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一顿, 江莳年心里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不过看在晏希驰现在是个病号的份上,她到底也没继续跟人赌气,就很大方地“不计前嫌”了。
嘴上撩骚道:“想我了就直说嘛, 王爷别不好意思啊。”以为阴阳怪气就能掩饰什么了?
此时此刻, 逆着窗外明媚的光,少女回头时面上带了笑, 还肆无忌惮朝他眨了下眼睛。
许是太久没有见过他的王妃这般爱娇又俏皮, 晏希驰微微怔然, 一时间什么委屈, 别扭,气闷, 统统都凝不起来了, 黑沉沉的凤眸瞬间深杳了好几个度,注视得江莳年险些招架不了。
不错, 是她熟悉的眼神拉丝。
半晌。
“过来伺候本王。”
啧。
习惯性地脱掉足靴,少女踩着罗袜便进去了, 在床边的软榻上坐下来, 支着下巴懒懒道:“敢问王爷, 具体需要年年怎么伺候?”
这其实是一句很正经的话, 因为江莳年的确不知道他现在需要什么, 是饿了,要喝水,要起身,还是怎样?
然而不知曲解了什么, 晏希驰那张原本苍白得跟死人有得一拼的脸, 居然隐隐有点儿泛红。
嘴上却不愿输了气势:“先叫声夫君来听听。”
“……”
草, 一种植物, 就很牛逼。
什么不沾烟火气,什么谪仙性冷淡,狗男人分明是越来越骚了。
许是这次斩腿事件中,感受到了她的努力和“诚意”,加上知道自己以后能够重新站立,这对晏希驰来说意味着什么,江莳年无法体会和感同。
但她能明显察觉到,他身上长久堆叠的阴郁之气隐隐消失了些,至少此时此刻,男人眼中晦暗不再,也无空乏,取而代之的是幽而细碎的光。
这是好事。
那就满足满足他,就当为最后的攻略进度努把力呗。
“夫……”
“夫君。”
虽然但是……就多少还是有那么点儿羞耻吧,唤出口时,江莳年脸都红了,低着脑袋瓜儿时手指头不自觉在床边画起了圈圈,整个儿扭扭捏捏的。
耳边却似有一声低低的轻笑。
她很久没有这样乖了,晏希驰心头一阵无以言说的滋味,无端起了三分逗趣心思:“王妃可是不情愿?”
说话间,他撑着手肘要坐起身来,江莳年下意识伸手去扶,还很体贴地给人背后垫了个软枕,莫名怀疑狗男人的虚弱是不是装出来的,毕竟他这起身的动作挺流畅啊。
“这都被王爷听出来了。”
视线落掠过晏希驰身上的雪色中衣,以及微敞的领口之下那明晰的肌肉线条,江莳年移开目光,嘴上啧道:“也不知从前是谁说的,没有本王的允许,不许自称臣妾,也不许再叫夫君。”
这话晏希驰的确说过,在她穿来的第二天,给老太妃敬茶之后的晌午。晏希驰微一蹙眉,显然也想起来了,不禁觉恍如昨日,又似过了很久一般。
指节握住少女手腕时,出口的却是:“阿年,想抱你。”
他嗓音平缓,沉而富有磁性,淡淡的,一如此刻窗外的清风。
“……”
“怎么抱嘛,王爷不要忘了自己现在还是个病人。”人家范医仙专门交代过的,腿部不能有剧烈动作,这搂搂抱抱的,很容易折腾到腿上的伤口吧。
想起这茬,江莳年伸手欲撩锦被,想看看他的狗腿现在情况如何了,既然毒已排出,那应该没有那些色泽猩黑的纹路,或至少该淡得差不多了吧?
“别。”
制止她的动作,晏希驰垂眸,神色间隐有赧然之态:“缠了许多绷纱,丑。”
此言一出,江莳年挑了下眉,这话从狗男人嘴里说出来可太新鲜了,原来他也是会怕“丑”的人吗,忍了唇边笑意,江莳年不由抬眸多看了他两眼。
这一看,视线胶在一起,于着光影明灭的寝殿中,很快便有什么不具体的东西在两人之间堪堪发酵。
老实说,无论江莳年还是晏希驰自己,心里其实都还梗着些东西,但许是都在因各自不同的原因,默契地选择为对方让步,在这些彼此冷落日子里,“嫌隙”是有的,心结也是有的。
然而年少时的恋慕,就像无法熄灭的燎原之火,在短暂的别离之后,日夜辗转的思念越是压抑克制,反而越发灼热烫人。
说起来,到底都是初恋呢。
最终还是江莳年率先移开目光:“年年出去拿点儿东西进来。”
晏希驰轻嗯了一声。
茶盏,水果,话本子。
将这些东西递到江莳年手中时,见她脸蛋儿红扑扑的,沛雯和鱼宝对视一眼,心知王爷和王妃该是和好了。
再返回寝殿,床上的男人半躺着,修长的指节搁在眉宇间,虚虚挡住了眼中神采。
“王爷往里面去点儿。”江莳年边说边往床边走。
视线落回她身上,晏希驰眉梢微挑。
“不是想抱吗,年年躺上来看会儿书。”
给软枕换成柔软蓬松的双人枕,江莳年很快躺了上去,期间小心着没有碰到他的腿,之后侧躺着打开话本子,开始“认真”翻阅。
不出所料,背后很快有温热的胸膛贴了上来。
衣料摩挲,江莳年隐隐绷紧了小腹,她的身体对他很敏感,尤其是成为真正的女人之后。
“这样会牵扯到腿部伤口吗,会不会疼?”
“不疼。”是假的,余毒排出之后,晏希驰的膝下双腿重新有了知觉,先不说被毒浸染的痛,光是因放血而留下的无数大大小小的伤口,也都是疼的。
若是江莳年,估计要么疼得直接昏过去了,要么哭爹喊娘嘤嘤嘤,然晏希驰对此一声不吭,若非面色惨白,偶尔蹙眉,你根本不知道他其实一直在真真切切地感受疼痛。
说话间,一只手从颈下穿过,江莳年的脑袋瓜儿便从枕着枕头,变成了枕着男人的臂弯。
看书,看书可以分散注意力。
“为何没有第一时间来看本王?”晏希驰侧躺着,几乎将她全然包裹,埋首于她颈窝和发间,闭了眼。
窗外有一只羽毛斑斓小鸟飞过,停在愈渐光秃秃的枝丫上左顾右盼。
许是两人从未如此黏腻,仿佛现实世界周日午后普通的恋人一般,腻腻歪歪地拥在一起,偷那“浮生半日闲”,温暖又甜蜜,江莳年莫名有些失神,莹白的指节停在书的扉页,半晌没有翻动。
“穆月不是第一时间来了吗。”少女下意识脱口这么一句。
腰间的大手轻轻划过,带起阵阵酥麻之感,惹得江莳年一阵颤栗,要不是知道狗男人现在“脆弱”得很,她绝对要一个咸鱼翻身直接给人踹床底下去。
偏他还要撩拨她:“阿年可是吃味了。”
“王爷少自作多情了,年年才不会吃味,年年只吃香辣蟹,蜜酥螺,麻芋鸡,糯香丸,糖醋鱼,娃娃羹……”江莳年皱着眉头,没什么耐心地翻着话本子。
“有的,本王能感觉得到。”耳边的呼吸起起伏伏,晏希驰忍不住撩了唇边:“报了这么多菜名,可是饿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才吃了午饭饿个鬼啊,好气哦。
“王爷不许说话了,快午睡,不然年年不给你抱了。”没错,这是一个威胁,非常富有心机的那种。
耳边却又一声轻笑,江莳年觉着……这狗男人他是快活得很啊他?有那么好笑吗,说她吃味,也不想想想自己吃味的时候是个什么狗屁德行,敢情她什么时候也该学学他,来个以牙还牙才解气。
乱七八糟地记着“仇”,身后男人敛了笑,半晌,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句:“阿年,谢谢你。”
“谢的什么?”
“谢谢你没有放弃,谢谢你的坚持和争取。”指的多半是他的狗腿。
若非江莳年当时急匆匆赶回定王府,晏希驰的双腿搞不好还真已经斩掉了。知道了关于阿茵的前因后果,晏希驰自知此番范栩愿意献出仅有的两枚丹药,并倾尽全力,皆因他的王妃心地善良,曾救下其孙女而带来的机缘和转折。
“刚好巧合罢了。”
少女声音懒洋洋的,在被子里拱了拱,给自己为何认出范栩和阿茵之间有关系的原因大致解释了一遍,倒也没有放过损他的机会:“王爷当时不还不信年年的嘛,一口一个没用的,这下打脸了吧。”
晏希驰不懂何为“打脸”,但也隐隐能根据前言猜出它所代表的含义。
“阿年还未嫁给本王之前,可曾有人说过你很特别。”
男人声线平和,顿了顿,不知试探还是陈诉:“你与寻常女子不大一样,某些时候,本王会觉自己看不懂你,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
“很正常嘛。”
不知为何,别人觉得江莳年如何如何,她并不在意,但晏希驰若开始“看不懂她”,江莳年下意识觉得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基于莫名的心虚,她及时打断他道:“年年也有许多时候看不懂王爷啊。”
“嗯?”比如,晏希驰等着她说下去。
“就比如这次吧,王爷为何不让年年庆祝,对外还说自己的双腿已经斩掉?”
“是要瞒住谁吗?”
江莳年猜想过,晏希驰可能是想制造某种假象,但定王府如今人多眼杂,不仅有亲兵带着范医仙回来,期间还有纪元邕来访,晏希驰也并没有让人给王府的每个人都刻意交代一通,所以当真瞒得住什么吗,而天下又真有不透风的墙?
晏希驰默了片刻:“混淆视听罢了。”
“为什么呢,具体混淆谁的视听?”
身后男人半晌没有声音。
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定王府,又有多少人巴不得晏希驰一辈子站不起来,这些话男人想说,却又最终只字未提。
只道:“阿年无需关心这些事,你只需每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无忧无虑便好。”
他还记得她曾经说过,喜欢躺着什么都不用做,就能不愁吃穿,有花不完的金银钱财,吃不完的美食珍馐,自由自在,无忧无虑,要是还能到处去玩儿就更好了。
江莳年心说这是要给她养成不谙世事的娇花嘛?那狗男人可真“懂”她,她刚好就随口一问,天生是个不喜欢操心的性子,他不说,她还乐得不知呢。俗话说知得越少,烦恼越少。
两人腻腻歪歪地聊着,好像交流了什么,又好像没有,反而说的都是些废话。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后来困意上涌,两人拥在一起睡了个午觉,莫名地香甜而安稳。
晚间时卢月嬷嬷找到江莳年,说要给她量身。
量身嘛,一般都是做衣裳,这个流程江莳年熟悉,但她的尺寸沛雯是知道的,卢月嬷嬷却要重新给她量,细致无比,江莳年好奇问了一嘴:“是要做新衣裳吗?”话说的确快要换季了。
卢月嬷嬷却笑笑道:“王妃日后便知道了。”
——有个男人想要予她举世无双的凤冠霞帔,与她重新拜一次堂,成一次亲,连来年的吉日都已经算好了。
接下来的日子,晏希驰没过几天便能下地,当然还是坐着轮椅的那种,怎么说呢,就贼拉烦人又腻人。好在独处的时间并不多,晏希驰更多时候都在书房,有时也会早出晚归,偶尔回来时,神色隐隐凝重,也不知是否错觉,江莳年不大关心,也不清楚他具体都在忙些什么。
她最关心的是,她的攻略进度不知怎么回事,就停滞了一般,再没有前进过分豪,哪怕她主动像寻常夫妻那样,每晚与晏希驰同床共枕。
江莳年不知问题出在哪里,明明从前涨得可快了。
期间纪先生与晏希驰喝过两次酒,将自己观察发现的事情转达之后,晏希驰再看阿凛时,眉宇便不怎么舒展。
在阿凛正式出发去北国寻“明净”之日,晏希驰道:“早些回来。”
“属下遵命。”
上了马背,阿凛于晨光中渐行渐远。
江莳年一直想找机会问问关于“男子避孕药方”的事情,但一因晏希驰双腿不便,二来或许心结作祟,两人即便屡屡情动……也都忍耐克制住了,江莳年便暂时将这事儿忘之脑后。
晏希驰依旧忙碌。
渐渐地,清晨醒来时,江莳年开始迷恋被男人的体温捂得温温暖暖的被窝,晏希驰坐在轮椅上躬身为她穿的罗袜,也渐渐变成了各式各样的毛绒绒……窗外的枝头有霜,院中白茫茫的一片,呼气间都是白雾。
江莳年便知,真正的冬天来了。
转眼到了十月下旬,江莳年期待着沛雯口中的大雪纷飞,届时可以推着晏希驰在廊前看雪,于红梅之下点燃篝火,一起享受美食,再来点儿小酒喝着,光是想想就很美滋滋。
然而雪还未至,谢湘芸突然登门。
她带来一份镶着金箔的喜帖,顾盼间极尽女儿家的羞赧之态,看得出沉浸在幸福和喜悦之中:“江姑娘,阿芸要和傅公子成亲了。”
千言万语道不尽,谢湘芸言语恳切:“和定王殿下一起来谢家吃杯酒吧。”
闪婚嘛这是。
这场婚事,据说是傅玄昭入赘镇国公府,这张请帖,也是以镇国公府的名义来邀的,江莳年心想,这玩意儿该去吗?
定王府跟镇国公府上一辈是有走动的,晏希驰又跟谢渊有关系,不去好像说不过去,去的话……算了,这事儿交给晏希驰决定最好。
也是这一遭江莳年才知,原来前些日子那位传闻中颇得皇帝青睐,欲有拔地而起之势的朝中新贵,指的正是傅玄昭。
系统还诈尸般告诉她:【宿主,书中剧情提前了。】
最明显的一件事,便是男主傅玄昭提前“平步青云”了,这意味着他和反派的拉锯将渐渐拉开序幕。
好日子过久了,江莳年险些忘了自己的男人是原书里终将“黑化”的疯批反派,后悔自己上辈子看小说就马马虎虎看了个前期和评论区剧透,若她看得仔细些,可能提前规避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