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看着她离开才放心,还怕她偷听不成。
沈别枝就是这样,可不管谈话内容适不适合自己听。
只知道男人的行为,显得她好似一个外人。或者说,目前为止,在他眼里,她就是一个外人。
这让她控制不住地,有些生气。
也在生自己的气,时间过去那样久,进展却如此缓慢。
走出一段距离,沈别枝回头看一眼,墓前的母子,宛若两个陌生人。
即使谈话,也没能让他们离对方近一步。
苍凉墓前,宋婉情鬓边碎发被风扰乱,衬得那几缕白发越发显眼。
她扫一眼墓碑上的照片,仿似没瞧见季夜鸣对待陌生人的态度,温声开口:“那位小姑娘成年前,你有没有动过她?”
季夜鸣抬眸,嗓音温和依旧,缓缓说:“这似乎与您无关。”
语气中唯独少了对沈别枝的温情,就像对待所有人那样。
当初季镇南去世后,宋婉情走得决绝,告诉他日后她与季家再无半关系。
那时,他刚刚成年。
季夜鸣理解,并尊重她的决定。
所以,到如今近十年,他从未寻找过她。
季镇南给她的股份,他并没有动,每年的分红,足够她敞开手脚花销数辈。
宋婉情闻声,终于将目光落到他脸上,仔细打量她逃避近十年的孩子。
五官脸庞,比起她刚离开时,成熟太多,跟她记忆中的男人几乎一模一样,唯独那双漆黑的眼睛,比他父亲更加地深不可测。
她缓缓呼出口气,看着季夜鸣,柔和的声线微不可查地颤:“如今不比你父亲那个时候,如果让人知道你所做的事情,只会身败名裂。”
分明她是不愿再回忆跟男人在一起的日子,但这么多年来,那些她自认为不堪的画面,却越来越清晰。
而眼前的人,与那个男人长得一模一样,当初她认为,他最终也会同他父亲一样。
季夜鸣微微勾唇,看似不急不缓,耐心等她接下来的话。
显然,他也清楚地记得,宋婉情曾经对看向他时,眼神里的憎恨、冷漠。
宋婉情平复下翻涌的回忆,温柔劝导:“我希望你不要像你父亲那样,如果你喜欢对方,就想办法让她也喜欢你,而不是强迫她留在你身边。”
“如此,她只会更加想要离开你,就像现在这样。”
不知哪两个字触动季夜鸣的神经,他终年不变的微笑顿了下,忽然开口:“那您呢?您喜欢他吗?”
他想到自己的小姑娘,总是会纠结喜欢,他不清楚,是否所有女人都会这样。
宋婉情愣住,惊讶于会从他口中听见喜欢两字,面具似的温和神情渐趋龟裂。
顷刻,那双柳叶眼中的温柔被冷漠代替,她冷淡回答:“我并非斯德哥尔摩患者,怎么会喜欢他?”
季夜鸣抬手轻推了下眼镜,不紧不慢地反问:“那您为何出现在这里?”
宋婉情张了张唇,不等她回答,几季夜鸣紧接着问:“为什么扮得与他这样像?我记得,您以前不戴眼镜。”
他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宋婉情,像古潭深井,能照出人心。
季夜鸣的近视,从小就有,是遗传他父亲。
他母亲的视力极好,毕竟能够看清,远处大海上空,自由飞翔的海燕。
宋婉情被他接二连三的问题问得说不出话,像猝不及防地几锤,将她多年建起的围墙击碎。
她看见了自己,破败褴褛的内心。
但坚持如此多年,宋婉情怎么可能会轻易面对,她收回目光,声调冷:“既然你决心要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那就好自为之。”
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时,给人一种“这才是她”的感觉。
即使早有预料,但她并非没有失望。
或许有一丝后悔,如果当初自己不离开,好好教导他,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宋婉情一直承认自己自私。
季镇南发生意外时,她第一反应,竟有种天塌下来的绝望感。
她很快反省,自己已经被驯化成功了吗?
不知是为反驳这一结论,还是逃避别的,她迫不及待地离开季家,离开这座城市,以及她深爱的国家。
甚至为彰显她的决心,宋婉情只给季夜鸣留下几句绝情的话,与对十八岁的孩子来说、十分过分的要求。
如今,宋婉情也只能自主承受自私结的果,因为她不可能会做出弥补的行为。
天下那么多多样不同的母子。
他们,就该这样。
季夜鸣坐上车,沈别枝懒洋洋地靠在后座,已经等得快要睡着。
车窗开启,微风拂过她脸颊,就像哄睡的轻抚。
身旁凭空出现的存在感,让沈别枝懒懒地撩了下浓密的眼帘,睡意朦胧的声音迷糊轻软:“季叔叔与……呃那位女士聊好了?”
她微妙地在中间停顿一秒,因为她居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宋婉情。
虽然沈别枝叫季夜鸣“叔叔”,多少有些情趣在,但如果叫宋婉情阿姨,仍旧会有种差辈的尴尬感。
宋婉情看起来那样年轻,她总不能叫对方阿婆或者奶奶。
季夜鸣温和“嗯”一声,伸手握住她的,身体稍稍倾向沈别枝,低声问:“别枝困了?”
沈别枝温吞点头,绵声娇气地哼哼嗯嗯出一点声音。
季夜鸣伸手,将车窗升起,他捏了捏沈别枝的指尖,温声:“睡吧。”
他没有提及关于刚才的谈话,更没有向她介绍,那是他母亲。
仿佛此事与沈别枝无关,所以也没必要告诉她。
沈别枝闭上眼,将头扭在一边。
对他们的谈话内容,她不感兴趣,但心里就是堵着一口气,没处发泄。
一路安静,直到回家,沈别枝上楼休息。
很奇怪,坐在车里,又不需走路运动。但她每次长时间坐完车,都疲惫不已,只想沉入梦乡,好好放松自己的精神与身体。
她踏上楼梯,从地下上飘上来的幽风,让她下意识停止脚步,视线略过栏杆往下看。
什么也看不见。
身后,季夜鸣玉质润泽的嗓音忽然至她头顶落下,温缓低磁,似引诱:“别枝,想去看看吗?”
他没有说哪里,但地下室沈别枝没去过的地方,仅有那间神秘的收藏室。
这是季夜鸣第一次邀请她进入收藏室。
一丝凉风爬上沈别枝的后颈,她当即摇头:“不想。”
她的确好奇那间收藏室,但男人此时的状态,显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今天的小插曲就像一粒石子扔进辽阔的湖泊,轻微的涟漪后,看似没有丝毫影响。
但从这以后,沈别枝的司机换了一个人,一个跟陈尧差不多的男人。
在她上学,或者演戏时,时刻跟在她身边。
沈别枝颇为意外,见完季太太,却增强对她的“保护”,联系上次宋婉情帮她说话,实在过于蹊跷。
她与宋婉情之间,或许有某种意义上的关联,这大概会是攻克季夜鸣的关键点。
有新发现的同时,沈别枝也十分不爽。
毕竟,没人会喜欢自己每日的生活,被时时刻刻监视,并汇报给另一个人。并且两个高大魁梧的男人盯着她,让沈别枝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需要被看守的犯人。
更重要的是,对于季夜鸣与季太太,沈别枝一丝信息也无,平白给自己的牢笼上一道锁。
她不爽,非常地不爽。
但沈别枝没有向季夜鸣抗议,她一边如常演戏,一边继续跳舞。
直到这天,她晚上有一个舞蹈表演,需要向剧组请假。
上午的戏份拍完,沈别枝下午就得去容城大剧院彩排。
祝染没到片场看她,这部剧的导演是出了名的正直严厉,不那么好说话,更不喜欢剧组里的演员时常请假。
沈别枝换回常服,去片场的休息室寻找导演。
“别枝来了?正好,来看看这里的剧情。”
对方说话嗓门大,长得也凶,令沈别枝有些犯怵。
她若无其事地走过去,笑眯眯地说:“周导,今天下午到晚上我能请假吗?”
果然,听她要请假,周导当即眉毛一竖:“请假做什么?”
沈别枝眨眨眼,看起来十分乖巧:“今天季夜鸣生日,我得回家一趟。”
没错,今天还是季夜鸣的生日,她理直气壮地把它拿来当请假的借口。
陈尧跟另一个人会将她的日常实时报告给他,不知道发现她撒谎后,季夜鸣会不会生气?
话音落下,周导竖起的眉毛僵住,一张严肃凶脸硬生生缓和,扯出一个比骂人还吓人的笑:“哦,这样啊,那你回去,待我向季先生说一声生日快乐。”
如今沈别枝与季夜鸣的绯闻,被各大媒体传得沸沸扬扬,没人不知道。
更没人怀疑她说出的话的真实性。
沈别枝毫不意外,眉眼弯弯笑,声音娇俏生甜:“一定帮周导带到。”
她就知道,再难说话的人,把季夜鸣搬出来,都会软化。
老男人的势,该借就借,她才不会装清高。
正如她所想的那样,陈尧将她向导演请假、陪他过生日的生气告诉了季夜鸣。
送入云端的大厦内,宽敞、视野无际的办公室,季夜鸣瞧见私人微信的消息,唇角勾起一抹明显的笑痕。
离家片场,沈别枝叫司机开去大剧院,陈尧谨慎询问:“别枝小姐不回家吗?”
沈别枝理所当然:“回啊,我去大剧院有点事,晚上回去。”
确实是晚上回去,她可没说谎。
而且等她表演解释,季夜鸣生日又没结束。
陈尧松口气,边低头给季夜鸣发消息,边想。
在别枝小姐身边的日子真像坐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全凭她心情。
他叹气,多跟几年,他命都变硬|了。
下午,季夜鸣早早从公司离开,回到季家。
家里空荡荡,沈别枝还没有回家,他亲手煮了杯咖啡,坐在大厅里,看陈尧实时发过来的消息。
一直到晚上,陈尧才给他发:[原来别枝小姐今晚有舞蹈表演!]
别枝小姐可真是闷声干大事!
这段时间,她一丁点都没透露最近有表演的事情,以前会说出来,然后邀请他们去看她的表演。
所以今天,明显是有计谋的啊!
看着这条消息,季夜鸣面容平静,半响,他蓦然笑了,镜片后的眼眸深邃似海。
又被小姑娘可爱的算计耍到了。
他站起身,穿上西装外套,走出大门,亲自开车上路。
今天是中午团的主题舞蹈表演,节目名单早先公布出来,只是以往沈别枝都会触动提出,所以季夜鸣才不知晓。
宽敞的观众台,座无虚席,其中就有许多沈别枝的粉丝。
他们脖子上大多挂着相机,就等沈别枝出场,然后到各大平台上传美照。
所以即使沈别枝将舞蹈与演戏分得很开,从不在网络上提及舞蹈相关的话题,她如今仍旧在两个圈子都火透一片天。
甚至因为这件事,她逐渐被动立起一个努力的积极人设,被很多人视为榜样。
季夜鸣就混迹在这些粉丝当中,沈别枝迈着舞步出场,尖叫声瞬间从四面八涌来,将他淹没。
他却连皱眉也无,只平静地注视着宽敞的舞台上,自信起舞,闪闪发光的少女。
光鲜亮丽之下,再也看不见,当初无依无靠的流浪猫的影子。
更不像暴雨中,被摧残得凄惨的茉莉花。
她在阳光下,尽情、肆意地绽放,由内而外地散发自己的魅力。
沈别枝的粉丝大多都是女孩子。
季夜鸣穿着深黑色西装、身形高大料峭,坐在一堆花里胡哨、身材娇小的姑娘当中,就像鹤立鸡群,尤其显眼。
身边有粉丝认出他,只敢心里啊啊激动,却偷偷地往旁边挪动,不敢离他太近。
更别说偷拍他。
沈别枝在跳到舞台前方,朝观众微笑展现舞姿时,也轻而易举地,发现了人群中的身影。
她假装没看见,完美的表情不变,继续跳舞。
而他们都没有发现,观众席后方,宋婉情正认真地看舞台上的表演,伪装出来的柔和目光里,掺杂着欣赏与复杂的情绪。
小小年纪,就如此优秀,多出色的女孩子啊。
她真不希望,对方走上自己的路,逐渐奔向灭亡。
更不愿看到,流淌她一半血液的季夜鸣,走上他父亲的老路。
下场后,沈别枝就被季夜鸣堵在后台。
她不由偷偷吐槽,动作这么快,还怕她跑了不成?
瞧着男人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进,沈别枝放下跳舞所用道具,若无其事地跑过去拥抱他,开开心心地笑:“季叔叔怎么来啦?”
季夜鸣没像她意料中的那样生气,如往常一样,见面亲吻她额头,回予温暖拥抱。
随后,带她回家,一路无言。
沈别枝拿不准他到底有没有生气,在生边缘蹦迪的感觉,就是又怕又爽,非常刺激。
回到房间,她突然回身拥抱季夜鸣,才想起似的:“对了!季叔叔生日快乐!我们导演也让我帮他祝你生日快乐。”
又像故意调皮地提醒他,表情生动,笑意真诚,让人看了既爱又气。
正在解衬衫扣子的季夜鸣瞥她一眼,仿佛没看出她日渐精湛的演技。
他抬起手,将腕骨上的手表伸到她眼前,要笑不笑地说:“现在十一点,别枝想怎样给季叔叔过生日?”
沈别枝对此毫无愧疚感。
她偏头,还真想了想。
下一刻,她爬上床,站起来,波光粼粼的双眸望着季夜鸣:“那我单独为季叔叔跳一支舞,就当做生日礼物,怎么样?”
季夜鸣忽而笑了。
他缓步走到床边,弯腰,抓住沈别枝的脚踝,一拽。
沈别枝“啊”地一声,摔倒在柔软的床上。
季夜鸣紧接着覆身,低眸注视她最会骗人的眼睛,玉质温润的嗓音似浸透无可奈何:“别枝又在生什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