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歌——雾圆【完结】
时间:2023-02-26 17:28:55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女子竟是装疯的。
  看见太子之后,那女子便痛哭流涕地扑了上去,一面哭着喊“儿”,一面怪笑着去咬太子的手指,要和他滴血验亲。
  苏怀绪大惊失色,连忙屏退了所有护卫,可他自己未来得及闪躲,被太子留了下来。
  太子完全不信自己是这疯癫女子的儿子,本想请他做个见证,可血入水中,即刻相融,他于那一刻想起了自己少时不断卷曲的发和比其他兄弟更为深邃的眉眼,如坠冰窟。
  为了隐瞒这个秘密,他当机立断,拔剑杀了苏怀绪。
  储君谋杀人臣,是为大罪,太子心知瞒不过,干脆脱簪请罪,请废储位,只说是酒醉动怒,一时误杀。
  他这一招以退为进算得极准,德帝为保太子,安抚苏家,以天子威严将这桩案子压了下来。
  然而让太子并未想到的是,苏怀绪在带着那女子见他之前,曾将此事告诉了另外一个人。
  顾之言。
  在苏怀绪死后,顾之言第一时间警觉,叮嘱周檀在明面上退出了苏氏案的调查。
  不料苏朝辞失父,来寻周檀帮助,二人在顾之言那里跪了一晚上,终于让他松了口。
  那西韶女子当初做事不够干净,苏怀绪手下也有奔逃的下人,东拼西凑,竭尽全力,周檀和苏朝辞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苏朝辞立誓报仇,但一时无可奈何,只好明哲保身,辞官回家丁忧。周檀则顺势在朝中弹劾了他几次,哪怕丁忧期满,也压着没让他复官。
  因为二人都清楚,苏朝辞若在官场,即使他什么都不知道,太子也会将他视为眼中钉,保不齐哪一天便会寻个理由将他暗害。
  也是因为这桩荒谬的苏氏旧案,顾之言和周檀双双绝了扶持太子的念头。
  高云月和任时鸣彻底听傻了,曲悠虽有诧异,可是这皇朝表面光鲜,背地里连宋昶本人的血脉都不清不楚,朱红宫墙之下,还不知掩埋了多少宫闱丑事。
  她已经见识了一次,心中不禁嘲讽地想。
  真是父不父,子不子。
  不过……太子当初为何勾结西韶人,她此刻终于明晓了。
  一切被书写的历史,果真都是有迹可循的啊。
  作者有话说:
  悠:历史八卦学家
 
 
第77章 万里凝(九) ◇
  ◎回京◎
  万里凝(九)
  三日之后, 宋昶的第三封密诏也送到了周檀手中。
  楚霖被燕覆快马从西境大营请来,看过诏书之后便知事情轻重,决定调兵随周檀尽快回京。
  曲悠默默想着,从前她还劝过楚霖不要轻易插手汴都之乱, 可得了宋昶密诏之后, 此行根本难以推辞。
  临行之前, 燕覆和俆植还与周檀夫妇密谈了一次。
  楚霖回京护的是宋昶, 他在汴都未必安全,眼见德帝病情愈重, 不知哪日,周檀手中的遗诏就会派上效用。
  在此之前,他们会让士兵装扮成商队模样去往汴都,为宫变做准备。
  王怡然得知曲悠要走, 哭了几回——鄀州离汴都太远,今后再想相见, 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了。何元恺在一侧安慰她,道只要他升任,还是有机会到汴都去拜会的。
  这次他们走得急,带的东西甚至不如来时多, 为了不打草惊蛇, 还特意挑了深夜出城。曲悠撩开马车帘子回头看向灯火点点的鄀州,心中感慨万千。
  周檀静默地坐在她的身侧,没有再看一眼。
  “来时风轻云淡,去日万里愁云。”他低低地说, “我本以为, 这一日不会来得这么早。”
  帘外有灯火一晃而过, 曲悠放下手, 心中想着。
  原来不止她一人贪恋着这忘却烦忧的日子。
  可是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去做的。
  匡扶朝纲,让它不至落入残暴君主的手中,是为天下计。
  削花变法,更正顾之言曾经法令中遗留下来的错漏,是为万民计。
  没有人说得清楚,为什么有些人天生在世,便注定承担着不同寻常的使命。她目观良久,历史上下五千年,世道颠簸不安,却总是有人甘之如饴地筚路蓝缕。
  为什么而追求?为何事而甘愿?
  殉道者献出躯体和灵魂,不正是为了这“道”吗?
  周檀不知何时抓住了她的手。
  曲悠心想,她只是一个平凡得不能更平凡的人。
  她非学痴,当初完全不能理解为何导师沉醉地研究着虚拟的历史人物,宁愿终身不嫁,与遥远的“他”为伴。
  她非尼采笔下的“超人”,虽然欣赏一心做桥的殉道者,可即使是在京郊山上与周檀交心之时,她的感情也只是钦佩——她深深理解,却总觉得自己不能做到。
  一年来,周檀曾与她秉烛夜谈,他说,新婚当日她第一次见他之时,他便在梦里有所感应,似乎是冥冥之中有神在指引,让他意识到自己得遇知音。
  可是真正生思慕之情时,大概是在她御街击鼓之后。
  曲悠曾经反复问过自己,她并不是这个朝代的人,为什么要替她们鸣冤,她已经回想不起当时自己的心情,只含糊记得,在芳心阁中看过芷菱蘸水写字之时,她就下定了决心。
  或许比那更早,在谷香卉从樊楼中坠下时,她便已不能置身事外。
  周檀在深夜当中爱惜地拂过她的面庞,对她说:“你并不平凡,至少……听见了黑暗当中的哭声。”
  想到这里,曲悠终于笑了起来。
  倘若她是周檀,在此情形之下,也会义无反顾地回到汴都,就如同她是曲悠,好奇历史的真相、不能割舍黑暗中的哭声,所以即使贪恋鄀州安宁,也不会再回头看一眼。
  他们握着手,在静默的春夜,浩浩荡荡地奔赴自己心中的“道”,又恰好同道,或许,也能算得上一种抵死浪漫。
  *
  太子妃受惊病倒,已经足有四日不曾出现在他眼前了。
  宋世琰在烛火之前按了按眉心,忽而听见进门的幕僚道:“小周大人回了汴都。”
  “什么?”他放下书简,微有惊诧,“父皇的密诏,居然给了周檀?”
  宋昶病重,可没到无知无觉的程度,他的手虽然伸得进汴都大内,却不敢妄动。
  譬如他只知德帝连发三封密诏,却不知这密诏去往了何处。
  宋世琰站了起来,思量着自语道:“顾之言的学生,三榜状元郎,燃烛案没有清掉的钉子,刑部玉面修罗,一手扳倒傅庆年的人物……”
  幕僚听见一声棋子落地的清脆声响,原是宋世琰想得出神,宽阔袖口扫乱了一侧棋盘上的残局,将棋子拂到了地上。
  “依照父皇的性子,这几件事,哪怕只是沾染了一件,他都不该留下人的性命。”宋世琰低垂着眼睛,不知在对他还是对自己说,“我本以为他不杀人、只是远逐出汴都,是为了防我,可在这样的时候,他最信任的人,怎么会是周檀?”
  幕僚没说话,他应该一时也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
  “景安,你明日就去查上一查,周檀那临安早亡的父母,究竟是什么来路。”太子回过了神,皱着眉吩咐,“我只知道,他母亲好像出身于金陵世家,可若只是如此……”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转而问道:“他如今进宫了么?”
  幕僚回答:“小周大人身侧有楚老将军的兵,咱们的人动不了他,进城以后,他便直奔大内去了,此刻想必已经见到了陛下。”
  宋世琰倒没有慌乱,他修长手指把玩着一个沉重的鎏金镶玉扳指,轻蔑地笑了一声:“见到又如何,楚霖这么多年来除了打仗什么都不关心,汴都大营早已是孤的心腹,他守不住皇城的。”
  幕僚道:“殿下谋划多年,自然不是这几个人破坏得了的。”
  宋世琰却突然问:“周檀的夫人跟着他回来了吗?”
  幕僚不解其意,还是答道:“自然,小周大人进京只带了夫人和一个侍卫,内宅的人都留在鄀州了,想必是对汴都的情形心里没底。”
  “他们二人若是情浓,周檀就不可能让夫人跟着回来,”宋世琰了然,胸有成竹地道,“想必是她自己也忧虑汴都的亲人罢——周檀是孤家寡人,她可不是。”
  太子说起曲悠,幕僚倒是想起了一事:“春娘子入府之后,春风化雨楼便关门歇业了,我们的人将那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高氏姑娘的踪影……汴河下游前几日捞到了一具坏了脸的女尸,瞧身段倒像,只是不能确定是不是,便暂时没来回话。”
  “高则那个女儿虽然有点意思,但是太刚太硬,活不了多久。”宋世琰不以为然地挥挥手,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主意一般道,“孤现在另有一桩事情……你告诉宋祈,让他带一队人去,将曲府给围了。”
  幕僚错愕道:“曲府?”
  太子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去罢。”
  见他不想解释,幕僚也不敢再多问,临出门时,他嗅到了一股幽静的梅花香气。
  幕僚立刻侧身躲到了门口的屏风之后,等叶流春进了门,才低哑地问了一声,匆匆去了。
  他虽得太子信任,但亲见太子姬妾,总归失礼,更何况是叶流春这样身份敏感之人。
  叶流春没看见他,但她知晓太子颇为信任这个幕僚,立刻躬身道:“妾来得不巧,是否耽误了殿下的正事?”
  她最善察言观色,又与太子相交数年,极为了解他的心思,被迫入府之后,她心知闹也无用,干脆还是像从前一般侍奉太子,甚至信口编了几句“早有倾慕”之类的言语哄他。
  宋世琰虽知这并非真心,但对她的假意奉承极为受用,似乎能从中获得一些强迫她屈服的快感。
  “无妨,流春怎么来了?”宋世琰重新在案前坐了下来,逗弄着手边的烛火,“孤三两日没去瞧你,不知你在忙些什么。”
  叶流春轻轻扇了一下手中的团扇,他鼻尖弥漫着信阳公主梅花香的好闻气息:“妾近日侍奉太子妃,她病得厉害,殿下若得空,不如去瞧瞧她罢。”
  宋世琰一伸手,强硬地将她揽了过来,叶流春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面色却温驯,欲拒还迎道:“殿下今日心情不错?”
  “我已托人尽力寻找高姑娘的下落,可是如今尚未找到,我知你们姐妹情深,定然关心,实在找不到的话,流春也不要伤怀。”宋世琰在她颈间嗅了嗅,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不过,你的另一位好姐妹,今日可是回汴都来了。”
  叶流春一惊:“悠悠回来了?”
  宋世琰打量着她的神色,笑道:“正是。”
  “可是,她不是随着小周大人去了鄀州吗?”
  “父皇病重,召周檀回了京。”
  叶流春没有接话,她早在临安就与周檀相识,加之后来白沙汀含糊的透露,多少能猜出一些,她并不知道宋世琰已经知道了多少,只好沉默。
  想到白沙汀,她心中立刻涌上一阵酸楚。
  宋世琰却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故意道:“流春可是想到了你那位白郎?”
  叶流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正想否认,宋世琰便继续道:“他应该已经到了南边任上了,一路吃喝玩乐、喝酒狎妓,早已将你忘到了九霄云外,流春你一心为他,他却懵然不知,只觉得你见他失势便贪图富贵进了太子府……薄幸难解,流春一腔深情,真是错付了。”
  “我如今身在此处,眼中心中自然只有殿下。”叶流春没有因他的话失态,只是温柔地道,“前尘往事罢了,我得了殿下爱怜,世间女子都羡慕,何必为了这样的人费神。”
  宋世琰听着这样的话十分舒心,也不在意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在她颈间轻啄了一口,压低声音道:“流春最得孤意,为了叫你开心些,过几日,我便将你的好姐妹请进府中来陪你小住,如何?”
  叶流春听懂了他言下之意,不由得僵了一僵。
 
 
第78章 南冠客(一) ◇
  ◎发条◎
  南冠客(一)
  宋昶只宣了周檀和楚霖进宫, 所以曲悠并未跟随,楚霖为她留下了一支卫队,保护她的安全。
  曲悠乘马车送周檀到东门,撩开帘子便看见了高耸的燃烛楼, 她先前不懂这座楼背后的含义, 只觉得震撼, 如今再看, 自是百感交集。
  周檀有些担忧地叮嘱:“你带着楚老将军的卫队先回府去,紧闭府门, 等我出来,我们再做商议。”
  “我打算先回曲府去,”曲悠道,“父亲是史官, 向文如今在礼部,陛下仍在, 太子不敢在我家闹出大事,若是我独身回府,才容易叫他钻了空子。”
  周檀凝眉思索,听见楚霖在马车之外唤他, 便匆忙道:“好, 你一切小心。”
  曲悠抚了抚他肩颈处衣物的皱褶,这绛红官袍许久不穿,此时再见,总觉得这才衬他:“你也是。”
  她目送周檀的身影消失在广阔的台阁当中, 才坐回马车里, 不知是不是因为皇帝病重的缘故, 东门处的侍卫比她上次来时增了许多。
  楚霖留下的卫队听从她的吩咐, 出了御街往曲府的方向去,曲悠坐在马车当中,都能听见帘外沉重的甲胄碰撞声。
  她神思倦怠,在马车中小眠了一会儿,约摸是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车之前突然传来马儿的嘶鸣声响,曲悠乍然惊醒,还没回过神来,便听见侍卫低沉的声音:“夫人,府门处有太子府兵,约摸五十余人,金胄铁枪,来者不善。”
  宋世琰是聪明人,一算就能算到她回汴都之后会先回府。
  不过就如同她先前对周檀所说的一般,宋昶仍在,宋世琰不敢闹出大动作,堵在这里,想必是冲她一个人来的,要不然这些府兵就不会只是堵在门口,而是直接破门而入了。
  曲府的宅邸是曲承本家留下来的,位于汴都繁华之处,来往行人不少,她身侧有楚霖的三十人卫队,都是精兵,若与宋世琰的人动起手来,还是很有胜算的。
  想到这里,曲悠心中定了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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