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厅后方,楼上的灯控室在调试灯光,几排大小白灯全开,将舞台照亮得,约莫一根针落地,都能快速准确地发现。
彩排还未开始,沈别枝与梁婉彤从大门进来,前排有学生会成员坐着负责签到。
她们到旁边过道排队,周围的表演学生都有朋友陪着,窸窸窣窣聊天。
表演在即,从蜜蜂嗡嗡一样的七嘴八舌里,不难听出夹在其中、语速加快的紧张感。
梁婉彤挽着她手臂,不停问:“吱宝,你紧不紧张啊?你要喝什么?我去给你买。”
沈别枝眨眼笑:“我觉得,你比我更紧张。”
梁婉彤幽怨看她:“我可做不到你那么淡定。”
沈别枝故意摸摸她头,温哄:“不紧张哦,还没上台呢。”
梁婉彤顺势“嘤嘤嘤”靠她肩上,尤其戏多。
前面负责签到的男生抬头,随意往这边瞧,忽然定住,随后拿起桌上的手机,快速发出一条微信。
不稍片刻,沉浸装柔弱的梁婉彤,突地支起脑袋,眼神鬼鬼祟祟,瞥着前面舞台与观众座位中间的过道。
一边用手肘捣沈别枝,她兴奋小声:“吱宝快,看看看,那谁来了?”
沈别枝顺着她偷瞟的视线看过去,秀眉轻微挑。
是陈星宇,对方好似并没看见她。
陈星宇步履匆忙,看起来仿若路过。
自然抬眼,他忽然注视到沈别枝,目光惊讶了下。
陈星宇扬起阳光笑,加快脚步小跑过来,随口打招呼:“别枝还没签到?”
其实他今天面对沈别枝,尤其紧张,因为下午的计划。
他担忧,又期待。
从这段时间的聊天来看,陈星宇觉不出,她对自己有没有好感。
但,总归不讨厌,也是好事。
沈别枝眸光略动,轻巧地从他深褐澄亮的眼里,瞧出这场偶遇的破绽。
她没太高的道德感,所以,心在动摇。
沈别枝如未发现,像对老朋友一样笑着打招呼:“是啊,你刚从后台出来吗?”
她下巴被羊绒围巾挡住,上方露出漂亮小巧的唇,嘴角现出浅浅梨涡,看起来又乖又软。
陈星宇目光瞟开了一瞬,“嗯”一声,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兴致勃勃地说:“对了别枝,以后你若还要需要视频,尽管找我,我爸最近跟季氏谈成一个大合同,给我赏了个设备。”
是一架他早就看上,苦于零花钱不够的无人机。
沈别枝敏锐无误地抓住了他话里的某个词,唇边笑意微不可察一顿。
季氏?为什么偏偏是季氏?
她想到,上回喝完季夜鸣喂的酒,为驳逆季夜鸣,故意说出的“感谢”。
他在替她感谢?
如此,她就不用再感谢陈星宇,更不用与他多有接触。
看来自己对男人的掌控欲,还了解得不够彻底。
她很好奇,他的底线在哪里。
沈别枝不动声色,轻快直接地回应:“好啊。说不定下一个百万大V就是你,到时候我用你的视频跳舞,可就自带热度了。”
之前看陈星宇微博,发现他经常会分享一些自己随手拍的视频,积攒了小几万粉丝。
陈星宇不好意思笑笑,轻咳回答:“一点小爱好,我还等着别枝给我视频带火呢。”
他不在意什么大V粉丝,只知道沈别枝这话,是在夸他拍视频的技术好。
像大狗狗,得到奖励后,开心摇尾巴。
签完到,沈别枝转身去后台,准备彩排。
此时,大门外进来一行人,由负责老师带领,客气笑着为他们引路。
沈别枝随意瞥。
是校外公司代表,果真都不是上回来的那些。
走在最前面的仍旧是寰球,这次换来一位气场微冷的女人,大概是之前那位的上司。
女人身着驼色大衣,内里一身通勤套装,她目视前方,对老师喋喋不休的介绍,眼里略有不甚明显的不耐。
沈别枝收回目光,与梁婉彤踏上舞台旁边的台阶,直接进入后台。
走到入台口时,她感觉身后似有目光注视。
沈别枝回头,瞧见正对舞台中间的过道上,正往下走的秦珊珊。对方与身旁一男一女的学生笑着聊天,仿佛并未注意到她。
秦珊珊已经被舞团裁员,为什么还会来学校?
这样的豪门大小姐,大多心高气傲,不可能在低谷期,出来让人看笑话。
想到上回的U盘事件,沈别枝轻轻蹙眉,脑子里,将彩排所有流程都过一遍
吃一堑长一智,背景视频她已备多份,其他流程,没什么可钻的空子,她总不能当着这么多领导、代表的面,在威亚上动手脚。
本次彩排,之前抽过号,节目顺序已经排好,不用再抽。
轮到沈别枝上台时,后台人少渐空,梁婉彤都已经等得麻木,不再紧张。
她的舞蹈需要威亚,要先去舞台的上面。
陈星宇像之前一样,眼睛亮亮的,做出加油的手势。
沈别枝温软笑笑,转身上去。
身后设备老师在仔细绑威亚,沈别枝目光扫过台下,今天的彩排,不比之前冷清,后排坐着许多没课、前来看热闹的学生。
舞台上有学生会成员,在迅速清理上一节目用到的道具。
秦珊珊坐在前排,被舞团裁员,秦二小姐的身份,依然让老师给她三分面子。
对方仍旧没有看她。
“好了。”身后老师提醒沈别枝,“准备一下。”
沈别枝收回目光,“嗯”一声,仔细感受片刻:“我可以了。”
已经快要印在脑海里的琵琶声乐响起,沈别枝摆好飞天的舞姿,缓缓往下坠落。
她没换表演服,但手挽了披帛,焰红薄纱飘扬,隐隐听见,看热闹的学生吸气的声音。
虽然没换表演服,但她身姿柔软、轻盈,薄纱如云霞,衬得她真有几分仙气。
舞台黑色的台面,被清理得一尘不染,在明亮的灯光下,如镜般反光。
沈别枝落地的瞬间,赤脚碰到冰凉地板,触感有些不同,她疑虑一瞬,便定神继续。
下一刻,在她解开威亚,同时旋转身体时,脚下毫无预兆地踩滑。
她惊愕,地板上居然有水,水也反光,也与地板一样冰凉。
一圈翻转未结束,沈别枝直直侧扑。尽管她反应敏捷,竭力改变摔倒姿势,但当她接触地板,脚腕与臀侧仍旧传来强烈痛感。
台下哗然惊声,负责老师蓦地起身:“怎么回事?”
话音落下,她几步三部并两步,快速上台。
沈别枝坐在地上,目光落在那片水迹。
并非很多一滩,像被抹布草草抹过,被抹开一大片。这种疏忽,最容易发生。
今天如此重要,老师定会对学生会千叮万嘱,不能出现此类意外。
陈星宇跟梁婉彤同时从后台从后台冲出来——
“吱宝!”
“别枝。”
梁婉彤被吓傻了,想也没想,伸手就要搀扶她手臂:“你怎么样——”
被陈星宇急忙打断:“别动,小心加重伤势。”
梁婉彤下意识收手,表情愧疚心疼:“吱宝,要不咱们退出吧?”
今年汇演太邪门,两次三番出岔子,她真担心下午表演,再来什么意外。
主要吱宝还是帮她跳,她总有种给她挡灾的愧疚感。
梁婉彤预料得没错,下午的确有意外,但并非安全或表演的意外。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宽敞空阔的表演厅,后座来看热闹的一众同学,纷纷站起来,抻着脖子想要看清楚,甚至有人跑到前面围观。
刚刚那股尖锐的痛劲儿缓过,沈别枝已经好多,她勉强笑了笑,语气轻松地安抚梁婉彤:“问题不大,别担心。”
也就刚摔倒那一瞬间很疼,现在缓过来,她仔细感受,应该没伤到韧带或骨头。
只脚腕轻崴了下,对下午的表演,不会有太大影响。
负责老师上台,蹲在她身旁,利落将她裤管上卷,轻捏脚踝:“痛得厉害吗?”
她十分担心,沈别枝这样的天赋与条件,若因为这种意外断送舞蹈征途,将会是舞蹈界的损失。
“老师,我没事。”沈别枝摇头,为让对方放心,她从地上站起来,并不吃力地走两步:“只有一点点痛,再缓缓就好了。”
瞧她行走间,只轻微不适,台上几人皆松口气。
若是伤得严重,不可能这么快缓过来。
台下第二排,秦珊珊神色沉沉,眸光不甘。
一个小丫头,运气怎么就这么好?每次都不会有事。
而她,不过是施一个小小的恶作剧,季夜鸣就大费周章,让寰球收购舞团,将她踢出去,有必要吗?
台上,沈别枝对老师说:“我没事了,重新来吧。”
负责老师欲言又止。
此时,台下忽然有人出声:“不用再来了吧,大家时间有限。建议小姑娘,先把专业修炼到家,再出来表演比较合适。”
女人声音平缓,冷淡,仿佛只说出一个事实,并无特意为难。
是寰球那位代表。
说这话时,她端坐在位置,神情清冷,看台上少女的目光,隐含若有若无的轻视。
沈别无法明白她的敌意,从刚开始工作,女人就将视季夜鸣为偶像。那个男人年纪比她小,却能在父亲去世后,拿出凭抵千军的魄力,将季氏牢牢掌控于手。
她进入寰球,就是为有朝一日,爬上季氏,与偶像共同工作。
慕强的人大多看不上不劳而获,上回那位寰球员工,与她在公司内的竞争对手暧昧不清,她同样不屑。
所以,在那位员工回公司,对沈别枝的舞技大夸特夸,她半点没信。先入为主,将沈别枝带入为什么都不会、只能依靠男人的菟丝花。
女人在这次来校的代表里,可以说是C位。
但沈别枝可不怕她,越过舞台,目光与对方对视,故作迟疑着说:“如果寰球就是如此不看事实、通过一个意外就随意评价艺人的作风,未免也太徒有虚名。”
她承认,自己有时候就是又当又立,一边花着季夜鸣的钱,一边试图将他踩在脚下。
所以,难得有机会攻讦对方的瑕疵,她战斗力高着呢。
沈别枝隐隐听见,台下此起彼伏“哇”的惊叹,大概是惊于她的大胆。
寰球,这可是寰球,她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对方叫板。
寰球代表面庞越发冷。
上次签舞团的事,由她对手负责,所以她并不知道其中的隐秘,不然爱惜工作的她,不可能会随意开口。
这时,负责老师也淡淡开口:“沈总,请不要轻易下定论,等下午表演结束再说,也不迟。”说完,她看向沈别枝,缓和语调:“你之前的彩排已经不错,先回去休息,准备下午的表演。”
意外的是,华染来的人也开口为沈别枝说了两句。
负责老师松口气,与寰球对峙,她其实很忐忑。但华染插l进来,一下就好太多。
沈别枝看向台下的华染代表,浅眸中露出感激,对方微笑点头。
随后,她朝老师稍稍欠身,礼貌笑:“谢谢老师。”
回后台,梁婉彤与陈星宇放心不下,陪着她去校医院看。
还是上回的医生,对方睨她:“你们两姐妹,轮流来我这儿做客是吧?”
沈别枝朝抿起梨涡笑,乖巧极了。
她这么一笑,对方再说不出重话。
好在的确没事,只给她一瓶擦的药水。
换下舞蹈服,沈别枝没立即回家,去便利店买一把剪刀,找一间空教室。
刚刚与寰球代表对峙,并不算危机,真正的危机在回家之后。
最近一段时间,季夜鸣对她的生活更加无微不至地“关心”,偶尔中午也会回家,同她一起用餐。
如果被他看出脚伤,恐怕不会同意她下午继续表演。
这不是唯一机会,但她不能错过少有的机会。
通过上次彩排,她知道,华染的人对她很满意。
沈别枝找位置坐下,她把刚刚彩排用的披帛剪开,这条并非表演所用,是她平日用来练习的。
随后将纤薄的锦帛紧紧缠绕在脚腕,藏在今天搭配半身裙的长袜里,这样她就感觉不到痛,走路会自然。
车子停在庭院,喷泉池水声依旧。
沈别枝今日穿着只到大腿中部、红色的牛角扣大衣,下l身是中长款的格子百褶裙,比较学院风的穿搭。
她缓慢走,冬日冷风簌簌,茉莉花仍旧清香,曼妙的身影看无一丝不协调。
走进大门,季夜鸣果然在家。
他穿着正式的衬衫与马甲,领带系得端正,身旁陈尧拿着西装外套,想必马上要出门。
沈别枝轻轻松口气。
季夜鸣正低头整理袖口,听见她进门的声音,抬起眼。
顶上灯光倾泻,将他映照得温润如玉,斯文无害。
沈别枝向往常一样,开开心心打招呼:“季叔叔,中午好。”
季夜鸣戴着银质细框眼镜,平和的目光缓慢扫过她全身,微笑问:“别枝的彩排如何?是否有发生如上次一样的小状况?”
对上他深黑如墨的眼,沈别枝心中一跳,无端生出一种她心里所有秘密、都能被那双眼睛窥探的错觉。
因心虚,她主动与他拥抱,声音轻快温软:“没有啊,很顺利。”
到底年纪小,无法做到真正的若无其事。
小姑娘仰起脸,望着季夜鸣的眼睛呈玻璃珠质感的浅褐色,澄亮乖顺。像装乖讨要罐头的家猫,与过去想要什么时与他撒娇的样子,一模一样。
季夜鸣盯着她看,视线透过镜片,安静平和。
沈别枝被看得,脸上表情马上要维持不住——
就听季夜鸣温柔开口:“去洗手,今天厨师做了你爱吃的姜母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