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禁足七日,何苦来哉?
——
春光明媚,晴朗的天空一览无垠,大片大片的白色云朵飘飘悠悠。
春日气息弥漫,春花开尽山头。
这一日,宋凉夜刚刚吃完了酒楼小二送来的饭菜,两荤一素,还有一盅养生补血的汤。
门外传来敲门声。
这个时辰,想到来人是谁,黑眸不自觉亮了亮,起身就去开门。
一开门,一个陌生男子站在门口,看着像是哪家的小厮。
他捏着门板,颦起剑眉,等着对方开口。
那小厮也不啰嗦,直接道明了来意:“敢问是宋公子吗?我家主子有请。”
“你家主子何人?”
小厮偷偷看他两眼,毫不犹豫道:“当今首辅林大人。”
宋凉夜瞳孔一缩,眼眸深了两分。
“还请宋公子尽快随小的前去,大人已经等着了。”
宋凉夜坐上马车,过了半个时辰才到了地方,显然已经出了内城。
下了马车,发现这处是郊野,景色绝佳。
漫山遍野的桃花,粉嫩的开在枝头,在微风中招招摇摇,空气里都带着淡淡的花香。
林鸿祯坐在一处桃林中,面前是木头雕的桌椅,桌面一套齐全的茶具,正悠闲地烹茶。
宋凉夜一步一步踏入桃林,踩着掉落进泥的花瓣。
走近了,看到了木桌前坐着的儒雅男人,穿着浅褐色的锦袍,既有上位者的威严,又有文人的风姿。
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从容不迫,处处自带一个雅字。
“来了。”
林鸿祯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头也未抬地开口。
宋凉夜一言不发,在日光融融中站定,身姿笔挺的立在一片桃粉中。
林鸿祯放下茶杯,察觉对方静默不语,这才抬起目光看过去,看到了默立而站的年轻男子。
他微微有些讶异,这张脸倒是生的精致。
随即又觉在情理之中,若不是有个好皮囊,烟儿又怎会被勾了心神昏了头?
他也不叫人坐下,开门见山道:“知道今日叫你来是何用意吗?”
宋凉夜声音平淡:“不知。”
“你知也好,不知也罢,今日就明确地告诉你。”
“人贵在自知,摆正自己的身份,做事才不会行差踏错。”
“想必你也清楚你的身份,有些事可为,而有些事不可为。”
“你配不上烟儿,你与她天差地别,我女儿天真不谙世事,被人哄骗了去,一心只以为找到了心爱之人,殊不知外面人心险恶,处处陷阱。”
宋凉夜听到这里,垂下了眼睫,遮住眸中的冰冷。
林鸿祯似乎格外不想与他废话,直截了当地说了最后一句:“离开烟儿,离开京城。”
他连一些威胁的话都不屑说出口,俨然当他是一只低到尘埃的蝼蚁。
说罢,他起身就走,在转身之际,宋凉夜终于开口,吐出几个字:“若是我不呢?”
林鸿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奴隶还有这样的胆子,眼睛微眯,常居上位者的官威自然而然显露出来。
年轻男子垂着眼,在铺满桃花花瓣的泥地里依然站得像个雕塑。
林鸿祯再次认真打量起面前的年轻人,然后他才发觉,这人似乎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一个奴隶面对官员该有的害怕与卑微。
林鸿祯不像关在后宅的薛氏众人,从没有接触过奴隶。
他在朝为官,自然是见过许多奴隶的,无一不是见了他们就龟缩着瑟瑟发抖,恨不得蜷缩进地缝中。
他微微一笑,理了理宽大的袖袍,不紧不慢道:“你说不?”
“想必也没有人同你说过,一个人在没有说不的资格时,他是没有说不的权利的。”
“既然没有人教你这个道理,那本官也应当让你知晓说不的后果,不是吗?”
微笑消失在脸上,眼神肃然,扬声喊道:“出来吧。”
几乎话音刚落,周围就闪出几道人影,都是年轻力壮配着剑的暗卫。
宋凉夜心中冷哂,首辅大人果真神通广大,暗卫可真多,死了一批又来一批。
“既然有说不的勇气,也让我瞧瞧你有多大的能耐。”林鸿祯挥挥手。
十来个暗卫齐齐动了,直奔宋凉夜而去。
花枝拂动,开在枝头的簇簇桃花颤颤晃动,花瓣飞舞,形成一阵桃花雨,扑簌簌飞旋而下。
宋凉夜黑色瞳孔倒映出凋落盘旋的粉色花瓣和急速刺向他的剑尖。
他眼眸暗了暗,左右躲闪地往后撤,并不出手与ʝƨɢ*之对抗。
然而对方人数过多,且实力不弱,没躲过斜后方刺来的一剑。
噗呲一声,剑身入肉,刚好刺中他未愈合的伤口,尖锐的疼痛袭来,血染红了衣衫。
他不想多作停留,寻了一处空隙,飞掠出包围圈。
身后的人却紧追不放,他身上多处伤口未愈,刚才又被刺中旧伤,速度减慢,还没出这片桃林就被追上。
宋凉夜咬咬牙,不再一味避让,夺过一人的剑柄与对方打斗起来。
到底寡不敌众,旧伤在身,伤口裂开,又添新伤。
随着流的血越多,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出剑的动作稍有迟缓。
没一会儿就感觉眼前一黑,拿剑的手渐渐有些吃力,没了阻挡,暗卫趁机又是几剑刺中宋凉夜,血流如柱。
他踉跄一步,嘴角溢出鲜血,身体一软,‘嘭’的一声,直直倒在了洒落满地粉嫩花瓣的泥地中。
这一刻——
他想,他的确有些累了。
几名暗卫似乎没有要取人性命的意思,见男人奄奄一息躺在被血侵染的泥地中,速度很快地就撤离开了。
仰面望着辽阔无垠湛蓝纯净的天空,映入眼帘的一切都那么美好。
瓦蓝的天,白净的云,浅粉的桃花,美的像一幅梦中的画卷。
干净纯粹,温暖明亮。
是他短短十几年生命中,从未观赏过的风景。
在春花烂漫里,宋凉夜突然想起他永远也不想去回忆的场景——他在奴隶营的擂台上,决不允许自己有倒下的那些时刻。
因为倒下就意味着输了,输了就意味着死亡。
血腥,残暴,尖叫,呐喊,嘶吼,一幕幕地席卷脑海。
他以为这些记忆离他很远了,也妄想他已经逃离了那些晦暗。
如今才惊觉,这些东西已然牢牢印刻在他的骨血中,他想遗忘的,他想摒弃的,他想摆脱的,却是他生命里最熟悉的。
是他身上最深的烙印!
首辅大人怎么可能让这样的人去接近他的女儿?
宋凉夜浑身发冷,冷的几乎全身战栗,世界很静,静的能听见自己血液流逝的声音。
他动了动染血的手指,麻木的心脏跳地缓慢又微弱。
“轻轻...”
苍白的嘴唇低低呢喃,想起那个如三月春花般鲜活明亮的女子,悲凉疮痍的心里,突然就涌起一股委屈。
第81章 触目惊心
林轻烟终于渡过了寂寞的七日禁闭, 抄了一大摞佛经,那扇门也被打开了。
薛氏的丫鬟春柳来了, 直接就把她带到了世安苑。
一见到薛氏, 她不再热情的扬起笑脸脆生生地喊娘,站在她面前就像一个木桩子,不喊人也不说话。
薛氏见她这般赌气样, 倒是笑了, 拉过她的手让她坐下,语气温柔道:“你这般样子做什么?难不成还生气了?”
“我不该生气吗?不明不白就关我这么久,有必要吗?”林轻烟别过脸,硬邦邦说了一句。
“烟儿,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了,你也别怪娘,这不是娘的意思,是你爹, 你爹知道了你的心思, 十分生气,让我好好地管教管教你。”
薛氏轻柔地安抚道:“娘不想违背你爹的命令,也不想你受委屈,这不, 我吩咐下去了,绝不能让你冷着饿着...”
林轻烟心下意外,惊讶地转头看她:“娘,爹知道了?”
“是啊, 他知道了, 发了好大的脾气, 所以才让你去佛堂静静心。”
“您是怎么说的?爹又是什么意思?”
“我原是不想与他说的, 可你爹关心你的婚事,问我为何拒绝了武安侯府的提亲,我想了想,还是同他说了你的心思,这种事,你爹越早知道越好。”
“那爹是什么态度?”
林轻烟紧张地盯着薛氏,虽然心里也隐约知道他不会同意,不然不会关着她,但还是想亲耳听她说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氏叹口气,眉宇间也有一点愁丝:“你爹听后,气怒交加,态度强硬,恐怕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娘,您就没说说好话,劝一劝他吗?”
“我试着多说了两句,他就要发火,你爹那人,你知道,他轻易不发火的。这么多年了,也没跟我说过几句重话,但他一发火,谁也不敢去触他的霉头。”
薛氏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她握着女儿的手:“烟儿,真的不能改变心意吗?这人的确不合适。你再执迷不悟,会毁了你一生的。”
林轻烟抽回手,摇摇头:“娘,我不会改变心意的,一个人,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又怎么能轻易的说变就变。”
薛氏不理解:“喜欢就那么重要吗?京城的儿女嫁娶,哪一对儿不是看好了家世人品成就的好事?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日子过的也和和美美,你看你两个哥哥嫂嫂,他们过的不好吗?”
“感情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等你嫁了人,自然而然就会喜欢上你的夫君。你就听娘的劝,年少慕艾,娘也是从姑娘家过来的,也曾经幻想过自己的梦中人。”
“但那只是少女怀春的心思,不一定就非要嫁给他,不是吗?或许,你嫁给了想象中的那个人,日子还不一定过得舒心呢。”
“人是会变的,感情是会变的,咱们女人,最重要的就是牢牢掌握自己的嫁妆,管理好家中的事务,生儿育女,至于其他的,不必奢求。”
“男人的宠爱固然可以锦上添花,但他能宠爱你,自然也能宠爱别人。”
“情情爱爱,看得太重,最终伤害的是你自己。”
薛氏心里有些后悔,现在才教给女儿这些后宅的为妇之道,女子嫁人,若是太过在意男人的情爱,那是过不好日子的,轻则郁郁寡款,重则香消玉殒。
林轻烟听了薛氏这番掏心掏肺的话,心里知道她说的有道理。
若是她没遇到宋凉夜,穿过来就盲婚哑嫁的嫁了人,这些话自然是对她最有用处的。
不用说她也知道,嫁进高门大户,夫君今日一个小妾,明日一个通房的,若要为此生气,那会被活活气死。
“娘,我知道您为我好,您说的话我也听讲去了。可世上最没道理可讲,最没逻辑可言的就是人的感情。他只要站在那里,我就喜欢,怎么控制自己的心?”
林轻烟也是肺腑之言,认真地跟薛氏说:“世间姻缘奇妙,我和他是月老精心牵线,不然我一个没出过京城的贵女,如何认得千里之遥的他?”
不止如此,把她从现代拉来,隔着千年的时空距离,这牵红线的月老,真的是煞费苦心,她说什么也要领下这份情。
薛氏哑然,这女儿,她是真不知道该如何去劝了,倔的就跟地里犁地的黄牛似的,一根筋,也铁了心。
“这事你爹已经知道了,我给你个醒,你说那人同你一起来的京城,如今可是在京城?你最好让他尽快离开。你爹看着是个文人书生,手段狠着呢,他能把你关七日了事,对那人,可就不好说了。”
薛氏斜眼睨着她,这头倔牛,也不知道她爹能不能让她死心。真不知这丫头是随了谁,还是个痴情种。
林轻烟坐不住了,面带焦急,登时站起来:“娘,你说爹会做什么?”
“说不准。”
“我要出府。”
薛氏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倒也没阻拦:“去吧。”
——
林轻烟出了世安苑,连烟柳院都没回,直接往林府大门奔,几日没去看他了,也不知他有没有老老实实养病。
冷香暖玉早就来世安苑的垂花门候着了,见她出来,却不是去往烟柳院的方向。
暖玉叫了一声小姐,疑惑问:“不回烟柳院吗?”
林轻烟边走边回:“不回,你们先回去,不用跟着我。”
暖玉还想问小姐这是要去哪,刚出了禁闭就要出去。
原以为这位四小姐是个脾气好,好伺候的主子,没想到是个会自己偷溜出府的大胆人儿。
冷香拉住了她,两人停下了脚步。
这段时日她们也看出来了,这位四小姐好说话归好说话,不是一个挑剔的主子,却是一个有自己主意的主子。
林轻烟坐着马车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喜糖街,街道两旁绿树成荫,扑面而来的都是春日的气息。
此时已过午,阳光普照却不燥热。
林轻烟让车夫在巷子口等着,她小跑进了小巷。
到了家门口,发现门边石阶上放着两个食盒,她蹲下来打开,里面的饭菜都没有动过,已经冷掉了。
她拧了拧眉头,这怎么回事?
站起来敲门,里面没有动静。过了好一会儿,她又敲了敲,还是没有人来开门。
林轻烟心里发慌,怎么会没人?门是在里面锁着的。
她快步跑出了巷子,叫车夫去借了一户人家的木梯子,搭在院墙外,她直接翻了进去。
坐在高高的墙头,墙这边却没有梯子,她又不敢往下跳。
叫车夫把梯子递给她,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梯子安在墙内ʝƨɢ*侧。
林轻烟顺利爬了下来,已经是一头的汗。
她开了门,把梯子拿出去,叫车夫拿去还给人家。
关上门后,直接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