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放下悬在半空中的手,侧着头又捂住另一半边脸,故意尖着声道:“讨厌,别这样看着人家。”
“你们楼怎么这般不负责任?”段流景觉着自己受到了欺骗,他实在是难以忍受。
虽说是临危受命,但这话于奂也不爱听,他白了一眼道:“知足吧,没给你配个体壮肉膘的男人就不错了。”
“等等,你这声音似是有些熟悉?”段流景意识到了,想着去拿掉他遮住的手,适才太过震撼导致没能看清他的真容。
于奂哪里会让他得逞,死死捂着脸,手像缝合在上头了一样,愣是没露出一点花容。
两人一拉一扯,就这般纠缠了几个来回。
两个身材相差不大的人靠得很近,着蓝色翠烟衫的魁梧女子死死捂脸,手上青筋暴起,而身旁的白衣男子则不断扒拉着她的手,面容略显狰狞。
猝不及防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郁起云:......
原本被段流景强硬地拉过来他就心下不快,只想着在外候着,可这都过去了快半个时辰了,他们还是没出来。
郁起云抿着嘴,略略有些担忧,便想着进来看几眼,可刚一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一诡异场面。
郁起云扯了扯嘴角,实在是不忍直视了,偏着头看向门外。
“小郁,来得正好,这男人假扮花魁,云笙怕是落入他手里了,快来揭开他丑陋的面目!”
段流景对于这一鸠占鹊巢瞒天过海的行为表示十分不满,忙招呼着郁起云过来。
郁起云才懒得参与,他径直走向一旁的檀木椅,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甚至托着腮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房里多了个看热闹的,这两人倒是没敢那般放肆了。
于奂率先止住,他甚至还有些气愤:“段流景你要点脸?我这也是被逼无奈的好吧。”
他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甚至为了吓走来人,眼睛周围还用胭脂抹上了一圈,看着格外滑稽。
段流景毫不掩饰地嘲笑他:“于师兄还是人中龙凤,连逛花楼都能摇身一变成为花魁。”
郁起云乖巧地朝他颔首:“于师兄。”
“小郁,师兄平常不是这般模样,你莫要误会了。”段流景便算了,但对于乖巧的小师弟,于奂还是企图想挽回形象。
“我明白。”
郁起云恰到好处的微笑,看着比段流景那张脸顺眼多了,于奂深感欣慰。
“师兄男子装扮时英姿飒爽,女子装扮则貌美如花,实在是令人佩服。”
云笙见他们气氛稍有缓和,这才言笑晏晏地走上前去。
于奂看清来人后,狭长的凤眼眯着:“还得多谢师妹助我啊,回去后必有重谢。”
云笙顿时明白奉承这法子不太行,她决定换个方式。
“可是,你忍心看我被段师兄买下来再被他欺负吗?”云笙无辜地眨着眼,双唇微微抿着。
“你把话讲清楚,我是那种禽兽吗?我需要这般饥不择食吗?”段流景高呼冤枉,差点跳起来斥责她。
郁起云轻笑一声,打断他道:“我能作证,师兄来时确实很兴奋。”
段流景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怎么能帮她说话!”
云笙正偷笑着,余光却扫到了大半掩着的门外,有几道人影一掠而过。
她脸色骤然冷了下来,飞快扯过还在为自己清白辩护的段流景,纯白领缎被拉扯了下来,脖颈间锁骨分明可见。
“你做什么?”段流景被她这般突如其来的轻佻举动吓住,正欲拉紧衣领,却被她阻止了。
于奂会意后,又用指尖沾着嫣红的脂粉抹在他锁骨上,在他要发作之前赶忙道:“现在,你赶紧滚出去。”
几乎是被两人推搡出去的段流景一脸漠然,但还是配合着醉醺醺走了出去,还顺手把郁起云给拉走。
于奂脱下身上的水蓝翠衫递给云笙,又去吹灭了烛台上的火,敛去气息掩在帘子后。
一瞬间,黑暗席卷着房间。
云笙躺在榻上,衣衫半褪,手却不断摸向袖口。
房里静默着,只有细微的呼吸声,帘子也拉得紧。
莫约过了好一会,房门被微微敞开,云笙撑着身子半仰着,发出细碎的啜泣。
来人很是谨慎,停在门后等了半晌,确认只有她一人后这才放下心,手里捏着绳子朝榻边走来。
屋子里暗沉沉的,但床榻上那白晃晃的肩膀倒显得格外亮眼。
来人心下一喜,将手上粗绳往云笙脖子上套,并紧紧勒着。
麻绳摩挲着纤细的脖子,云笙惊呼一声,想要挣扎,手上却使不上力。
“别做无谓挣扎了,我会好好对你这张皮的。”果然,还是之前那个绑她的女人。
云笙轻声呜咽着,女人正要加重力道之时,遽然感到颈上一凉。
“不放开你可就没命了。”
女人脸色刹变,忙松开手。
“啪”的一声,烛台上燃起火焰,她清晰地望见本应当精疲力竭的云笙朝她嫣然笑着。
在泥金色火光勾勒下,更显丰姿冶丽。
第九章
◎不是他又能是谁◎
“早觉得你不对劲了,勒得可真紧。”云笙摸着脖子上的勒痕,粗粝的麻草磨着,犹如被凛冽的利刃刮过一般。
于奂的刀还架在她颈上,她只得死死瞪着云笙。
“你扮成陈怀的乳母,想着将我们骗进去。”云笙有些难受地甩着头,“但在你失足之时,我发现你手上那些沟壑并不是做农活留下的,而是常年习武之人才有的。”
女人没想到自己竟因一时大意而被人看破,她皱着眉冷哼一声:“既然早就发现了,那你又为何要进来?”
云笙没有回答她,而是冷淡地望向她:“陈川在哪?”
“我怎么知道,那小东西自己跑了。”女人眸子里闪着冷光。
“老实点,叫你说你就说。”脖颈上的刀更近了些,划过肌肤微微沁出了血。
“陈府,他一定是逃到陈府去了!”女人极力仰着头,胸口大幅起伏着。
于奂与云笙对视一眼,将这女人打晕后两人快步从窗子那跳出去。
段流景和郁起云早就在外头候着在,见他们终于出来了便出声问道:“怎么样了?”
“陈川大概逃到陈府去了。”云笙垂着头思忖着,“先去那里找找。”
那天被关在顶楼后,陈川还带着颤抖的声音问她在哪。
暗淡无光的房里,她只能循着声源去找他,可在一声声凄惨的尖叫声后,他便恍若销声匿迹了,无论自己如何呼喊都不见回应。
大概是触到了某些机关,被这女人给单独放了出来,那他又是如何逃出她眼底的?还是说他们本就是一伙的?
云笙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地跟在后头。
“师姐,你最后一次见到陈川的时候,他有什么异常吗?”郁起云不知什么时候凑了上来。
“没有。”云笙摇了摇头,“但他能单独逃出来这事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嗯。”郁起云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正欲开头提示,正巧一旁的两人又开始斗嘴了。
“你怎么还穿着这玩意?”
于奂将外头的蓝翠衫脱下后,只露出里头墨绿里裙,素色缎带绑在腰间,使得这衣裳望着实在不合身。
“行了,你将就着吧,我哪来时间换啊?”于奂本身还没察觉到,经他这么一提,也觉得有些不堪入目。
本就不把这花魁当回事,所以当时阿喜和ʝƨɢ*他商讨该如何打扮时,他都是随意应和过去,甚至半分眼色都没给。
于奂舌尖顶着腮帮,在心里无限感慨阿喜的品位。
“于师兄还是高雅,水蓝配墨绿,我甘拜下风。”
段流景简直没眼看,自己如此玉树临风,飘飘白衣公子,愣是被身边这位衣着鲜丽的给比了下去。
“闭嘴,你要是喜欢回头我亲自给你配一套。”于奂没好气地觑了他一眼。
一番打闹后,他们行至陈府,脸色却不如来时那般轻松。
原先气派高雅的府邸此刻却不见了踪影,只余下那几株石榴树,花苞已然盛开,鲜艳欲滴恍若血珠。
清冷的光滞留在花蕊上,随着稍带冷意的风轻晃着。
“这怎么回事?是我眼花了吗,它好像凭空消失了。”段流景瞪着眼,眼前一片空荡荡。
“被下了禁制,应该是在这。”郁起云走上前,手放于空中,轻轻一推,门把上的铜环声轻动。
段流景揽过一旁心不在焉的云笙:“别发呆了,走了走了。”
只有于奂摸着下巴思索了一番,又深深地瞥了郁起云一眼。
他们跨进大门,厢房小亭悉数显尽,数道黑气蒙于顶上,使得本就老气的红漆墙愈显阴沉。
云笙仍陷在自己的思索中,偶然抬头,却发觉身边竟空无一人。
月色被雾气遮掩,回廊上的朱色玉栏在这昏天暗地之下,倒散出别样的颜色,红得有些刺眼。
“姐姐,你在找我吗?”
游廊末端,陈怀幽幽地站在那里,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头顶乌气不断拢聚,云笙只觉得头疼欲裂,慢慢地眼里失去光亮。
“到这边来。”陈怀向她伸手循循诱着,迈开步子缓缓后退。
他退一步,云笙便前进一步。
“姐姐,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想起我啊。”陈怀眼里带着些许失意,“这次来了就别走了,好不好?”
云笙朝他慢慢走来,动作迟缓而僵硬,仿佛失了魂一般。
“师姐。”
清朗的声音从后头传来,云笙眸子一缩,光亮又蓦地点了回去。
郁起云喘着气,料峭的凉风灌进喉咙,像是硬生生地割了一段下来。
“别被他蛊惑了,这人根本就不是陈川。”他眉头锁着,适才雾气将他们分散开来之时,他就觉得很不对劲。
他在院子里找了好久,隐约听见陈怀的声音,这才赶了过来。
“你莫要胡说,他不是陈川又能是谁?”云笙略微回过了神,但头脑中总有一群声音在叫嚣着,浑身如被冰冷攫住了一般。
陈怀脸上笑意不减,细声安抚着云笙:“姐姐,我就是我啊。”
他食指微微点触,黑色雾气又聚得更为密集,一团团地猛然压下来。
“他是陈怀,是我们这趟要刺杀的目标。”郁起云见云笙又要被控制,忙高呼道。
云笙眼神黯淡了下去,淡淡回答:“他就是陈川。”
“你——”郁起云怒目圆睁。
“你不是说陈川很依赖我,那出了这般大的事故,他必定得来找我。”云笙打断他的话,轻扫了他一眼。
郁起云眼底徒生波痕,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偏过头去:“随你。”
陈怀很满意云笙的反应,眼里喜悦攀爬蔓延着,嘴角弧度愈加明显。
“姐姐说的不错,我确实离不开你。”他下巴一扬,示意云笙先行进大厅,“我先来和这位好好谈一谈。”
云笙懵懵懂懂地照着他的指令,脚步僵硬地跨进门,待她身影消失,陈怀脸上浅淡的笑意也随之褪去。
“我倒小看了你,你恐怕也不是个普通人吧?”陈怀细细打量着郁起云,“似乎缺失了什么。”
“这就不劳你挂念了。”郁起云抽出剑,剑刃上泛着冷光,直直映入他的眸子里。
“我可没时间陪你耗。”话音刚落,四周乌气便散去了些,但随即又是一片黑黝黝的影子逼近。
陈府的死尸都朝着这边涌来。
郁起云笑了笑,风于上头略过云层,挟着零落的花瓣。
陈怀一欠身推开了门,随即又阖上。
陈老爷虎视眈眈地盯着郁起云,脸上浮现着一层死白的戾气。
他们齐齐围了上来,将他困在人型圈子里,郁起云倒是有些施展不开。
虽能勉强抵御住他们,但时辰长了,他也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衣衫几处被撕裂开来,额头上也冒着冷汗。
陈老爷站在最前头,四周的死尸也都只是围住他,却没想着要了他的命。
望着他狼狈的模样,陈老爷空洞的眼里闪过一丝温柔,他伸出枯槁般的手,想着要去抚摸郁起云的脸。
“滚开!”郁起云提起剑鞘,将他的手打了回去。
陈老爷愣在原地,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提,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站在那儿却让人下意识地觉着他很是委屈。
“怀儿,你还在怪我吗?”声音沙哑,还带着些窘迫和懊悔。
郁起云心下了然,这是把他当成了死去的陈怀了。
但他不是已经被陈怀炼化了吗?又怎会自主生出情感?
“我不是陈怀,陈怀已逝去成为魂灵了,现今被吞厄操控着。”郁起云决意赌一把,将实情托盘而出。
“魂灵?不会的,他没有死,他不可能死了!”陈老爷大吼着,温情脉脉又带着狠厉,沧桑的面容抖动着,显得尤为疯狂。
“不正是你害死了他!”
“我没有,我不想害他!我没有要他死啊!”他眼里满是后悔,毫无生机的脸被愤怒撑开来。
郁起云本就对陈怀的死心生怀疑,现今看来,果真另有隐情。
陈老爷的手还僵在半空,他喃喃自语道:“都是那个道士,是他,是他害死了怀儿。”
郁起云犹豫了片刻,狠下心来道:“你将他送至虎口,以致他被开肠破肚,怨气横生之下,他已经不是你们疼爱的那个孩子了。”
陈老爷停止了叫喊,手也无力地垂下来。
“我没想让他死。”
“可他已经不在了,现在的他,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