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决定,竟没给秦柏州面子,甚至连通知也无。
若说,沈妍雅是因为工作,那秦氏这事儿,可就是明明白白的护短别枝小姐了。
但真正惹季总生气的,也是别枝小姐。
他们从季家到容大,以后晚上六点,天将黑未黑。
校内马路有茂密榕树遮挡,已如黑夜,路灯昏若朦胧,低调的黑色宾利从树荫下驶过。
车停在路边,季夜鸣漆黑的双眸,像深潭古井中卷人深陷的漩涡,被鳞次反光的镜片阻隔,有种深不可测的神秘感。
他盯着不远处的半球形建筑,试图破开温和表层的阴郁,无一丝减淡。
徐岩州不知道老板在想什么,默默下车开门。
他想到后座的那束茉莉花,只知道,应受惩罚的人,已经惩罚完。
最后一个,该轮到别枝小姐了。
第34章 送茉莉
◎“浑身上下都写着我的名字,别枝还敢去招惹别人?◎
颁奖仪式已入尾声,学生会成员将表演厅大门拉开,后排的学生三两结伴从里面出来。
马路与表演厅所在建筑,仅隔一段宽敞的梯阶。每年毕业季,常有毕业班图方便,穿着学士服站这里拍毕业照。
两边的花坛里,种有腊梅与樱花。
樱树枯枝黯然,浅黄腊梅正盛,深远幽香随寒风袭来,透着战胜寒冬的傲然清冷。
季夜鸣缓步而上,长腿被材质讲究的西装裤包裹,脚步踩上梯阶,没有弹性的布料略绷,贲勃的腿部肌肉隔着内敛的黑色面料,令他看起来有种绅士的危险感。
从大厅里出来的学生,目光无一不好奇地追随这位西装革履、气场强大的男人,不少女生惊艳脸红。
男人带着银丝眼镜,神情平和,气质矜贵、优雅,好像电影里走出来的财阀贵族!太有魅力了。
有女孩子犹豫踟蹰,最终还是挽着朋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这样的男人,单是看上去,就与她们不属同一世界,所以,连要联系方式都不敢。
表演厅内,大部分观众留在原地不动,就想多欣赏一会儿飞天小姐姐的绝美神颜。
有人正大光明地拿出手机偷拍,舞台上正在进行颁奖典礼,获奖的表演者站成一排,校领导与公司代表从两边台阶走上。
今天汇演的第一,理所当然地属于沈别枝。无论是创意,还是舞蹈技术,甚至学校要求所要求积极向上的主题,她都当之无愧。
奖杯与奖金,由校外公司代表给他们颁发,这场汇演也有他们的赞助。
舞台灯光全开,明亮非常,将台上每个人的面容都照得清清楚楚。
沈别枝已经换回自己的衣服,身着红色的外套,站在一排男女的中间,舞台妆卸掉,露出素净的小脸,仍旧明艳灵动,十分引人注目。
大概因为上午的小插曲,给沈别枝颁奖的,是华染公司的代表。
按理说,第一名,应该由寰球颁发。
华染这次来的是位知性女人,头发松松挽起,笑起来温柔大方。
对方将奖杯与红封包好的银行卡颁给沈别枝的时候,俯身凑近她,柔声低语:“过两天,应该会有人联系你。”
毕竟她将视频带回公司,还要进行商讨,规划。
沈别枝心跳忽地一重,她的机会来了。
面上矜持地维持着礼貌微笑,浅眸纯粹温软,骄而不躁。
华染代表对她印象不错,亲和笑着拍了拍她的肩。
颁奖与合照结束,沈别枝一瘸一拐地从旁边的梯阶下台,她脚腕仍旧疼痛,走路控制不住地微跛。
一起下台的女孩子善意地笑问:“需要我帮你吗?”
沈别枝礼貌道谢,还未答应,梁婉彤飞奔上来,小心翼翼地搀扶她:“吱宝走慢点。”
瞧她仿佛搀老佛爷般的姿势,沈别枝“噗呲”被逗笑:“你这样子,还以为我摔断腿了呢。”
“呸呸呸!”梁婉彤瞪她,忍不住吐槽:“果然大美女都是不张嘴才最好看。”
观众区,左侧靠墙的宽敞过道上,几群男生各自推搡,眼神时不时假装不经意地瞥过来,神情犹犹豫豫,脚步却慢吞吞地往前移。
与沈别枝做了两年同学的陈星宇,自然也知道,汇演结束,必定会有不少被她一舞惊艳的学长或同级,凑上来哄骗纯情学妹。
所以,他要赶在他们前面。
沈别枝刚下舞台,陈星宇就跑过来,将一束向日葵捧到她面前。
他用小狗一样黑亮的眼睛看着沈别枝,笑容阳光,一口为她高兴的语气:“别枝,恭喜你获奖!”
沈别枝垂眸,目光落到他手里配搭配尤加利叶的向日葵花束,少年长进不少,不再是毫无新意的红玫瑰。
窄长的花瓣开得圆满、金黄色泽饱和度很高,很新鲜,像数个朝气蓬勃的小太阳,与捧着它们的少年挺搭。
看得出来,他长进不少,不再是毫无新意的红玫瑰。
沈别枝将心里纠结杂乱的繁思揉成一团,扔在看不见的黑暗角落。
她没有犹豫,伸手接过花,弯唇:“谢谢。”
梁婉彤高低起伏地“哦”一声,边朝她露出不怀好意的调笑,边退到旁边等她,将空间留给两人。
那几群准备来要联系方式的男生,瞧这情形,就知道怎么回事。
隐约听见,好几道混在嘈杂里的低声“操”。
见她接受,陈星宇心脏怦怦跳,如鼓如雷,早已策划好的台词,积在喉咙酝酿。
他有些口干舌燥:“别枝,我喜欢你,你可以——”
他声音并不大,但紧张脸红的氛围说明一切。许多附近的同学都眼尖地看向这边,试图围观八卦。
舞台上,还有全体学生会工作人员在大合照,可以遇见,这张照片好多同学都会滑稽地斜着眼睛。
院领导与各公司代表在台下客气谈笑。
正准在指导同学如何收拾器材的负责老师,无意瞥见沈别枝,下意识看她脚。
已经穿上袜子,看不出情况。
她疾步走过来,匆忙问沈别枝:“你的脚怎么样?待会儿记得医院看看。”
这位一心只有舞蹈的老师没有想到,有人会在汇演刚结束就与第一名表白,更没听清陈星宇正在说什么。
沈别枝抱着花,体贴说:“知道了,老师快去忙。”
负责老师“嗯嗯”两声,交代她两句,又跑回去。
“啊对了!”陈星宇一拍额头,想到女孩的脚伤,他原本酝酿成熟的氛围被拍散,当即在沈别枝面前半蹲下。
他回头望她:“我背你去医院。”
陈星宇穿着黑色冲锋衣,脊背宽阔,透着少年感的单薄,黑色的头发在灯光下闪闪反光,后脑勺短硬的发茬干净利落。
沈别枝发现,她很喜欢以这样的角度,去看一个异性。
她不喜欢仰视,不喜欢被束缚双手,更不喜欢被当做还债的物品、践踏她身为女性的尊严。
沈别枝想。
如果与其他男人谈恋爱、上l床,能被他厌弃,将她赶出季家,也算一种好事。
毕竟她不认为,与一个喜欢、尊重自己,且对方身上有她钟爱的自由肆意的人做那些事,有多难以接受。
当然,沈别枝知道,这里面多少含有赌的成分。
但正常的恋爱关系与自由的自我安排对她诱惑更大,让她不想再动脑子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阴暗。
瞧她一直没动作,陈星宇催促:“别枝,快上来,自己走过去会很疼。”
梁婉彤靠在第一排桌子,津津有味地吃瓜。
她认为沈别枝接过花,说明他们有戏。所以陈星宇要背沈别枝,她也没前去打扰。
周围人来人往,几乎每个人都会扭头看一眼沈别枝,无一例外。
沈别鸦羽般的眼睫轻微扇动,温声:“好。”
她弯腰,伸出手,去触碰少年看起来还算可靠的肩膀。
即使她知道,趴上少年的背,意味着她同意了什么。
沈别枝冻红的指尖刚触碰到黑色的衣料,如无所不在的鬼魅般从容温和的男低音,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宽阔的表演厅——
“别枝。”
熟悉的声音化成灰沈别枝都认识,她下意识收回手,抬起头,豁然撞进男人深远幽邃的眼眸。
她连刻意的惊喜都已装不出来,只余惊怕嗫嚅:“季叔叔。”
观众席座位数不清有多少排,正中间是看台上最宽的一条过道。
一级一级的台阶在视线里越来越窄,最后通向那扇夜色昏暗的大门,幽幽空洞得像一个邪恶吞噬的巨口,仿佛行走在其中的男人是从深暗地狱而来。
此时季夜鸣正在中间的位置,脚步沉稳地徐徐迈下,面庞仍旧平和,银丝眼镜在灯光下有着冷冰冰的寒芒。
他单手抱着绿叶葳蕤、花朵繁盛的茉莉花束,簇簇白花在他怀里生机勃勃,想来是从季家温室里折剪。
季家庄园非常宽阔,花园里种有各种各样的花,经由优秀的园林设计师规划,可以保证花园里一年四季都有争奇斗艳。
但唯独茉莉,哪里都能看见它的身影。
庄园某处,还有一个漂亮的玻璃暖房,种的全是茉莉,每日专人照顾。
冬天沈别枝的房间,每日插放的茉莉花,就来自这间温房。
表演厅半球形穹顶,不同大小的灯如星般排列,设计感十足,足以媲美有些小城市的市级剧院。
汇演结束,所有灯光都被打开,让室内比白昼更明亮。
将男人的脸庞映照清晰,冷白俊郎,与他怀里清新的茉莉花对比起来,反差极大,又异样和谐。
越过观众席大片乌泱泱的脑袋,季夜鸣目光沉静地将沈别枝钉在原地。
令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高大挺拔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近。
行走间,季夜鸣深邃的眉目间似有若隐若现的阴郁,压迫感以他为中心,悄无声息地四散在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冰冷的触角比他先一步触碰着沈别枝僵硬的身体。
还在台下谈笑风生的校领导与公司代表,自然都认识他,但助他们爬上高位的警觉性将他们按在原地不动。
沈妍雅看见他,神色骤变,眼里即狂热又敬畏,不敢随意去套近乎。
即便她很想。
颁奖典礼刚结束,除去后排无座的观众,其他基本都还坐在原地。他们大多数都在电视与杂志上见过这位气场非同一般的男人。
成千上万只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沈别枝,震惊又八卦,看得她脸色煞白、心跳快要停止。
陈星宇听她叫“叔叔”,天真地以为真是长辈,立即站起来。当他看见男人的面庞,瞬间惊愣住。
别枝的叔叔,居然是季氏掌权人!
突然感觉到重如一座山的压力,“Duang”地一下落到他背上。
粘稠凝滞的空间里,时间被无限拉长,仿佛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男人才行至沈别枝面前。
刚给人“侄女”表过白的陈星宇,像女婿见老丈人,规规矩矩立正站好。
甚至礼貌尊敬地叫出:“叔叔好。”
原本沉浸在忐忑里的沈别枝,听见这声憨憨的“叔叔”,嘴角控制不住往上翘,又很快强行压住。
季夜鸣没有给年轻少年一丝眼神,他盯着沈别枝,向她伸出手。
那指骨修长,如冷玉般硬,此刻在沈别枝眼里,不再温暖、可靠。
或许是心虚,沈别枝下意识后退,忘记脚上有伤,疼痛令她冷不防一趔趄,手里的向日葵花束意外掉落。
陈星宇刚伸手,沈别枝已经被男人抓住手臂,长指如钳,没将她抓疼,却刚好无法逃脱。
她抬头,通透的眼睛湿莹莹、委屈地望他。
终于找回在资本家手里生存的本能。
陈星宇默默收回手,退开两步。
嗯,在长辈面前,他需要矜持一点。
对上那双欺骗性十足的可怜眼睛。
季夜鸣缓步逼近,洁净黑亮的手工皮鞋刚好踩在一朵灿烂盛开的向日葵。
窄长花瓣与嫩嫩细蕊可怜地被碾碎,溅起的花汁染脏了他昂贵的皮鞋。
看起来像意外踩到,又像蓄意破坏。
沈别枝愣愣看着,恍惚间,她以为那是自己的自由与尊严。
季夜鸣垂眸,慢条斯理地将手中茉莉放进沈别枝手臂生硬的怀中,动作温柔、细致。
但不容拒绝。
茉莉花的浅香如有生命,无法拒绝地袭面而来。
沈别枝定定望他,楚楚可怜的眼睛隐含倔强反逆。
季夜鸣注视她,居高临下地露出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笑,宽和、从容,盛着看不透的深意。
唇角弧度如用尺子量过般,恰好斯文。
蛰伏于平静水面下的凶恶水怪,伺机露出了头颅。
季夜鸣俯身,倾在沈别枝耳畔,幽邃含笑的嗓音温柔低语:“浑身上下都写着我的名字,别枝还敢去招惹别人?
清冽沉木香浓郁的温热气息趁机而入地钻进沈别枝耳蜗,带起麦芒针尖般的微疼电流。
他连呼吸都带有攻击性。
季夜鸣的话好像一道惊雷,将沈别枝劈得浑身僵硬,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迟钝地消化结束。
柔软细指不由自主地抓紧茉莉花的冰凉枝干,指腹被枝干处理叶片留下的凸起硌得发白,却无痛感。
他终于要戳破她的粉饰,将所有的虚与逗弄转为正大光明了吗?
或许男人的气场过于强大,人声如潮的表演厅,声音渐少,直至鸦雀无声。
连校领导与公司代表都站到角落,以免出声打扰。
但这么多的目光,犹如实质,沈别枝有种当着全校人的面被扒光的屈辱感。
神似琉璃盏般的浅褐色双眸里,时常用来迷惑人心的湿润,凝结成泪滴,被她顽强地憋在眼睑内,似落不落。
眼眶都憋红,可怜得令人心疼。
旁边的陈星宇欲言又止。
他看得出来,气氛隐约古怪,但他健康的成长环境无法让他将“叔侄”联系在一起,只以为对方在生气。
虽然长辈现在很生气,他仍旧犹犹豫豫地开口:“叔叔,别枝脚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