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不灭,孟琼只余光一瞥便不再看她,掐着烟往外走。
王安喃带了几个人把洗手间从外面封死,阵仗闹得大了些,虽不至于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倒也不乏好事者侧目探寻。大家都是圈儿里人,心中多半有数。
孟琼敢做,自然是不怕的。
露台远处的天际远挂几片暗红的云,在夜色里尤为夺目,似乎是暗色里摇曳着的最后一支玫瑰,在被吞没前最后伸展。
何明政在露台上等她,双腿交叠坐在藤椅上,宽厚的背脊被黑色衬衫包裹住,纽扣严丝合缝扣在一起,在昏黄灯下闪着暗光。
冬日的天气,屋外很凉,玻璃露台换上了厚厚的羊毛地毯,王安喃给她拿了件外套搭在肩头。
孟琼吸了口烟,走近,发现他在和谁通话,音色沉稳千珏,看见她,不知低声说了什么,唇边似乎留了抹笑意。
她不关心,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无聊的玩弄起桌上的瓶里插着尚未凋谢的黄刺玫,厚厚的花瓣铺在手心,像是下了场大雪。
就这么听了何明政通话几分钟,相谈甚欢的语调,她已经知道电话那头的身份,孟琼摘了好几片花瓣,捏在手心,指腹轻轻摩挲,眉眼看上去有点遗憾。
果然,没一会儿何明政叫她,“接不接?”
话到此,孟琼腾了只手,面容倦淡,对着听筒“喂”了句,那头果然传过来程时琅温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语气。
孟琼撑头听着,目光却落在散落在桌面上的黄刺玫花瓣上,她说的不多,偶尔会低声回应一二。
何明政和孟琼不太熟,在许黎出事那时后好几年里,关系算得上糟糕,这几年因为程时琅的关系才算缓和了些。
他听着女声柔柔浅浅的勾着人心,情人间的低语呢喃像夜色的杯中酒,卷发搭在肩头四散而下,眉目倦淡,神色却是柔和的,他抬眼过去,能探见孟琼眼底的几份温情。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恰到好处的张扬,任性有度,何明政这么想着,确实和程时琅很般配。
孟琼已经把电话挂了,递回给他。
隔着夜色的朦胧感。
“怎么?看见许黎跟人有说有笑,心里觉得不爽了记恨我?”
孟琼能察觉到何明政眼里那道目光,她倚着扶手,半笑道:“还会告我状了?倒也没听说何二少这么小气。”
语调凉凉,倒也听不出几分质问的脾气来。
何明政有些好笑,他端起酒杯喝了口,液体润喉,徐徐道:“你倒是惯会倒打一耙,时琅和我说我还不信,现在倒是坐实了。何家倒是很久没像今天热闹了。”
话里没提他那位太太,孟琼也装没听懂,避而不谈,“兴师问罪是不是来得太晚了点,有人先骂过了。”孟琼漫不经心勾着头发,“你找程时琅吧。”
“我以为你会来见我是想好了,你把人揍了一顿,时琅倒是该气坏了。”
“他挺乐意的。”反正不是第一次。
罪魁祸首这是摆明了不负责的意思,何明政倒不太在意,这种小事还轮不到他操心,他更乐意知道一些其他的。
他淡声问:“许黎现在住的那套公寓,对面的户主是你?”
“嗯。”
“让给我。”
孟琼没说话。心里实打实打了个哈欠,算困了。
他那一伙子破烂事没理清楚,这是觉得自己又有机会了。
她可不是许黎那样好说话的主。
她抬眼,两人的目光无声无息对上。
几秒,端起玻璃杯抿了口酒,偏头,眼尾上挑,幽深高傲,似笑非笑。
她在用这样冰凉的眼神来质问他。
——你、凭、什、么。
孟琼将手机揣进口袋,起身,夜如潮水,漫长沉默代表嘲讽的拒绝。
女人利索地转身离开,鞋跟踩在羊毛毯上悄无声息,背影如来时散漫,卷发长至腰窝,曲线袅袅。
走出长廊下到楼梯,孟琼才翻看手机的消息。
有一条新消息进来,在十分钟前。
【我到了。】
这下,孟琼才算没忍住,发丝缭绕在雪白的肩头,她握着手机笑盈盈地弯了眼,没什么顾忌。
第23章 尤物
月尖高悬。
孟琼踩着细跟往别墅外走, 碧瓦白墙,此时宾客四散,前阵还热闹昭然的宅子如今安静,只余下女仆们趁夜色偷闲。
过了个不小的转弯, 隔着树影绰绰, 孟琼不规则的裙摆随晚风翻飞起来, 荧光闪闪,宛如一只振翅的蝶, 翩翩停落, 所掠之境盛放了无数花儿。
孟琼悠悠走出去时,此时路旁空荡,唯有一处亮着灯, 一白一蓝交谈甚欢,男俊女俏, 在荡漾的月色下泛起柔情。
隔不大远的距离,车内人的身形依稀可见,浅衣短发,一身常服英挺又柔软, 脑袋微侧看不清眉眼。
但男人身姿颀长, 光线穿过高挺的鼻梁和流畅的下颌线, 单单这一侧脸就能把人认出来, 孟琼停住脚步, 唇角的笑也悉数隐去。
她站在原地不动,似乎来早了。
纪老爷子这几天闹着不吃饭, 脾气大得不行, 纪听白陪着吃了一餐, 这才哄人睡下。
天气预报今晚有初雪。
从住院楼出来才看见孟琼的消息, 纪听白几乎是掐着点来的。
车停在距何家不远的路口处。
纪听白降了半个车窗,倚在驾驶座,抽了支烟夹在指尖。
这时手机震动,纪安黎打来电话,他咬着烟接起来。
“儿子在干什么呢?想妈妈了吗?”纪安黎听上去心情不错。
“等人。”
“暂时没空。”
纪安黎的丈夫准备退圈后带着纪安黎满世界玩儿,就因为提了句“梵高的故乡”,就在荷兰某个浪漫小岛上带她看风车和郁金香。
整个童年,他几乎都在和阁楼里,屋顶上的污渍对视,听到过各种声响,但看不见光。
纪安黎曾经对待至亲至爱是无私而热烈的爱和给予,对待拙劣的世界呢,是极大包容。
是他的母亲,找到了长久迷失的他。
“玩得开心吗?”
纪听白算下时间,这个点估摸她午睡刚醒。
“还不错,可惜你没在。这儿的姑娘和旖旎的花儿一样美。”
她顿了顿,“不过——”
“你等谁?”纪安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喃喃一声,“不会等哪个小姑娘吧。”
纪听白不回,纪安黎压下心头犹疑,却没有询问他,才说:“白白,有个事妈妈提前跟你说一声啊。”
“你说。”
纪安黎压低声音,还挺严肃,“今天去看你爷爷了么?”
“去了。”
“他和你提了程家理事股份转接的事么?”
“没。”
“没提说明他还有顾虑。”
她转了个话头,“——你爷爷疼你是没错,可毕竟他还是程家当家人,利益面前什么都不作数。你要是不乐意就别淌这趟浑水。”
对方叹口气,“妈妈是心疼你。”
纪听白沉默一阵才说,“知道了。”
电话挂断。
好一阵后。
“咔嗒——”一声。
火苗明灭,瞬息吞噬。
猩红火光在暗色里灼烧,他吸一口,微微后撤一点烟气徐徐逸开,混杂湿冷的空气,他手肘半搭着车门。
路灯的光线传进来,落不到他的眼底,眼睫暗影攀附进黑眸,让人徒增凉意。
如果顺利的话,他自然不介意和他哥兄友弟恭。
车窗这时候被人敲响。
纪听白抬头朝车窗外看过去,一头黑发下是惯于隐藏的的黑眸,皮肤白皙在夜色里人晃眼。
“师兄,真的是你——”
对方很惊喜,“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
纪听白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似乎是同学院师妹,姓孔还是姓江。
他性格孤僻,不太能记住人。
冷白面容上没什么情绪,甚至连视线都没落在对方身上。
纪听白“嗯”了一声,手里在翻着和孟琼的聊天界面,摆明了连敷衍都不乐意。
“师兄你回国多久了?怎么也不和我联系?”隔着车窗,女声笑盈盈地自顾自说起来,“前几天伊斯曼教授还和我通电话问起你的事呢,你以后是打算在国内发展了么。”
说着说着看向纪听白,眼神里带着询问。
纪听白随口回答:“算是。”
女生身上还穿着宴会的衣服,蓝色天鹅绒长裙高雅简单,外头套了件毛茸茸的外套,纯色帽兜垂了两只兔耳朵耷拉下来,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冷风潮凉,极尽刺骨。
邓纯纯双手合十冲手心哈气,国外几年早习惯了他这样,程家小少爷出了名的脾气大,她笑着不放在心上。
再怎么算来她也是这些年离他最近的女生了。
邓纯纯站在路边冷得跺脚,脸上却依旧挂着明艳的笑容,只隔着一道玻璃望着温暖的车内,视线越过他,她看见中控台上摆着的热咖啡,外包装还没拆开。
她表情没变,在心底思衬几分。
“今天天气有点冷,师兄是在等人吗?”
“嗯。”
“哦师兄的朋友我多半是不认识的。”她顿了顿,不好意思地笑道,“今天宾客来得多,我不认识的太多了。你也知道,我一贯记性不太好,记不住人的。”
邓纯纯又唤他一声。
“师兄,我朋友还没出来,正好陪你一起等。”她说着又往手心哈了口气,露出几分少女的腼腆来。
没人应。
马路上偶而驶过几道车身,空寂。
邓纯纯顿了顿又说,“估计都还在何家看热闹吧,不过孟小姐真厉害,她可来真的,我哪儿见过这阵势,吓得赶快跑了。”
说到这儿,邓纯纯解释道:“孟家大小姐就是你哥哥的未婚妻啦,你应该见过她的。”
暖黄色灯光映照在她的脸上,看起来单纯又可爱,五官精致又柔和,笑起来眉眼弯弯,似乎在兴高采烈和他分享,让人看了实在生不出什么坏心思。
纪听白的目光隔着一扇玻璃车窗,紧落在她的脸上,下一瞬,他伸手握住了邓纯纯细嫩的脖颈。
男生的手掌宽大,小臂线条暴露在冷空气里,指甲修得干净利落。
意外的,邓纯纯没有挣扎,眼神里丝毫没有惧色,她看到纪听白眼底的平静被一点点撕破,吞噬,而后翻涌,如同奥德修斯被海浪吞噬前的挣扎。
她曾经想象过他这张脸情绪失控的模样。
真到这一刻,她发现,师兄远比想象中更迷人,更诱惑。
这才是他真实的样子。
她就这么痴迷欣赏着,直到双颊通红,眼神涣散,哑着声音喊他:“师兄——”
纪听白的眼神冰冷,身后灯柱悠悠亮着,他的脸藏在阴影里,感受到身体在发热,肌肤下的青筋里,血液在搏动翻涌,嘶吼咆哮。
对他来说,忍耐并不算是个好选择。
面前这个人,她在提醒他,现在的一切,都是他心怀鬼胎,卑劣的手段后的结果。
——是他在妄想。
似乎在心脏叫嚣、猖狂地血液里滋生出的妄念终于被世人察觉。
他,本来属于黑暗,却还渴望触碰他的神。
这一刻,他想让面前的人彻底闭嘴。
只是下一瞬恢复清明,理智回笼。
他松开手,喉结隐忍地滑动,似乎没看见女生白嫩的肌肤留下来的红痕,触目惊心。
“抱歉,我有些冲动了。”
“没……没关系。”邓纯纯连连咳嗽好几声,才算彻底喘过气来,她扬起清丽的脸,配合着他,“是不是我什么地方说的不对。惹你生气了?”
没人应。
须臾,一切恢复平静。
孟琼漫步走来,看见的便是这幅场景。
细碎高跟踩上石砖,步伐很慢,绒面裙摆掩藏在大衣外套里,连同她的风情曲线一并裹住,单露出来一节匀称白皙的脚踝。
孟琼余光瞥见女生残红的脸颊,就差直接写上几个大字——“含羞带怯”。
纪听白走过来时,清俊的侧脸在灯下分外精致。
他的皮肤白却不显脆弱,薄唇是相反的红,眼睛里泛着一层薄薄的水光,就这么看着她。
孟琼能感觉到他神情紧绷着,渐近时嗅到一瞬特别温暖的香气,贴着她鼻腔,如阳春三月的馥缕花香,好闻极了。
她原地不动,直到他走到她面前停下。
距离极近,耳畔有风穿过,两人几乎贴着,孟琼微抬头就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她被纪听白理所当然地牵起手,少年掌心很暖,包裹住她的,冷热的肌肤相触碰,她才感到几分冷冽。
孟琼微抬头,直直看进少年的眼睛里,她没说话,眼里带笑,眼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在纪听白看来,此时的她比天上的月牙儿还美。
周围仿佛只剩他们两人。
纪听白忽然抬起手,修长白皙的指节撩过卷发,忽然握上孟琼的后颈处,微微施力,前倾。
接下来她的唇覆上一抹温热,彼此体温贴合,下唇被人轻轻舔了下,距离太近,触感更为明显,她能感受到脖颈后的指腹清晰的纹理,在摩挲着她,撩得她酥痒难耐。
她没动,任由他亲吻。
脸颊边的头发被风吹过粘着唇,连带缭乱的口红印缠绕其中,干净的手指替她把发丝捋到耳后。
“走了。”
声音听上去闷闷的,似乎被空气里的潮气泡过。
纪听白顺手帮她拿过大衣,拉开副驾驶车门。
光线不太好,她没注意到纪听白眼底悄然出现的情绪变化,于是孟琼就跟着上了他的副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