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一千夜——羞月牙【完结】
时间:2023-02-24 12:33:30

  白绒立即起身,迫不及待离开这地方,赶快道:“昨晚非常感谢您的收留。我因为低血糖昏睡过去了……给您造成麻烦,我感到很抱歉。”
  纳瓦尔坐下,接过女仆端来的咖啡,抿一口,慢条斯理地问:“真的是因为低血糖吗?”
  白绒刚拿起小提琴盒,动作一顿,回头,皱眉道:“当然。”
  他嗤笑一下,坐正,似乎要谈点正事了:“白小姐,您的话,我不知道可以信哪一句。那天在博物馆,您认为,我的合作者们看不出您是非专业的讲解员?您可以推测一下,他们私下会怎样看待我的招待?”
  白绒呆住。
  他的语速依旧不疾不徐:“他们是我酒庄进入中国市场的第一批投资商,您是否设想过,假如那天的博物馆游览因您的不专业而搞砸,也许会影响我在商业上的合作?”
  白绒清清嗓子,“……那么,您应该责怪的是您那位朋友奥托。是他考虑不周,他本应该先亲自见面、考核负责招待的讲解员,那样就不会……”
  “奥托那天不在巴黎。”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白绒不知对方是怎样做到声音冰冷而脸上没有情绪起伏的——
  “白小姐对自己不负责任的行为毫不在意,是吗?”
  她挺直腰杆,一句一顿道:“请问,我造成什么过失了?我认为,我那天的工作做得不错,看得出他们对我感到满意。大家聊得很开心。”
  纳瓦尔缓缓喝一口咖啡,“那不是一回事。看来,白小姐是缺乏责任感的人,既能胡乱接手一份一无所知的工作,也能在任何场合随心所欲地睡着。”
  白绒感觉心口有点窝火了,想了想,再次强调:“昨天睡着的事,我很抱歉,我并非有意给您造成麻烦,那不是我能控制的情况……”
  纳瓦尔抬眸,直盯着她,“那么,是不是无论坐在谁的车上,您都有可能突然睡过去,稀里糊涂跟任何一个人回……”后面的话倒是止住了。
  白绒一愣,莫名感觉受到侮辱,指尖开始发抖。
  但她竟不知如何反驳他!
  她冷下脸,深呼吸,“听着,让-安德烈·德·纳瓦尔……”
  “路易-安德烈·德·纳瓦尔。”
  白绒一愣,语气变得委屈而激动:“请别再纠正了!您什么意思呢?我本来记忆力就不好,这个名字还那么长……”
  “……”
  纳瓦尔正色道:“抱歉,我没有贬低您记忆力的意思。”
  但白绒鼻子一酸,想起不堪往事,满脸悲壮情绪,好像瞬间置身贝多芬《命运交响曲》演奏现场。是!她就是记性不好,就因为那事故该死的后遗症,她才总是记不住事,甚至进屋会忘了关门,又遇上犯睡病,整个家都给小偷搬空……这一切倒霉透了。
  “对!您有优越的记忆力,而我记性差得离奇,您满意了吗?我身上还有奇怪的嗜睡症,时不时胡乱发作给身边人造成麻烦……”
  “……”
  纳瓦尔不知是哪个词点燃了她,惹出这一段怨言。
  白绒不想再跟他说话了,背起小提琴盒,绕过他就要离开。
  “等等,”纳瓦尔看向管家,“马修,请给这位小姐一把伞。”
  在白绒不耐又迷惑的目光中,管家迅速拿来一把黑色的长柄伞,递给她。
  纳瓦尔说:“外面下雪了。”
  白绒的视线一转,可见花园里纷飞的小小白絮变得浓密起来。
  呵,果然是绅士啊!这种情况还记得叮嘱她带伞离开,那么,她是不是还该谢谢他?
  “不用!”白绒红着眼瞪他,大步走掉了。
  室内变得寂静下来。
  纳瓦尔起身,回楼上去。
  过程中,他走得不快不慢,脑海里在不断回忆嗜睡症一词。
  到了楼梯尽头,他才忍不住问身后管家:“刚才,我哪句话说错了?”
  *
  二楼客厅窗前,纳瓦尔迎着风雪推开玻璃窗。
  灰蒙蒙的小雪天,二月最后一阵寒潮留下尾声。整个巴黎的建筑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更显暗沉,深灰色屋顶、奶酪色墙面,一切都很黯淡。
  他靠在窗框边,视线斜落在下面的街道上,看着那个埋头走得气冲冲的女孩。她过了斑马线,裹紧卡其色的大衣,背影越来越远。
 
 
第11章 、记忆(二)
  办公厅内,印色精致的巨幅地图墙纸前,纳瓦尔坐在他的办公椅上,像往常一样飞速解决了手头商务事,叫助理离开,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医学书籍。
  书名为《全球最奇怪罕见的十种病》。
  封面上,书名单独印有一层金箔般的颜色,在阳光下显得十分刺眼,好像在自信地展示它们究竟有多怪。
  「嗜睡症」一词,出现在本书中间部分,对比其它更可怕的怪病,其实没那么突出。
  但此刻,纳瓦尔只关注这个病。
  专业名:hypersomnia——这不重要,但他还是逐词逐句看了,耐心得像要攻读医学博士。
  患者在任何情境中,都有可能突然陷入睡眠——的确如此。
  难以唤醒——很明显。
  偶尔会在短时间内反复发作——看得出来。
  患者近事记忆能力会有所减退——似乎如她本人所说。
  病因不清——?
  该病症无法治疗,目前只可通过药物控制,主要靠患者自愈,这与个人体质有关系——那还真麻烦。
  入睡前会有幻觉——这个,他倒是无从了解。
  他放下书,走到窗边。
  从这位置可俯看街对面开门营业的面包店。那店门外雕花精美的铁长椅上空空如也,略显冷清。
  *
  在黎卉家的粤菜餐厅内,黎父说,最近总有一个奥地利帅哥来这里吃霸王餐,吃完说都记在黎卉头上。
  黎卉:“?!”
  “那,你看,今天又来。诶?这回来的是两个人。”黎父随手一指。
  黎卉看见了两个高个子男人,他们外形显眼,正在入席窗边桌位。
  奥托的视线与她交汇。
  黎卉尴尬地咬牙,冷冷笑了笑,小声说:“哦,是这样的,阿爸,那是我的……我的一位老同学。他是一个患了绝症的可怜人,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请不要跟他计较。”
  “啊,原来是这样……”
  这边,奥托不知道黎卉究竟跟她父亲说了什么,她父亲忽然就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他。
  黎卉径直走过来。
  她坐下,用很低但压抑了强烈情绪的声音问:“你到底想干什么?不记得我们已经分手了?奥托,请不要让事情变得这样难堪。”
  旁边,纳瓦尔对她轻轻颔首道:“你好,黎小姐。”
  面对这位温柔客气的绅士,黎卉马上又换一副笑脸,“你好,先生。”
  奥托挑起眉,颇有些自得,双手抱臂道:“你见到我会尴尬?这是不是说明你对我仍然……”
  “我不想让我父母知道你!”黎卉立刻摆出一副嫌弃样子。
  奥托冷下脸,“伊内丝,我认为,你对我还有些误会……”
  “误会?哈哈,分手前我最后一次见你,你房间里那六个年龄大小不一的女人,是误会?”
  闻言,一旁的纳瓦尔立即转头,用陌生而怪异的目光打量奥托。
  奥托抚额,“我说过,那全是我的亲人。你不知道?我们家族在奥地利是……”
  “噢!原来是你的亲人!该不会那些女孩都恰好是你的侄女、阿姨、姐姐一类人吧?她们一起在你的卧室做客?”黎卉故作若有所悟状。
  奥托点点头,“是的。”
  “是你个头!”黎卉忍不住飙出一句中文,还是粤语。
  半晌,她平复了情绪,冷笑道:“我不仅受不了你的王子病,还受不了你的谎言。”
  奥托转头,看向旁边正优雅看戏的男人,“安德烈,你不愿意出声帮我证明事实?”
  纳瓦尔正色,转向黎卉,在两双目光的紧紧注视下,稍微犹豫后说道:
  “黎小姐,我能否向您打听您那位朋友的事?”
  奥托:“……”
  “您说绒绒?”黎卉反应过来,又立即改口,“您说莉莉安?”
  纳瓦尔点头。
  他不懂中文,但听黎卉喊“绒绒”,总觉得这名字发音有一种毛绒绒的质感。法语里没有这样的发音,所以听起来很特别,而且,出自朋友的呼唤总是自带亲昵意味,像嗓子陷在了棉花上。
  “您想了解什么?”
  “关于她的——病。”
  黎卉提防地瞧着他,“啊,您知道这个了。是她自己ᴶˢᴳ*告诉您的吗?”
  “是的。”纳瓦尔平静而温和地接话,稍顿,“但我想了解更多。”
  “让我想想。那么,首先请您不要透露这话是我说的,好吗?其实,一般情况下,我也不会透露别人的隐私,我是说一般情况下。”黎卉凑过来,压低声音,再次强调,“我不是那种大嘴巴。真的。”
  奥托:“……”
  黎卉清清嗓子,“莉莉安确实患有这种怪病。”
  纳瓦尔点头,在她说话时,礼貌地注视着她。
  “本来,一开始还以为是神经衰弱,后来才检查出是嗜睡症。”
  “所以这不是天生的吗?”
  “哎,不是。这是一场事故的后遗症。去年,她出过一场交通事故,失去了前三年的记忆。三年,那大约是一千天……”黎卉啧啧嘴,语气不乏同情。
  闻言,男人垂下的眸抬了起来,视线从桌面上移,有一瞬恍惚。
  “为什么是三年?”
  奥托咳一下,“你抓重点的能力真烂。这是重点吗?为什么会出事?”
  黎卉撇撇嘴,“我不清楚。莉莉安来巴黎后我才认识她,不太了解她从前在国内的事。”
  纳瓦尔喝一口水,轻声问:“这件事一定对她影响很大?”
  “当然。不过,我认为影响最大的还是心理状态。莉莉安竟不想参加今年的PG国际小提琴大赛了,真是可惜。”
  “为什么?”纳瓦尔停顿后再补一句,“……没有信心?”
  黎卉点点头,双手撑着下巴,望着窗外失神道:“是的,她很丧气。但其实以她的实力,完全没必要放弃这个机会。她只是失忆后记忆力变差,很难背谱,但这可是PG大赛啊——据说以后要改为三年举办一届了。如果错过这场赛事,我保证,她会后悔的。”
  闻言,奥托放下菜单,质疑道:“按你的意思,她只要参赛就能拿冠军?”
  黎卉翻个白眼,“她五岁开始拉小提琴,六岁就揉弦,没几年就开始拉帕格尼尼了。拜托,这种天赋,就像上辈子忘喝了孟婆汤。我看她夺冠机会很大。”
  “什么汤?”奥托问。
  “MengPo汤。”黎卉不耐地摆摆手,转头看纳瓦尔,“这不重要,纳瓦尔先生,您为什么询问这些?”
  黎卉不知为什么,这位男士手中明明没有拿记事本,她却总感觉他在记从她这里问出的每一句话。
  纳瓦尔稍坐正些,“由于我事先不知道白小姐的病,对她说出了一些不合适的话。我很抱歉。昨天,她托人将上次讲解的报酬退回来,我想,她大概是有些生气。”
  “啊!我明白了。”
  咳咳,上次的事,黎卉才是始作俑者,她这会眼珠转得飞快,赶紧转移话题重心:“先生,其实只是小误会,您向她说清楚便好。如果感到抱歉,我有个建议,请她吃一顿晚餐。噢,记得开一瓶红酒。这个女孩很好哄——请别说是我讲出来的。”
  纳瓦尔微微一笑,“那么,您是否能给我白小姐的电话号码?”
  “当然。”黎卉随手撕下一页菜单,正要唰唰将朋友的号码甩出去,落笔才发现记不起来,挠挠头道,“糟糕,不好意思,我的电话簿留在办公室的抽屉里了。等下次见面,我再给您,好吗?或者,我让奥托转交给您。”
  奥托立即接话:“好的。”
  纳瓦尔:“好的,谢谢。”
  黎卉状似漫不经心道:“其实,您直接去问莉莉安要号码更有诚意——噢我是说,表达歉意的诚意。”
  话音刚落,奥托拍一张菜单在她面前:“你什么时候把你的新电话号码给我?”
  黎卉瞪着他,“我不想跟你说话,你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
  “这是什么意思?伊内丝,你如果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跟我沟通,没必要……”
  “沟通?呵呵,你法语说得一团糟,怎么沟通?你想跟我顺利交流,那你应该主动提高英文或法语水平,至少语速能加快些。我建议是英文,那对你的脑袋来说简单些。”
  奥托低咒一声,“放心,我一直在学,现在我的英文已经进步很多。”
  说完,他立刻拿出一本随身携带的英文词典,在餐桌上摊开继续背:“abandon…”
  纳瓦尔起身,“我还有事,黎小姐,下次再见。”
  奥托抬头,疑惑地望着他,“不是说一起来吃中餐?还没点单就走?我不懂你跟过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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