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景殃的字是什么样的来着?
鹿白回忆一瞬,脑内一片空白,遂放弃,直接用自己的簪花小楷写。
景殃尝了口枸杞茶,还没等她写完这行字,就把茶杯放下,支着脑袋道:“啧,这茶不好喝啊,也不知谁能帮忙倒掉。”
鹿白动作一顿,忍了忍,搁下笔走过去,伸手:“给我。”
景殃懒洋洋地把杯柄递过去。
鹿白忍声吞气地倒掉茶水,洗干净茶盏,塞回他手里。
等她刚刚坐下,景殃忽然开口:“本公子又口渴了,想喝酒。”
“……”
鹿白做了个深呼吸。
这还支使上她上瘾了?
景殃悠然自得地坐在那,颇有耐心地瞧着她。
鹿白大步走过去,一把从他手里抢过杯子,拎起桌上的白玉高嘴壶就往里面倒。
满满一杯浅桃色的酒,多一滴就得洒出来。
鹿白咬着牙给他端过去。
我让你喝,喝死你!
等她绷着小脸再次坐回去的时候,景殃总算没再找茬。
他斜斜靠着塌上,眼睫微阖,一边举樽浅尝,一边听着从外面楼下大厅响起来的唱曲儿声。
女子歌声如莺啼,混在冷清夜色里,缠缠绵绵,不知是怜惜别人还是在哀叹自己。
景殃微微垂下眼,似乎是听得困了,又或是纯粹在欣赏,不再出声。
鹿白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一笔一画抄了很久的经文,抄到夜色蔓延。
经文晦涩难懂,又即将宵禁,她手腕酸痛,眼皮子都在打架。
好困,呜呜呜,她好想睡觉。
鹿白悄悄抬头。
景殃闭着眸,睫毛浓长,覆于冷白的肌肤上一眨不眨,像是睡着了。
眼角的一颗小泪痣,在晦色朦胧中显得格外缱绻深情。
方才歌声喧闹,她没有太注意他的脸。
现在细细打量,鹿白不得不承认,景殃这张皮囊确实有祸害姑娘家的资本。
也算是配得上他的名字。
景、殃。
景,高山景行的景。殃,祸国殃民的殃。
空气安静,夜色微凉。
忽而,耳畔的空气微微流动,窗边的空气传来几不可察的呼啸声。
景殃蓦地睁开眼,眸中划过一抹冷厉,捡起桌上的东西猛地往窗边扔过去。
“叮咚”一声脆响,一枚暗器在空中被砸中,擦着玻璃花瓶掉落在地。
他冷冷盯着窗外,吐出一个字:“滚。”
窗外穿来仓皇逃走的声音。
鹿白呼吸骤然一紧。
她低头一看,一枚细针扎在地垫里。
挡住细针的东西掉在桌上。
竟是一个普通的骰子。
“有人想暗杀你?”
鹿白时刻记得维持人设,于是奶着细细的甜嗓,瑟瑟发抖道:“我有点害怕……”
景殃把细针丢进角落的垃圾篓里:“有什么好怕的。”
他用帕子仔细擦了擦手,随口说:“他是想伤我,没想伤你。”
鹿白脸色发白,乌黑的瞳仁带着后怕:“你怎么知道?”
“据说,皇商之中的陈家老爷颇爱美色,又垂涎花魁已久。”景殃道,“被我抢走了心爱之人,他怎么能甘心。”
“但他准头实在差得远。”景殃嗤笑一声,“换成平时,这种人早被我以牙还牙伤回去。”
鹿白:“那今天你是大发慈悲?”
景殃轻轻颔首,语气不知是真是假:“抢了别人看中的美人儿,爷心情好。”
鹿白没等来他对自己的怜香惜玉,无趣地结束话题。
景殃也不管她,自己玩起了桌上的骰子,用黑色蛊罩将它盖住,轻轻晃动,在安静的夜里碰撞出悦耳的声响。
鹿白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玩了一会,景殃撩起眼皮:“你还抄不抄了?”
鹿白表情有点委屈:“抄不完……”
景殃扫了一眼经书的厚度,又看了眼外面寂寥的夜色:“那你还不走?”
“……”
鹿白捏紧笔杆,心说我早就想走了,但她又得装一装,于是露出笑容,漾起小小的梨涡,假意推诿道:“在你这里抄写很有安全感,我想待在你身边……”
景殃耐着性子,听到最后终于打断:“褚一,送客。”
褚一闪身出现在鹿白面前。
景殃看着她:“郡主,请吧。”
“那好吧,我会尽快抄完送到楚宁王府的。”
鹿白乖乖起身,在褚一冷淡的注视中,抱起没抄完的经文,老实往门口走去。
就在她即将推开门的时候。
“留你抄到这么晚,是想让你长个记性。”背后的男人嗓音低淡,没什么起伏地道,“以后就别来找我了。”
鹿白回头,看到景殃正垂着眼,一手把玩着酒杯,一手摇晃骰蛊。
一阵叮当响之后,他把黑色杯蛊揭开,抛出一个六点。
他没什么表情地把杯蛊仍在一边,抬起眼。
浅珀色的眼瞳里沉浮着某种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片刻后,他懒洋洋开口:
“毕竟呢,我去的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作者有话说:
景殃:我很坏,你别爱。(冷漠)
第10章
鹿白甜甜地跟景殃说再见,喊上已经被灌了五杯茶的墨竹,被褚一护送回宫。
走在路上,鹿白试图跟他攀谈,但褚一冷淡至极,油盐不进,鹿白只好放弃。
他返回时,鹿白乖巧地跟他道别,可惜褚一只留给她一个无情的后脑勺。
栖云宫里静悄悄的,宫女们按职守岗,没人发现她出去玩了一圈。
墨竹忍不住道:“郡主!景公子怎么把您留这么晚?您没有吃什么亏吧?”
她问完还不放心,火速拿了温湿的帕子给鹿白擦洗肌肤,生怕沾了什么脏东西。
鹿白脑海里还残留着景殃的模样。
优雅低调、闲适散漫。是一个沉浸在喧闹玩乐里,还不忘给她戴帷帽的男人。
跟她想象中的京城纨绔公子爷完全不一样。
她推开帕子,安抚:“你别歧视人家。”
“他那般放荡……”墨竹还想说什么,鹿白就摆摆手:“不必劝了,我有数。”
鹿白打发走墨竹,走到墙壁的黄历前,一页页地往后翻,最后若有所思地停在三个月后的某一天——
七月初七,乞巧节。
姑娘们会在这一天走出家门,与心爱的男子去幽会。
景殃有那么多红颜知己,够他忙活的。
乞巧节那天,他极有可能不留在王府中。
于自己来说,这是个好机会。
鹿白垂下眼眸,心里有了决断。
她要在这三个月之内,把楚宁王府的内部构造摸索清楚,以便到时候行动。
……
宵禁的花满街格外寂寥,唯有尽头的风月楼还是灯火影绰。
旖旎欢闹的气氛中,男男女女仿佛不知疲惫,让这处销金库成了名副其实的“不夜城”。
顶层的某间厢房内,绝色的美人们为高座上的男人,跳着千金难求的舞。
景殃身着深绯红的外衣,慵懒地倚在榻上。含情眼中虽是笑,却总显出几分孤冷和疏离。
哪怕是热烈的歌舞,也没能让他融入。
褚一回来时,黑色夜行衣上还带着夜晚的清凉。
他走到景殃身旁,小声把平安护送的事情禀报一遍。说完之后,他迟迟等不来景殃的回话,不解地看了主子一眼:“主子?”
景殃正沉眸思索,被喊了一声才回神。
他忽而想起,一柱香之前,这桌边还趴了个小姑娘,苦大仇深地用簪花小楷,抄写乏味的经文。
想必这件事能让她吃点教训,以后不要往他身边凑。
他淡淡道:“你下去吧。”
褚一犹豫了下:“宁蕖郡主遮遮掩掩成普通民间女子,恐怕目的不纯。”
他希望主子能好好查一查。
景殃没应声,目光落在桌上还没收拾的宣纸上。
小姑娘人不怎么样,这一手簪花小楷倒是写得漂亮。笔画连贯,力度适中,落笔整齐毓秀。
他看了几眼,视线又落回美人的歌舞上。
半晌,景殃漫不经心道:
“别管她,一个乖小孩罢了。”
-
鹿白开始抄经文。
这经文实在太厚,她真要抄完得等到地老天荒,所以鹿白花了几天的功夫,象征性地抄了一卷。
琼枝走进来,附在鹿白耳边道:“景九爷今日依然闭门不出。”
鹿白整理经文的动作一顿,疑惑道:“他最近怎么这么安静了?”
琼枝沉默着表示不知道。
她是郡主一手调|教出来的心腹,跟墨竹那种傻乎乎的妞儿不同,她武艺高强,专门负责打探消息,以及郡主的人身安全。
“罢了,你下去吧。”
鹿白难得有些头痛。
她非要给景殃抄经文是想干什么?当然是想趁他不在家去拜访他啊!
王府主人不在,她肯定会被请进屋子里坐坐。到时候,她暗中观察楚宁王府的内部布置构造就会很方便。
但景殃一天天地不出门,难道认认真真地在完成经文抄写任务吗?
他有这么听话吗!
没等鹿白想出个所以然,就有一堆宫女奴才捧着首饰木匣、珠宝布料、古玩壁画,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新奇小玩意走进来。
墨竹欢快的声音由远及近:“郡主!各位皇子从国子监回来,给您带礼物了!”
“皇兄?”
鹿白拔腿往养心殿跑,眼睛亮晶晶的:“我竟然忘了今天是国子监的休沐日!”
东郦朝一共七个皇子,六个都比鹿白年长。
除了排行第二的太子殿下去民间游历探访,七皇子年龄小、内向木讷,没什么存在感,其余五位皇子都在国子监学习。
鹿白之前也是国子监的一员。
但她是个女孩,不需要学习管理王府之类的知识,所以进度少很多。再加上她自小就早慧,提前毕课。昭和帝干脆给她免了去国子监,让她在皇宫里自由度日。
养心殿外面,各位皇子的小厮和伴读正恭候在一侧。
鹿白没进门就大声喊:“大皇兄三皇兄四皇兄五皇兄六皇兄——”
两道风从里面刮了出来,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从里面窜出来。两个十五岁模样的少年,一左一右围住她。
“叫五哥!”
“叫六哥!”
“五哥六哥。”鹿白乖巧笑道:“谢谢你们给我带的礼物。”
鹿长淮和鹿长泽是东郦朝的五皇子和六皇子,一对双胞兄弟,只比鹿白大一岁。
最初有群臣反应说双胞胎是忌讳,应当在出生就扼杀掉,但昭和帝明德仁厚,把这对双胞胎留了下来。
后来,他们越发浓眉大眼、干净秀气,不好听的传言就慢慢消失了。
两人正值叛逆期,整日嬉皮笑脸的,跟她关系颇好。
“长淮,长泽。”昭和帝的声音从养心殿传出来,语气平静,杀伤力极大:“温嫔已经知道了你们又考倒一倒二。”
温嫔是后宫有名的才女,性格温婉,细声细气。自从她生了这样一双不知上进的活宝,每天都气得不轻。
“糟了!”鹿长淮面色剧变,拉住他弟弟就飞奔逃走,“宁蕖妹妹,咱们下次再叙旧,我母妃要来杀我们了!”
“妹妹再见!”鹿长泽也慌慌张张地跑了。
他们这一闹腾,另外三人也走了出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皇帝长子鹿明疏,笑眼温柔,为人醇厚。所谓“温润内敛,中和稳重”,说的就是大皇子。
一年前他及冠,被封为“明王”,住在宫外的明王府。
后面并排的两人是老三和老四,鹿元晟、鹿元煜。他们都是柳贵妃所生,相差两岁,性格都偏冷。
尤其是三皇子,虽然还差一年才及冠,但心机深重、沉冷狠辣,老四对他言听计从。
鹿白跑去跟鹿明疏撒娇,他无奈地揉揉小妹的头发:“你三哥这次又考了第一名呢。”
这是在暗示她给老三老四打个招呼。
鹿白跟他们不太亲近,但还是抬起小脸笑着道:“三皇兄好棒呀,你是宁蕖的榜样!宁蕖很喜欢你的礼物!”
她又看向老四,竖了个大拇指:“四皇兄也超棒的!礼物我也很喜欢!”
鹿元晟淡淡点头,跟他弟弟一前一后离去。
等两人走远,鹿明疏刮了下她的鼻子:“敷衍。”
鹿白撇了撇嘴,忽而又想到了什么:
“那太子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你太子哥哥被朕丢去边疆历炼,冬天过年才能回京。”
昭和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来了,站在宫殿门口的青石阶上对她道:“怎么这么大了还是爱跟你皇兄撒娇。”
鹿白小碎步奔向昭和帝,大声道:“比起来大哥,宁蕖更喜欢父皇!”
“嗯,乖。”
看着她依偎在自己身边,昭和帝父爱爆棚,心满意足地进了养心殿,留下一扇紧闭的殿门和一片空气。
鹿明疏见怪不怪,招呼小厮和伴读出宫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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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干什么呢?”
昭和帝坐在桌旁,一边处理奏折一边说:“要不是你几个皇兄回来,你都不来找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