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不少小提琴手在学小提琴前, 总是先学了一段时间钢琴奠定基础,白绒是这样的, 欧佩尔也不例外。
古堡里的白色三角钢琴早已积了灰, 闲置在内厅的一个角落。由于那一片厚重窗帘总是关上的,钢琴便避免了日晒,却也无人使用,纵使仆人每日擦拭, 也难免残留灰尘, 显出一点陈旧感。
一个闷热的午后, 白绒经过,刚想摸摸钢琴, 却意外听见了清丽、柔美的古典吉他声。ᴶˢᴳ*
这吉他音色有着透明而圆润的感觉,她循声走去,发现是蕾娅坐在外面的台阶上弹琴。
蕾娅的手指拨动琴弦时,白绒感觉头皮麻了一下, 听出那是一首流行歌《And I Love You So》。
能看出来, 蕾娅是个极度恋旧的人, 从琴声到生活, 总是活在以往的记忆里无法自拔,因此, 外表似乎也停在了二十岁出头的年纪。
白绒在旁边坐下,安静听对方弹完, “真好听, 旋律处理得多么细腻动人……你心里想着谁呢?”
她窥探着蕾娅的神色, 希望这问题不会令人感到不悦。
“当然是欧佩尔那位离世的父亲。”蕾娅坦然回答, 随手拨弄着台阶旁的白色花朵, “失去他, 是永远的遗憾,但我唯一不后悔的事,就是在少女时期对他弹过很多次琴。我所有的话都在一把吉他里说完了。”
白绒沉默片刻,视线落向那白色的花朵,“这是水仙?”
“不,只是与你们的中国水仙相似的一种花。”
“中国水仙?”
“是的,你说的水仙,是你们中国的传统名花。你不知道?”
“……噢。”白绒想起什么,忽然笑了。
笑完,她又有点困惑。为什么上次纳瓦尔要说“以前像水仙”?
还没想明白,蕾娅的说话声打断了她的遐思:“莉莉安,夏天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要感谢你为欧佩尔教学。她学得比以前开心很多,希望这段音乐路能让她真的爱上小提琴——那是她父亲生前最爱的一种乐器。”
白绒摆摆手,“这没什么,我还担心自己在小提琴教育上不擅长……”
蕾娅认真道:“不,你教琴很好,以前来过的老师,通常要欧佩尔课下多琢磨、练习来提升,你却要欧佩尔当场就有所改变。我很认同这种方式。一开始,我还以为你真是那种散漫随意、不认真的人。”
“谢谢你的认可。”白绒顿一下,“不过……等欧佩尔年龄再大些,请试着让她自主选择喜欢做的事吧。她很聪明,做很多事都可以做好的。”
蕾娅轻笑,“听你的意思,你的父母让你自由选择是否学琴了吗?”
“这……小提琴是我小时候自己选的,后来当然变成他们督促我了。”
“那你应该理解父母的心情。以你的水平,你的母亲肯定在音乐上对你管教严厉?”
“不,其实多数时间他们不常待在家,我总是一个人在阁楼上练琴。”
话题谈到这里,白绒不觉想起了一些模糊而久远的往事,“小时候,我父母工作都很忙,寒假期间我一整天待在家里,没有兄弟姐妹陪伴,又不被允许出门。每个早晨,我就趴在窗边,看着我妈妈坐在副驾驶座上朝我挥手道别,然后车开远了,冬季天色很暗,又下着雪,那种晦涩的心情真是让人难受极了。幸好,后来有了小提琴。要知道,音乐与别的艺术相比,总是更‘热闹’的,小孩子听到琴声就不会那么寂寞了。”
蕾娅若有所悟,“可小提琴毕竟那样难,你父母一定是懂点乐理的,才能陪练,对吗?”
“不,我父母完全不懂,一位是法语系教授,一位是书法老师,都没有学过音乐。”白绒费力地想了会,“不过,我外祖父似乎陪我练过很长时间。”
一阵热风经过,不远处的玫瑰丛扑来阵阵芬芳,蕾娅闭上眼嗅了嗅,“莉莉安,要合奏一曲吗?”
“当然可以。什么曲子?”
“《夏日的最后一朵玫瑰》。”
白绒立刻起身,“我爱这首曲子!稍等,我去把小提琴拿来。”
白绒真羡慕电影里那些没有合作过就可以直接合奏的主角们,每次看到那样的剧情她就感到无话可说。
她与蕾娅坐在台阶上,对着乐谱讨论排练了许久,最后演奏的不是恩斯特的那一版本,而是另一版由大提琴演绎的曲谱改编而来的。
白绒想,这样的夏天真好,不用待在学校上课,不用随乐团演出,没有人管她,每天睡到自然醒,真希望生命里永远是这样的夏天。
但这样美丽的旋律,竟让人感到有些难过。琴音在那最经典的乐句尾声抽丝剥茧般撤离,古典吉他的最后一个音已退出,小提琴的余音却蔓延了很久,如袅袅娜娜经久不肯散去的烟雾……
怎么能是最后一朵玫瑰呢?
夏天看起来还那么长。
·
深夜,白绒突然饿了,怎么也睡不着,最后决定下楼去厨房找点吃的。
这时候她莫名很想吃朱莉秘制的红葡萄蛋糕。可恶,受欢迎的蛋糕果然是有特殊魔力的,她忍不住现在就自己动起手来了。
上次从朱莉那里学过后,她尝试做过几次,都没有成功,苦和甜没有结合好,非常难吃。
但今晚不知怎么开了窍,折腾一阵,竟做出了像样的成品出来。
深夜的古堡静悄悄的。
她小心翼翼、满心期待地端着小碟子,踮起脚尖,从昏暗的光线下走出来,正打算独自找个角落品尝,却见一个男人的身影坐在酒柜旁的小桌边。
她定睛一看,是纳瓦尔。
哎,就说现在这样的关系吧,自己吃独食也不好意思。
她磨蹭着走过去,将蛋糕放在桌上,“你怎么在这里?”
“刚回来。”纳瓦尔倒了一杯白水,加入冰块。
“怎么忙到这么晚?”
“处理与铁塔酒庄的一些事。”他喝了一口冰水,扯松领带。
白绒记起上次在晚会上见到的男人洛朗,闷声问道:“那个酒庄又找事吗?”
——那可真是麻烦。有欧佩尔存在,纳瓦尔也许会很难处理。毕竟,小女孩过世的父亲是对方酒庄曾经的继承人啊。
“那不是这位小姐该担心的事。”纳瓦尔靠近些,伸手,抚顺她耳边的碎发。
白绒这才注意到,他眼窝中有一点疲惫。于是,她犹豫地将小碟子推过去,“我上次找朱莉学做的,练习了很多遍,今天是第一次做得像样,应该成功了,你尝尝看。”
纳瓦尔勾起唇,意味深长地笑道:“这蛋糕很有意思,每次吃的情况都不一样。”
然后,他拿起叉子,挑出最表层能引起微弱味觉的那部分水果果肉,盯着她,尝了一口,“嗯,很美味。”
白绒起身,自己去另找了一些水果来吃。
两人各自吃完,她道了别,正准备上楼休息,绕过他身旁时,脚下突然横出一条腿绊倒了她,让她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往前扑去,落入一个怀抱。
回过神来,她正跨坐在他的腿上:“……”
“当心,光线很暗。”
“?”
昏暗的一盏壁灯下,对方眼神明显有得逞意味,只是语气还彬彬有礼:“没有一个晚安吻吗?”
白绒潦草地在那唇上印一下,就要起身,“可以了吗?再见。”
但胳膊被人扯住——
“莉莉安,你毫无长进。”
下一秒,背脊由他的手掌按住,往前贴去,唇上袭来暖热。
白绒触到了一点果汁与奶油甜味,那是出自她第一次成功烘焙的蛋糕,恍惚间,她不自禁伸出舌尖尝了一下。
对方似乎惊讶于她第一次这样的主动,顿了顿,然后失笑。
白绒感到不悦,他刚才为什么说她毫无长进?
她冷声疑问:“有问题吗?”
纳瓦尔很满意这样的坐姿,他不必再低着头,可以更自由地教她。
他挑起她瘦俏光滑的下巴,稍微侧着脸,贴近,垂眸盯紧红唇,以将吻未吻的距离喃喃道:“莉莉安,你那么懂品酒,你明白的,葡萄酒不能入口就吞下。舌上各部位有酸甜苦辣的味觉感应区。想象抿一口酒,让酒在口中流动,流淌过舌头每一处,才会有最完整强烈的体验。接吻是一样的。”
白绒:。
这法国男人真的……
该夸他好心吗?自己没味觉,还贴心细致地帮对方“品酒”?
“没关系,多练就好。”他自顾自说完,便是一阵热烈缠绵的吻。
说是吻,那其实应该是一种优雅的啃噬。
轻咬或重吮,不依不饶,勾着,揉碎。棉质睡裙皱出涟漪般旖旎的模样。
与这个少女相处,比他预想的更难控制。她软似无骨,好比莫奈画中的一朵睡莲。姿态与眼神总显得慵懒、迷离,是大师笔下最自然的涂鸦,随意挥笔,便有了如此柔和而均衡的色彩。
与她在一起,空气会像安放睡莲的池水一样,在奇妙的笔触中懒懒流动起来。
暗黄的壁灯光是黄金熔化后的液体,金色的,在彼此之间荡漾着,波动着。
这就最好的时光了。
睡莲失去记忆,遗忘了昨日的种种愁苦与暗夜,静卧在她色彩斑斓的幻梦里。她还没有记起,他也不想要她记起。
吻到最后,白绒睁开迷蒙的眼,浑身肌肤都有着烫人体温。
她的胳膊还紧紧地隔在他的胸膛前,都快挤疼了。
她从未与别的人吻过,可她就是有直觉:没有人比纳ᴶˢᴳ*瓦尔更懂亲吻这件事了。
半晌,她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抬眸试问:“你是不是吻过很多人?”
对方一怔,沉声静气道:“我不是那种品尝过很多甜品的人。我只尝过这一块蛋糕。”
她冷笑道:“我该信吗?”
“莉莉安,你要知道,懂得如何好好品尝一块蛋糕,也许并非因为有经验,可能……只是因为盯这块蛋糕太久了。盯了太久,自然知道该怎么品尝。明白吗?”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嘴角,发现她之前吃水果还残留有一点果汁在那里。
原本是要用指尖抹去的,但他在触碰到之前改为贴上唇去,瞬间,带走了甜美汁液。
不是吻掉的,是舔掉的。
嘴角还扬起一点笑,很满意软弹脸蛋的触感,“晚安。”
暗黄灯光下,白绒见那冷白的俊脸依旧有着异类气质,带着笑,好比月色下刚餍足的血族。
她抹脸,剜他一眼,变态。
作者有话说:
(本章已删改完毕,原版其实什么也没写)
另外,最近每章都是小情侣谈恋爱,大家可能会感到有点腻,再坚持几章就好了。
第46章 、《男友准则》
这个清晨, 白绒很早就醒了。
她去到底楼大厅时,隔着大窗户, 远远看见草坪上的露天餐桌前有个熟悉的人影。
黎明破晓时分, 室外还算凉爽。栅栏上的玫瑰滴着露水,河边飘来水雾,弥漫在清新空气里。男人坐在那里,一边阅读摆在桌旁的报纸, 一边吃早餐, 画面如同一张海报。
餐布上摆置有精致丰盛的早餐:奶油吐司、可颂、法棍、焦糖烤吐司、各类五颜六色的浆果……摆盘精美, 让人一看就很有食欲。
白绒刚走过去,坐下来, 还没开口,对方先上下打量她,“莉莉安,在这么早的时间看见你, 是很罕见的事情。”
他整个夏天都没有见她早起过。
“……”
白绒淡然回应:“见到你也是罕见的事情。你已经消失很多天了。”
“我在巴黎忙几个会议。”
白绒终于知道, 原来这个男人的头发并不总是那样打理得很好的, 像这样的清晨, 头发丝展露出自然鬈曲的弧度来,凌乱、旺盛而蓬松, 好比毛茸茸的狗——她不知为什么联想到这种动物了。
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栗色头发, 好浓密好软啊。
“……”纳瓦尔原本在给法棍薄片涂牛油果酱, 停下来, 瞧着她, “现在, 可以算正式交往了吗?”
“……我还没有想好。”
他看看手表, 给她倒一杯牛奶,起身,“继续想,今天之内回复我。”
·
下午,白绒听女仆说纳瓦尔回来后,问到所在位置,拿了一张纸条走去。
那是古堡里的一间室内游泳馆,空间高阔、视野明亮。人一进入里面,脚步都有明显的回声。
池水中游泳的身影停了下来,回头,抹掉脸上水珠。
纳瓦尔稍微游近些,隔着岸边一米远距离,见女孩欲言又止,挑起眉问:“怎么样,想清楚了吗?”
白绒侧过身,并不正面对着他,抱臂瞧着别处道:“请问你能保证做到以下六个要求吗?”
“只有六个?”
“……?”
纳瓦尔点点头,接着,岸边的少女展开了手中纸条,开始沿着游泳池慢步走起来,慢吞吞道:“第一,平时不准突然失去联系。”
她稍顿,瞥他一眼,继续照着纸条念:“如果有事忙,应当提前告知我。”
纳瓦尔嘴角带笑,跟着她缓慢的步伐,沿着泳池边缘慢慢游动,故作正经状态听她讲话。
“第二,吵架后,永远是你先认错。”白绒立刻转头补充解释,“其实我很好沟通的,但你要先认错。”
“……”
纳瓦尔想了想。
他居然还要想?在女孩渐渐皱起眉头时,他问:“为什么要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