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殃未答,语气冷淡道:
“你这两日不来王府寻我,就是一直跟卫祁光待在一起?”
“我没有啊。”
鹿白愈发莫名其妙:“我一直在忙正事啊。研究叛国文书,处理府里内务,去皇兄、小七和父皇住那里做客,还有打听枢密院长官谢大人的情报。我最近很忙。”
“原来我身为你的盟友,居然算不得你的正事。”
景殃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十足讥嘲之意:“我们公主殿下如此繁忙,都不忘跟卫韶单独开雅间密会谈话,本王当真不知你们的关系这么好。”
他写好的谢家情报,只等着她过来就送给她,如今看起来还怪可笑。
连“本王”都用上,看来确实生气了。
鹿白有些无奈但又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被他的火气弄有理说不出:
“景殃,你突然发什么脾气!卫祁光本就是来找我摊牌的,他对我愧疚我总不能晾着他,最近他更是心中有魔障,我跟他说开了对谁都有好处……”
“那我呢。”
景殃直勾勾盯着她,眸色晦暗难辨:“你一直不主动来楚宁王府,我来讨个原因总不过分吧。”
鹿白蓦地哑声。
她……她不去楚宁王府,是因为她对他有感情,所以想要减少见面。
但是,这种见不得光的理由,她怎么能跟他讲清楚!
景殃看了她半晌,见她迟迟不言,喉咙逸出几声轻嘲,带着冷意道:
“你离他远点。”
鹿白抿了抿唇:“我自有分寸。”
她不愿再承受景殃直白的目光,小声说了句告辞,抬脚欲要离开。
景殃有些恼怒,猛地扣住她的两只手腕,抓在一起将她摁在木门上,力气大得惊人。
他一手扣住她的手腕举过头顶,身子堵住她逃避的路径,封锁住她周围方寸的空间,眸里尽是幽色:
“走什么?聊完了吗?你回答我了吗!”
鹿白骤然被他逼近,周身全是他的冷檀气息,心跳一慌,开始剧烈挣扎:
“你放开我!景殃!景无晏!你突然发什么疯!”
景殃掌心力气收紧,膝盖反压住她乱蹬的双腿将她禁锢在门上,眸光锁着她:
“挣扎什么?躲我的不是你?不理人的不是你?是谁以前喜欢扯我衣袖天天动手动脚的?啊,长大了就翻脸是吗?公主殿下,您那时候黏着我的劲头现在都哪去了?”
鹿白脸上一阵促热,呼吸剧烈起伏,撇开头道:
“当初我才十四岁!我年少无知!”
景殃冷笑掐着她下巴,将她的脸掰正:
“好一个年少无知!”
鹿白被迫抬着脸颊,感觉羞愤而眼尾慢慢变红,咬着唇,不愿发出一丝声音。
但眼角泪意却不自觉地晕出,在暖阳余晖下带着迤逦的泪痕,透出几分无助。
空气蓦地一静。
景殃突然收回手,甩袖大步离开,身着锦袍的背影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漠孤峭,木门被撞在墙壁上发出砰的沉闷声。
鹿白失神地滑下来,蹲在门前地板上,但直到远去的脚步声消失在廊道,他都没留一句话。
-
鹿白回到公主府后就没再跟景殃说话。
墨竹端来晚膳,她用了几口就吃不下了,长叹一口气放下银箸。
墨竹忧道:“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
鹿白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伸出手指戳着桌面上游弋的黄昏落日光斑,叹道:
“好烦啊……”
方才被景殃堵在墙壁角落的场景一遍遍在她脑海里回放,手腕上仿佛现在都存留着他紧紧握住的禁锢感。
她在回想时,居然不是感到害怕,而是心慌意乱。
倒不是她还犯别扭。方才她细细想了想,后知后觉自己确实有疏忽。
景殃明里暗里让她去找他,她却因为私一己私欲耽搁了正事。
也难怪景殃那般生气。
但理智上明白是一回事,感性上又是另外一回事。
鹿白不愿回想当时的场景,一回想就会想起景殃的眼神,逃避的冲动几乎要将她淹没,更逞论是当面见他。
所以趁着他生气她也生气,干脆将错就错,冷静一段时间。
鹿白萎靡了半个时辰后,强迫自己埋头案牍中,打算等过几日心绪平静后再与景殃见面。
她这边清净,楚宁王府却再次迎来一个无业游民兼闲散人士。
楚宁王府里。
景殃处理了下信件公务,看到书房案牍上放着的谢兴和情报,忽然想起方才忘了说正事。
方才,他有些失态了。
心绪起伏难平,他现在都尚未调整好。
景殃捏起情报纸,正有些烦躁,褚二就汇报说宋延来了。
他撂下情报纸走出书房。
宋延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王爷呼唤我是有何要事?”
景殃冷道:“你还知道过来?”
宋延打着哈哈:“家里小母老虎生气了,我忙着哄人,耽搁了几个时辰的时间。”
景殃语气淡淡:“闲得长霉我就给你找点事做。”
宋延哎呀了一声:
“景无晏,你这突然跟吃了火|药一样,又是谁得罪你了?”
景殃瞥他一眼:“你想多了。去书房议事。”
宋延懒散地跟着他走进书房。
聊完关于谢兴和这个人和枢密院院使一职的相关情报,已经是两个时辰后。
夜幕漆黑,已是子时。
宋延疲惫地打着哈欠告辞,走出书房忽然想起一件事,道:
“对了,卫祁光这几日不太好过。陛下让裴焕暗地里打压他的铺子,裴焕没有一点心慈手软。”
景殃冷淡道:“他还约人见面呢,我看他悠闲得很。”
宋延耸肩:“他到底是卫氏唯一的嫡子,广南王还不至于长时间幽禁他。人家本身又有本事,想见谁还不是……”
他说着话音一顿,忽而意识到什么似的,扬眉道:
“他见的是你家那位小娇人?”
景殃冷漠道:“你还有事?”
宋延笑了声:“看来他跟公主的关系还挺好。”
见景殃不答,宋延也不在意,掏出一个眼熟的话本子,翻到最新一话,照着念了起来:
“……就在故事的男主人公跟娇小姐愈发僵持之时,这白衣公子闭关结束,与小姐的关系有了飞跃的进展……”
景殃抽出他的话本子:“宋延,你是不是有病?”
“这是胡伯卖的中册,最近才出的,卖的可好了。”
宋延看着对面之人的冷淡眼神,补充道:“就是有点贵,涨到二十两银子了。”
景殃将话本子扔到竹篓里,拔|出匕首朝他无情地扔过去:
“赶紧滚。”
宋延麻溜地躲开匕首往门外走,匕首带着森森寒光钉在门框上。他一只脚都踏出门槛了临时没憋住,冒着被打死的风险回头说:
“景无晏,不是我故意起哄。你知道你现在的模样像什么吗?”
景殃沉默了下。
哪怕他再想忽略,都不得不正视这些天来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它们日益汇聚,疯狂涨潮,急迫地欲要宣泄滔天。
他低首沉眸,双手渐渐握拳。
直到宋延都走远了,景殃才动了动僵硬的双手,自语似的开口承认这个自己欺骗自己很久的事实:
“现在知道了。”
那些微妙、几不可察、却确确实实存在的情绪。
不愉。
嫉妒。
占有欲。
“我在吃醋。”
他缓缓说。
第106章
宋延没想到自己第二天一早还会被景殃喊去楚宁王府。
他想起昨夜自己当着他的面念话本时的幸灾乐祸, 不由感到几分后悔和胆战心惊。
思及自己今日可能要死于楚宁王的剑下、命不久矣,宋延就觉得这辈子真的不值。他满怀悲伤地来到楚宁王府,看到景殃从书房走出来时忍不住哀怨道:
“我不就是走的时候说了几句话, 你至于那么记仇……”
景殃坐在桌几边, 悠悠倒了杯热茶放在他面前。
宋延:“……?”
他难以置信:“这里面有毒?”
“坐。”景殃道, “问你点事。”
宋延狐疑地坐在另一边,尝了一口热茶——
嗯, 新鲜茶叶, 新泡出来的,味道很好。
景殃忽道:“你跟被你退亲的苏家小姐和好了?”
宋延警惕地看着他:“怎么了?”
景殃没理, 若有所思地问:“追了两年,追回来了?”
宋延电光火石间明白了这人的潜台词,将茶盏放下, 笑了声道:
“原来你想问这个, 早说啊。”
搞得他还以为这人恼羞成怒来算帐的。
宋延好奇道:
“你不是在风月楼混了数年吗?当了那么长时间的纨绔,整日有美人投怀送抱的。那些花花手段你又不是不懂, 追人肯定比我在行啊。”
“花花手段?”
景殃淡淡瞥他,散漫道:“纠正你一下, 本王可是正经人。”
“就你?得了吧。”
宋延大大咧咧往后一躺:“看在我们认识多年的份上, 我勉为其难告诉你我的宝贵经验。这男人想让女人回心转意呢,有时候就得用些刻意的小技巧。适当强硬很有用处,但过分强硬的手段会遭到有主见的姑娘的反感,你要——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他思索了下,自信道:“要不经意地展示自己的优势和魅力!”
“你说得不错。”
景殃忽而想起某次正在脱衣袍却被她看到,若有所思道:
“我身材很好, 这也算是优势。”
“……?”
宋延:“我说的吸引, 没说——”
没说勾引。
景殃收起茶盏, 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感谢就免了。你可以走了。”
宋延想骂他但是没胆,无语地离开了楚宁王府。
走的时候不忘顺走桌上几个新鲜石榴。
-
鹿白决心先沉浸事业来静静心,没想到真查出了点东西。
她派褚一暗处盯着谢家,没想到褚一连着数日都没回来,鹿白正担心他莫不是出事了,褚一就带着一身泥土回到公主府:
“公主,属下碰巧查到了一个人,跟踪他去了京郊,情急之下没来得及禀报。但属下通过跟踪他发现了个消息——枢密院院使谢大人有个藏起来的亲弟,偷偷从谢家后门离开,就住在京郊别院里,京城鲜为人知。最重要的是,他弟弟是个不学无术的酒鬼,不仅输了巨额的银两,还拿了谢家大量银钱在京郊建造酒窖。”
鹿白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亲弟——说明有亲情关系纽带。
酒鬼——容易犯事。
总结一下就是,谢兴和有个藏起来的弟弟,是谢家的薄弱点,可以找机会下手。
“这是个重要发现,辛苦你了。”鹿白道,“记得待会去秦夫人那里领赏。”
褚一拱了拱手,闪身跃入暗处。
鹿白刚把请报给写下来整理好,书房就被敲响。
墨竹满脸不情愿地走进来,递上来一封信:
“公主,楚宁王府送来的信。”
鹿白写字的手一顿,故作平静道:“放这吧。”
墨竹放下信,退出书房。
等书房门一关,鹿白就带着几分紧张和道不明的忐忑把信拆开。
信的字迹是景殃亲笔,凌厉磅礴如蛟龙飞舞,内容也不多,丝毫没有提及那日在朱雀楼发生的事,像是遗忘了一般。
他只写道,近日派人试探了下谢家的铺子,有了个新的发现,今晚会来公主府找她。
鹿白这信烧掉,做了个深呼吸。
虽然有些心慌,但这封信来的正是时候,她恰好想把新的消息告诉他。
数日没见他,这回终于要跟景殃面对面聊聊了。
不管景殃什么态度,她这回一定不能露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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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约定的夜晚就要到了。
此时,楚宁王府。
书房,卢滨千辛万苦查来的谢家巨额欠债的惊人消息被静静放在案牍上。
景殃刚与宋延议事完毕,看了下漏刻,拿出一柄匕首放在手臂上比划。
宋延欲要离开的脚步一顿:“请问你这是?”
景殃把匕首扔过去,宋延惊了一下接过来,就听这人说道:
“帮忙划我一刀,最好是脱不了衣裳沐不了浴,需要人照顾。”
“……?”
宋延咔嚓一声掰弯匕首手柄:“你有病吧。”
景殃轻啧一声,找出一枚新的匕首扔过去,催促:
“快点,划我又不是划你。”
宋延把匕首扔了回去:“不干,我不干,你要划自己划。”
景殃接了匕首,干脆利落地在手臂上划了一道,伤口很浅但能看见血,他勉强满意,道:
“那你去公主府传个话,就说我受伤了,去不了。传完话你就能走了。”
说完他走进卧房,打量着床榻与锦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