中的御医。
冯谊看着那碗药心中慌了神,宫中几位平日里为永仪帝请脉的御医都是他们的人。如今李暄突然带了个宫外的郎中来,若是叫他看出什么倪端来就不好了。
“你下去吧。”永仪帝又偏头对冯谊道。
冯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后背慌张得出了一层薄汗,圣意难违,他也只能满眼担忧地退下。
李暄带着身后的郎中行礼拜下道:“父皇,这是儿臣照父皇旨意自宫外寻来的名医,许懋许郎中,当年先帝的顽疾就是这位许郎中给医好的。”
得了免礼后,李暄起身又道:“只是许郎中老家在青州,儿臣遂派人连夜从金陵赶往青州,快马加鞭将许郎中请来金陵,中途耽误了几日,还请父皇恕罪。”
“草民许懋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许懋跪下行礼。
永仪帝露出久违的笑意,对着李暄满意的点点头。
永仪帝眼看自己身子每况愈下,宫中御医开的方子却一点起色也没有。
在他为皇子时,当年先帝身患顽疾,就是由一位宫外的江湖名医给治好的,为此他命李暄在宫外打听此人。
经那次施微一提点,李暄也觉得宫中御医有问题,又恰逢永仪帝下旨,他费了几日波折才找到许懋。
“你有心了。”永仪帝伸出蜡黄的手轻拉住李暄的手。
李暄有些抗拒般轻抖手指,永仪帝并未察觉他这思细小的动作,直到许懋上前请脉他才把手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