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的门紧闭,院子里静悄悄,她刚才在外面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宋凉夜都没有出来。
她推开门,进了卧房,室内光线昏暗,窗边的帘子拉着,密不透风,鼻尖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林轻烟先过去拉开了窗帘,推开了半边木窗,日光铺洒进来,春日的风徐徐吹进屋里。
这才看到床上的帐幔也垂的严严实实。
她一把拉开,挂在挂钩上,眼睛往床上看,喊他:“宋凉夜——”
手一抖,惊得手里的帐幔滑落,又遮住了视线。
林轻烟哆哆嗦嗦重新把帘子挂好,看着床上的人,脸色登时煞白,眼里是止不住的震惊与害怕。
床上的人安安静静,闭目躺着,脸上潮红,唇色苍白。
身上一片狼藉,泥土混着血迹,还有几片不成样子的粉色花瓣,粘在带血的衣服上,凌乱不堪,床单上也有一团一团晕开的血痕,已经干涸。
毫无生气,一动不动。
这个场面直往林轻烟眼睛里冲,冲的眼睛瞬间红了,红血丝布满了眼底,再顺着血液横冲直撞地冲进脑子里,凝固住的身体才像是有了反应。
她僵硬着手去触碰他的脸颊,冰凉的指尖摸到了一片滚烫,烫的惊人。
林轻烟腿软地根本站不住,跌倒在床边,木讷地去摸他的心脏,手心下微弱的跳动和起伏让她回了魂。
擦了一把飚出的眼泪,她扭头就跑出了家门,跌跌撞撞找到了车夫。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喉咙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堵得说不出话,光有嘴型,却发不出声音。
林轻烟急的使劲掐了一把自己,冲车夫大喊:“大夫,快,请大夫!”声音焦急嘶哑。
车夫见四小姐惊慌失措,双眼惊惶,惨白着一张脸,满脸是泪,发髻都跑乱了,也有些慌了神。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立马架着马车往医馆去了。
林轻烟忍不住哽咽出声,心脏紧缩地让她喘不过气,站在春光融融的大街上,四肢冰凉,如坠冰窖,身体绵软无力,扶着墙才没有摔下去,强撑着踉跄着往回跑。
“宋凉夜...宋凉夜...”
压抑的呜咽回荡在屋内,她一边抖着手帮男人脱掉衣服,一边试图叫醒他。
却始终没有人回应,躺在那里的人,长睫都未动一下。
血液凝固后,衣服粘连着皮肉,她拿着剪刀,小心翼翼地把衣服剪开。
敞开的衣服露出胸膛,林轻烟再次控住不住情绪地崩溃。
男人的身躯遍体鳞伤,不堪入目,原本包着的白纱布已经全部血红,有的已经破碎,没包纱布的地方有看得见外翻的伤口,血肉模糊。
刺目的红,刺激的她险些昏厥。
到底受了多少伤?
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轻烟死死咬着牙,才没有嚎啕大哭。
外面传来脚步声,车夫领着大夫来了。
大夫是个年过五十的老头,头发已经半百,进门就看见了床上伤得不轻的人,二话不说,放下药箱就开始处理伤口。
“去烧些热水,老夫写个药方,先去抓药,熬给他喝下,退烧。”大夫动作麻利,刷刷写完药方就递给车夫,车夫手里还拿着马鞭,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林轻烟愣愣地去厨房点燃柴火烧热水。
把水烧得温热就赶紧盛出来端进了屋。
“拧干帕子把他身上的血污擦一下,不要碰到伤口,帕子拧干一些。”
林轻烟听指挥的上前,就看见宋凉夜身上的旧纱布已经全部被清理了下来,之前的旧伤还没好,又叠加了新伤口,有的还有撕裂。
她的心像被放进了搅拌机,绞得她难受,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狠狠抹掉断线的泪珠子,动作轻柔地避开伤口擦拭那些暗红的血渍。
“大...大夫...他腿上好像也有伤...”
老大夫在那边调配药粉,闻言,头也不抬:“那就把他裤子也脱了。”
林轻烟放下湿帕子,利索地去扒男人的裤子,只给他留了一条亵裤。
果然,左边大腿处也有一条伤,不深,但挺长的。
老大夫见这木愣愣的姑娘脱男人的裤子,说脱就脱,没有半分忸怩,倒是有些诧异。
把配好的药粉洒在伤口上,包扎好后,给他翻了一面,把后背的伤也处理好。
林轻烟在一边搭把手,嘴里直念:“轻点,大夫,轻点...”
老大夫也不恼,到一边写药方,顺嘴问道:“这是你什么人?怎的伤的这般重?”
林轻烟给宋凉夜盖好被子,又给他擦拭手背上的血渍,哑着嗓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回:“我未婚夫。”
“大夫,他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醒?”
“失血过多,引发高热,请医不及时,若明日还不醒,再去叫老夫过来看看。”
大夫递过去一张药方,又道:“三碗水煎一碗水,今晚最好留人看守。另还留了一些药粉,记得换药。”
林轻烟接过来,连连道谢:“嗯,我记得了。”
把大夫送到门口,车夫正好拿了退烧药包回来,林轻烟让他帮忙,两人合力换了一床干净的床单和被褥。
车夫是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叫王四方,个不高,长得普通,扔在大街上会瞬间找不到人影,是个驾车的好把式,话不多,到现在仍然没有多问一句话。
林轻烟又麻烦车夫去厨房煎药,她打来热水替宋凉夜全身都擦拭一遍,又拿出酒精擦拭手心,脚心进行物理退热。
不管是上药,还是搬动,宋凉夜始终没有一点反应。
林轻烟心里像是盛满了一池子的冬日冰碴,又像是装了一个火山的喷薄火焰。
极致的冰与火,灼烧着五脏六腑,折磨地她不得安宁。
她把煎好的药给宋凉夜喂下,还好,宋凉夜全部乖乖吞咽下去了。
林轻烟轻轻摸了摸他垂着的眼睫,又看了一眼他闭着眼睛昏迷不醒的样子,清凌凌的杏眸里升腾起一股不灭的怒火。
她攥了攥拳,指尖都捏地泛红。
掖了掖被角,转身就出了房门,车夫就站在院门外等着,她声音沉沉:“走,回府。”
王四方见小姐出来了,一张白净的小脸脸色难看,双眼通红,有一种大杀四方,一往无前的架势。
预感到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王四方更加不敢开口说话了,小心翼翼跟在后面,上了马车,拿起马鞭一挥,马儿小跑起来。
马车四平八稳,出了小巷,往林府的方向去了。
第82章 大闹书房
马车刚停下, 林轻烟就跳下马车,冲进了大门, 直奔外院林父的书房而去。
书房外, 白叔站立在门外,随时等候主子的差遣。
折腾了一下午,天边一轮瑰丽的晚霞铺了一层金黄, 落日的金光晕染出层层叠叠的橘黄和浅紫色。
红日西坠, 在一日中天空美的时辰下。
林轻烟脚步生风,裙摆叠叠翻飞,眸光燃着簇簇火焰,不顾白叔的阻拦,‘嘭’地一声推开了首辅大人的书房门。
林鸿祯听到动静从笔墨中抬头,见小女儿像一只发怒的小兽般盯着自己,后面跟着急急进来想拦人的白叔。
“老爷,这...”白叔满脸难为, 四小姐非要闯进来, 又身娇体贵,他一个男子,着实拦不住。
“无事,退下吧。”林鸿祯放下手中的毛笔, 用镇纸压在宣纸上。
白叔退下了,不放心的叫了一个小厮去请大夫人过来一趟。
书房中就只剩下林轻烟和林鸿祯两人。
林鸿祯面色如常:“找父亲有事吗?烟儿?”
有事吗?
当然有事!
林轻烟不说话,怒火灼烧着她的理智,眼神冰冷地看着书案后这一世她的父亲。
端方儒雅, 文人气度, 就是不干人事儿。
她三步并作两步, 抓起小几上的茶盏狠狠往地上一摔, ‘咣’的一声,乳白色的瓷器碎在地上四分五裂。
不仅如此,手一掀,整个小桌掀翻在地,上面的茶壶茶杯茶具全部落地,哗啦啦碎了一地,瓷片迸溅开来。
里头的动静不小,白叔听得心肝直颤,想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又不敢,急得团团转,又叫来一个小厮,语速很快:“快,快去把两位少爷叫来。”
林轻烟从进门到现在一个字也没说,哐哐就是砸东西,能砸的不能砸的,通通砸的稀碎。
噼里啪啦,咣里啷当。
书房地上一片狼藉,字画,瓷器,砚台,香炉,书籍,桌椅...
横七竖八,势必要把这书房拆了的架势。
林鸿祯还稳稳当当的坐着,也不阻止她,看着从小贞静贤淑的女儿,此时却张牙舞爪,贵女的形象全无。
“烟儿,你这是在做什么?”他沉声喝问。
林轻烟没回答,踩着一地碎瓷片,来到了书桌前,抄起上面的笔架就是一甩。
笔架摔在墙上,ʝƨɢ*瞬间散架,毛笔四散,掉落在地。
薛氏急匆匆往书房赶,还没进门,就听见哐啷声,她一把把门推开,看清里面的场景,书房凌乱不堪,已经不成样子,甚至没有一个下脚的地。
后面赶来的林玉宸和林城见此情景也惊呆了,愣愣地不知作何反应。
他们林家,还没有一个敢在林鸿祯面前撒野的。
小妹这是,吃了豹子胆了吗?
薛氏艰难地避开一地狼藉进去,脸上神情焦急又严厉:“烟儿,这是怎么了?你在做什么?”
她拉住女儿还在摔东西的手,林玉宸和林城也踢开脚边的椅子,进来见父亲好好的坐在书桌后,松了一口气,是真怕这个发狂的小妹连父亲也一起砸了。
林鸿祯面上看不出喜怒,神情平和:“烟儿,现在可以解释你的行为了吗?”
到底是上位者,尽管语气没有起伏,但一身气势不怒自威,让人听了汗毛直竖。
但林轻烟现在不吃那一套,天王老子来了,她也不允许有人动宋凉夜。
她双眼气得通红,双手已经被震得发麻,在刚才摔东西时勒出了几条红印子。
环视一周,对面坐着林鸿祯,旁边站着薛氏,林玉宸,林城。
薛氏还抓着她的右手不放,少有的疾言厉色:“烟儿,你这是在发的什么疯?”
她抽开自己的右手,退后一步,胸口上下起伏,平缓了呼吸才缓缓开口:“父亲,你做了什么?”一出声就是质问。
不等人回答,声音加大,眼神逼人:“你做了什么?!”
她把手心里攥得死紧的一个小玉兔玉质摆件狠狠砸在书桌上,‘哐啷’一声,玉器应声而裂,玉片飞溅,弹跳起来,四散掉落,有一片直直往林鸿祯脸上飞去。
林城瞳孔一缩,一个箭步扑上前打掉了那片碎玉,尖锐的一端割到了手心,划开了一条血口子。
“老爷...”薛氏上前,焦急查看,见他无事,回身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林轻烟的脸上。
“烟儿,你闹够了没有!”薛氏虽然生气,但也没用全力,那白嫩的脸颊却依然迅速起了一个巴掌印。
她心里又气又急,气女儿怎的就突然发疯,也急老爷会不会发火。
林玉宸把母亲拉开,安抚地顺顺背,他也不知怎么就闹到现在这个局面,但也不能再让这个场面火上浇油。
林轻烟挨了一巴掌,脸上一阵火辣辣,她不看薛氏,就只盯着林鸿祯看。
“烟儿,你想说什么?”林鸿祯也肃了神色,女儿这般胡闹,是他没管教好。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派人打了宋凉夜?”林轻烟声音嘶哑,一字一句却无比清晰。
书房内一共五个人,一坐四站,这会儿却安静的出奇,几人神色各异。
薛氏微微瞪大眼睛,惊疑不定的看看老爷,又看看女儿。
林玉宸和林城都有些听不懂,但都是聪明人,虽搞不清状况,也能猜到小妹这一番发作,皆因这位叫什么宋的人而起。
这姓宋的,到底是何方神圣?惹得小妹为了他敢掀了父亲的书房。
两人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呼吸都放轻了。
林鸿祯倒是里面最淡定的一个,他默了片刻,历尽千帆的眼让人捉摸不透,倒是没否认,直接承认了:“是我。”
林轻烟气得头发丝都要炸了,脑袋嗡嗡作响,她就知道,一定是他。他刚知道这件事,那边宋凉夜就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她大吼出声,死死憋住要流出眼眶的眼泪:“你凭什么?凭什么那么做?!”
林鸿祯看着女儿那双像是受了伤的小兽,浑身带刺却又泪雨朦胧的双眼,叹了一口气:“烟儿,他配不上你。”
林轻烟不想再讨论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问题。
“你说配得上就配得上,你说配不上就配不上。配不上就要去要人的性命,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我是你爹。”
“你不是!”
薛氏听到这里,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虽诧异老爷的动作这么快,但女儿出言不逊,她忍不住出声制止:“烟儿,怎么对你父亲说话的?”
林轻烟转头看向薛氏,眼睛里都是失望:“你说过会帮我的,你帮了吗?”
她又转回去看林鸿祯,眼泪终于滚落了下来,字字泣血:“我放在心尖上的人,我小心呵护的人,你们却这么欺辱他,践踏他,看不起他。”
“你们高高在上,掌握着生杀大权,想取谁的命就取谁的命,就可以随意左右别人的人生。”
“高贵的首辅大人,谁都配不上你的女儿,你尊贵无比,你端方自持,为何还要别人去救你的命?”
“你不是在找你的救命恩人吗?你的救命恩人是你不屑看一眼的,是你嫌弃至极的人,那你是不是会怪罪对方多管闲事,他那样的身份,根本不配救你?”
林鸿祯终于皱了眉头:“烟儿,你说的是何意?”
“何意?你还听不懂吗?你的救命恩人,因为你的一己自以为是的私心,被你打得半死,你的良心过意得去吗?”林轻烟冲他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