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墨烟——妄云栖【完结】
时间:2023-02-18 15:54:22

  她硬着头皮解释:“像我就属于比较保守的类型,跟她们完全不同。”
  “口说无凭。”艾伦淡声道,“除非让我看看你的画。”
  -
  佛美面积不大,师生也少。温雪瑰刚进门,就跟油画系的老教授迎面碰上。
  教授眼睛一亮。
  前两天他写了两封长邮件才把爱徒叫来,怎么今天人家主动就来了?
  结果就见温雪瑰朝他眨眨眼,悄悄做了个告别的手势。
  教授:……
  温雪瑰带着艾伦走入大楼。今天是休息日,画室内更没几个人。
  画架都摆在避光处,她左拐右拐,来到昨天画的紫色鸢尾前。
  然后唰一下揭开罩布。
  “你看,是不是很正经?”
  结果罩布落下,露出画上抵死缠绵的两具身体。大胆的线条,极致的色彩,无不彰显出意大利人的火辣奔放。
  “……不是这张!”
  温雪瑰又慌慌张张把罩布盖回,同时踮起脚,另只手去捂艾伦的眼睛:“不许看!”
  艾伦不紧不慢:“画不就是要让人看?”
  “但我想让你看的不是这个!”
  女孩音色清澄,像只惊慌的黄鹂鸟,极为不好意思。
  艾伦轻扯唇角,垂眸看她的手。身高所限,她努力踮脚仍差他一截。
  这只手也就不上不下地悬在半空里,像只素白的蝴蝶。
  腕上还散发着淡淡暖香。
  他看了一阵,迁就地俯下身,将双眼贴进她掌心。
  “好好,我不看。”
  视野已被遮挡,他还是乖乖闭上眼。
  眼睫眨动,细密刮过她掌心,一阵令人心痒的酥麻。
  温雪瑰轻颤了下,下意识想缩回去。
  手腕却被一把握住。
  他的手温暖干燥,比她的大整整一圈,用力极轻,却足够让她动弹不得。
  就这样带着她的手,拂过高挺山根,将自己眼睛捂得再严实一点,笑意漫不经心。
  “再乱动,我可就要看见了。”
  作者有话说:
  “无论什么报复或宽恕,都比不上遗忘更有效。”:阿根廷诗人博尔赫斯的诗句,译者为王永年。
 
 
第6章 翡冷翠
  这语气暧昧得,跟要看见什么似的。
  温雪瑰面颊绯红,艰难地单手将那幅画盖起来,然后才小声说:“好了,放开我吧。”
  可他不仅没松手,反而箍得更紧了些。指尖灼热,似想烙下什么痕迹。
  但也只有一瞬。
  不等她反应,那只手已重获自由。
  艾伦转过身:“走吧。”
  温雪瑰默然垂头,看一眼自己手心。
  某人眼睫的触感还在。
  仿佛狼毫轻轻扫过,在那里留下一幅水墨小画。
  紫色鸢尾不在原处,原来是被搬到了讲台上。
  温雪瑰来回穿梭,找得辛苦。额头都出了层细密的汗。
  她总算松口气,揭开罩布,指着右下角落款道:“你看,这才是我的画。”
  艾伦抬眼望去。
  可她的画却不然。
  绀紫色蝶形花瓣姿态袅娜,被午后的暖阳镀上一层浅淡金边。
  幽微香气几乎要溢出画布。在微苦的颜料气味里,永恒地吐露着芬芳。
  又是这种风格。
  他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永远明媚,永远晴朗。
  似乎她双眼自带滤镜,将世间万物都染上一层春生的光。
  像盲于永夜的人初见太阳,只觉太过炫目,他有些动弹不得。
  温雪瑰却凝视画布一会,情不自禁地走过去,灵巧得像只穿花蝶。
  她顺手抄起画架上的油壶调和颜料,浑然忘我地在画上补充起细节来。
  室内骤然安静。
  他看不懂那些细腻的笔触,猜不到她魔法般的调色结果,也无心去看,无心去猜。
  只是静静注视着她。
  茶棕色卷发在头顶绑成丸子,几缕碎发打着卷垂下来,天鹅颈雪白细长。
  耳垂上一对琥珀长耳环,盈盈地闪着暗金色偏光。
  和上次见面不同,她今天化了妆,稍显成熟一些。
  唇色暗红,像一颗滴着露水的车厘子,咬开就能迸出甜汁。
  他忽然觉得有点口渴。
  温雪瑰没注意他的目光,她眼里只剩下画布,一丁点不足也被无限放大。
  先用画笔修饰花蕊处的细节,再快速换成刮刀,增补光下的点点尘埃。
  由于颜料覆盖力极强,油画可以反复修改。有些画家一幅画能画好几年。
  她太过专注,裸.露的手臂贴近画架,眼看就要沾上颜料。
  皮肤忽然传来奇怪的触感。
  她小小地惊呼一声,忙低头去看。
  原来是艾伦从门口的干净架子上拿了件罩衣,将衣袖垫在她的皮肤和那片颜料之间。
  结果因为她动了下,一小块颜料蹭到艾伦手上。
  “啊!对不起。”温雪瑰很愧疚。
  艾伦轻笑了下,没管那块污渍,只是抖开罩衣,帮她披在身上。
  罩衣沾了一点他身上的气息,清冽又干净,像拂过薄荷海的夏风。
  她心跳一阵加速,垂眼道:“谢谢。”
  艾伦揶揄:“又道歉又道谢,你还挺忙。”
  温雪瑰装没听到:“幸好没沾到衣服。手上很好洗,这层楼的洗手间都有专用洗涤剂。”
  艾伦不甚在意。他看着那一小块明黄色痕迹,几分钟前才被她亲手调出来,亮澄澄的,像一枚人造的太阳。
  “要是洗不掉,”他笑了下,“也没关系。”
  温雪瑰哪能让它真洗不掉,立刻带艾伦去洗手间。
  洗手台建在外面,男女共用。
  洗涤剂摆在台子上,用很小字号的意大利语写着用法。
  艾伦扫了那行字一眼,直接把手伸到水龙头底下,要打开清水冲。
  “等一下,”温雪瑰制止他,“不能先沾水,会留印子。”
  “嗯?”艾伦回头看她,眸色茫然。
  “我不会用这个。和洗手液不一样吗?”
  他神色极无辜,两手悬在半空,一副无措模样。
  温雪瑰没产生丝毫怀疑,直率道:“我教你吧。”
  说着抓过他的手,在污渍处挤了点洗涤剂,一点点地帮他打圈揉搓。
  很快,颜料便肉眼可见地完全溶解了。
  她指尖细嫩,又有泡沫润滑,触感温柔至极。
  轻抚过他手掌,带来触电般的战栗感。
  女孩清透黑眸低垂,睫毛纤长卷翘,仿佛盛着一片光。
  艾伦隐去眼底笑意,目光变得深邃。
  她浑然不觉,最后揉搓几下,才打开龙头:“好啦,现在可以用水冲了。”
  “嗯。”
  少顷,他低应了声,边冲洗边将目光收回。
  -
  出校门已是中午,想起他早上没吃东西,温雪瑰问:“走了这么久,饿不饿?”
  “是有点饿。”艾伦低头看了眼手机,“走吧,去吃饭。”
  两人来到一家环境极好的河畔小店。
  艾伦为她打开出租车门:“主厨曾花了八年拿到米其林三星,又另起炉灶开了这家店。尝尝看,味道很好。”
  温雪瑰觉得有点违和,从他的衣着和住所看,应该承受不起这个价位的餐馆。
  可他的口吻却像常来。
  她将这理解为男性在心仪对象面前的自尊心,盈盈一笑,被他牵下了车。
  位子靠窗,窗台上有张国人旅客留下的便利贴,上面写着“翡冷翠”,还画了颗爱心。
  这是徐志摩对这座城市的翻译,多年后读来,仍觉口齿噙香。
  温雪瑰在菜单的掩护下悄悄抬眼,见窗外阿诺河水光粼粼,映在他低垂的眉眼中,似静影沉璧。
  睫间那颗浅痣,则像水面上的帆。
  她在这里住过三年,却想不起有哪一日,能比此刻更美好。
  吃完饭,她拉艾伦去附近书店,在泛着墨香气息的木质书架间穿梭许久,才于店铺深处,心满意足地挑好一本书。
  “这是什么?”艾伦问。
  她不答,狡黠地看他一眼,双手紧紧环抱,将书名藏在怀里,跑去收银台结账。
  她步伐匆匆,让人只来得及瞥到那精美的书脊和封底。
  触手生温的山羊皮面,烫金字样。看得出是本极有质感的典藏版书籍。
  国外书籍大多昂贵,这个档次的版本更不必提。
  想到她喜欢,艾伦不假思索拿出钱包。
  “不许动。”温雪瑰忽然道。
  从没听过她这种严肃口吻,艾伦略一怔忡。
  结果就在这走神的当口,她已刷完自己的卡,将小票随手揣进兜里,这才笑眯眯接过装书的纸袋:“走吧。”
  艾伦不动声色地瞟了眼那张小票。
  四百欧。和刚才的午饭价位差不多。
  在那以后,两人又散了一会步,艾伦才将她送回酒店门口。
  临别时,温雪瑰果然将这个纸袋递给他。
  她神色不太自然,仿佛从没给异性送过东西。清亮的黑眸低垂着,并不与他对视。
  “这个给你。那个……”
  她递出纸袋,唇线紧抿,似有千头万绪,却无从说起。
  不知怎么,见她耳根越来越红——
  他竟也没来由地,屏住了呼吸。
  女孩耳骨玲珑,暖白皮肤上覆着一层细小的金色绒毛。
  微渺的一片,却胜过洒满整座佛罗伦萨的夕光。
  也不知天人交战了多久,她终于红唇微启,打算开口。
  艾伦双眸一眨不眨,看着她。
  结果就听见,女孩铿锵有力地掷出一声道别。
  “再见!”
  温雪瑰不等话音落地,扭头就走。
  丝绒鱼尾裙明艳摇曳,很快消失在他视野尽头。
  -
  回到公寓,他拔出钥匙,随手挂在门口。
  这是一间很小的屋子,黑暗又压抑,像个洞窟。
  房内摆着几件简单的家具,床头堆着一摞书和文件,桌上的电脑也是过时的老款式。
  水池安在门口,挡住了一半玄关。
  他侧身走到房间对面,将窗户打开。
  窗户小得可怜,加之地段朝阴,光怎么也照不进来。
  才下午四点,就得依赖顶灯照明。
  这是李钟找来的第三间房子,前两间都被他否了。
  那是在郁氏大楼的顶层办公室,他合上钢笔,瞥向助理。
  “我的话,理解起来很难?”
  他眸色漆深,面无表情时,有种深不见底的阴鸷。
  李钟浑身汗毛竖起,屏息道完歉,才恭恭敬敬退到门外。
  然后继续绞尽脑汁思索,“住所拮据”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李钟没过过苦日子,更不熟悉意大利。最后联系了若干当地人,将各街区的房租均价从低到高排,才敲定这间房。
  把照片发给郁墨淮的时候,他心脏都快跳出来。
  乖乖,给这位身家千亿的活阎罗安排这种住处?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未曾想,郁墨淮倒淡声笑了下。
  “就这吧。”
  在米兰读书的时候,他的住处比这还差得多。
  打开灯,房内亮了不少。他换下黑色的杂牌外套,手里仍拿着那只纸袋。
  纸袋打开,是一本诗集。
  封面上,用烫金的西班牙语,写着El otro, el mismo (另一个,同一个)。
  作者是博尔赫斯。
  诗集不算昂贵。直白点说,这两年没人敢送他这么廉价的礼物。
  可在这间幽暗的小屋里,它却是最贵重的那一个。
  封皮触感温厚,烫金字样闪烁流光。放在房间一角,马上有种精致脱俗的设计感。
  和她房间里的氛围,如出一辙。
  他端详一阵,将诗集从书架上取下,放到桌子上。
  而后,又轻轻蹙起眉,再将诗集从桌上取下,放在枕边。
  最后沉吟片刻,拨通李钟的电话。
  “你去给我,”
  他停下来,琢磨了一下叫法,淡声道:“你去给我,买个书皮。”
 
 
第7章 琥珀光
  天知道李钟用了什么方法,二十分钟后便带来一大摞崭新的书皮。
  有透明的、印花的、真皮的。
  他还背来各色包装皮料和裁刀,要是所有成品都不能令老板满意,他就动手给老板裁。
  好在今天是他的幸运日。老板扫了一眼琳琅满目的书皮,最后挑中一卷皮料,又将裁刀等物留在书桌上。
  “行了,你走吧。”
  李钟不敢质疑,立刻卷铺盖走人。
  关门时,他从门缝里看到,老板卷起衬衫袖口,坐在了书桌前。
  -
  在这以后,温雪瑰和艾伦又见了两三回面。
  也没去多远的地方,就在附近随便转转,吃饭、喝酒、逛画廊。
  初遇的那间酒吧,他们后来又去了一次,一起跳狐步舞。
  不过成年人各自有事,也不是每天都能待在一起。
  这天,温雪瑰花了整整一日独自采风,傍晚才回到酒店。
  刚歇下,她就迫不及待地将相机连上电脑,翻阅今天拍的照片。
  本以为自己对佛罗伦萨已足够熟悉,可艾伦带她去的那间陌生小店,颠覆了她的看法。
  这座城,还有很多超乎她想象的美丽之处。
  正看得兴起,手机忽然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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