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歌——雾圆【完结】
时间:2023-02-26 17:28:55

  两人还在说话,不远处的李缘君便唤了柏影一声:“兄长!”
  柏影抬起头来,在昏暗的光线中看见她泛着泪水的双瞳,就如同他第一次登李家门时,那个在他面前跌了一跤、眼泪汪汪的小姑娘一般:“兄长,我对不起你!是我太过急迫,毁了你满盘的算计,如今你有筹码在手,不必顾忌我,做什么要放了我呢……你要活下去!活着,才有希望!”
  她刚刚说完,燕覆就神色大变,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收回手中的兵刃,李缘君就闭着眼睛冲着那刀锋重重地撞了上去。
  “缘君!”
  “太子妃!”
  柏影往前走了一步,曲悠清楚地感受到他握着自己肩膀的手抖了一下。
  李缘君捂着自己的脖颈倒在地上,伤口处不断翻涌出含糊的血泡:“你要……出去,要……要……”
  说了几个字,她便再也说不下去,痛楚不堪地翻滚了两下,随即从怀中摸出一个略微有些陈旧的解毒香囊来。
  柏影含糊地回忆起,他扶起那个在他面前跌倒的小姑娘,非常耐心地帮她涂了药、裹了伤口,还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下午父亲不在家、自己身子弱的矫情言语,直到李威回府,他才知道这是自己的表妹。
  那次李威并未相信他所说的话,只叫他拿出更多证据来,他也没有想过一次说服李威。离开时,为了今后便宜行事,他随手解了身上一个粗糙的解毒香囊,送给了巴巴送他出门的小姑娘。
  她随身带了二十年,而他今天居然才第一次发现。
  柏影几乎握不住那只断箭,抖得划破了曲悠的脖颈,周檀有些不忍地将目光从李缘君的尸体上移开,非常恳切地对他说:“……你放下箭,我放你走。”
  柏影的后背几乎贴到了那青铜的冰冷墓门上,他心神不宁地看着李缘君手中的香囊,嘴唇颤了两下,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曲悠不顾他手中的箭矢,艰难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你跟宋世琰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曲悠轻轻地说,“或许你自己不记得,可在我前世的梦里,你曾经对我说过……你说,倘若你能做个纯粹的好人,或者纯粹的坏人就好了。”
  “宋世琰连弑父都做得出来,你呢?你连宋世琰都不想亲手杀,太子妃挟持了我,你生怕她杀了我,冒险跟过来;方才抓了我,你开出的条件居然是叫他们放了太子妃。你想让周檀留在临安不还朝,劝说十三先生在你动手之前离开汴都……你不忍心叫他瞧见你如今的模样罢?”
  “不必再说了!”柏影低吼了一声,见燕覆死死盯着他,又压了嗓子,沙哑地说道,“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想让我知道……你明白我?”
  “是,我明白你,周檀也明白。”曲悠伸手握住了他持箭的那只手,哑声道,“你难道看不出他根本没有那么急?你以为他瞧不出我是故意落在你手中的?他只不过也在犹豫,需要一个借口放你走,这么多年的情分,我们谁都不愿意见你有宋世琰的下场,你明不明白?”
  “放了我,宋世翾后患无穷,你们真的敢?”
  “我说过你不是宋世琰,你不是纯粹的坏人,你所在乎的人都已经失去了,卷土重来,还能为了什么呢?”
  “哈,哈哈……”
  柏影怪笑了两声,没有再说话,曲悠没有回头,却感觉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了自己的颈间。
  前世今生,她大概第一次见到这始作俑者的泪水。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柏影带着曲悠突兀地折返回了他们刚刚进来的那扇门前——墓门之后是箭矢横飞的甬道和熊熊燃烧的主墓室,隔着几步之远还能感受到那里的温度。
  周檀一时失算,急迫吼道:“柏影!”
  柏影垂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往后退了一步,又逼迫着众人不许靠近。
  箭矢正抵在曲悠的脉搏上,众人只好听从。
  曲悠略有些慌乱,也很快平复下来:“你有机会逃的。”
  “可我不想逃了,”柏影沉沉答道,“我逃得太久,也太累了……说实话,周檀所做的一切,包括和宋世翾的假意往来,我并非全无察觉,只是没有力气再细想。那日跟着你离开皇城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应该永远也回不来了。”
  曲悠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自弃之意,惊疑道:“你——”
  “嘘——”柏影又退了一步,他脚边甚至踩到了那些散落的箭矢,“我告诉你个秘密罢,你知道,当年我为何在你出嫁之前就设计识得了你吗?”
  作者有话说:
  友友们,北京最近真是,说起来都是泪,我阳得格外严重,低烧有五六天,病程拖了八九天,至今还在咳嗽QAQ
  后面还有一章~
  感谢大家支持呜呜
 
 
第112章 金缕曲(三) ◇
  ◎归宿◎
  金缕曲(三)
  曲悠一怔, 只听他继续道:“你不知道,或许连周檀自己都不知道——那年琼林夜宴之前的午后,周檀还是个穷酸书生,刚刚结识顾之言, 同他一起走在汴都大街上。那时似乎刚过了花朝节不久, 汴都的春日多美, 到处都是捧着花的姑娘, 你和高云月也认识没多久,一起采了花, 在樊楼二层饮酒,兴之至时,将采来的杏花插在了窗前。”
  她怔愣地听着这些像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又觉得它近在咫尺, 闭上眼睛就能看见。
  “你的杏花落了一朵,周檀恰好抬头, 见到你,失神了片刻。”
  “他很快就移开了目光,你也察觉有人,羞恼地关了窗, 可那一眼, 顾之言瞧见了,我也瞧见了。他很快就寻到了你,看了你的诗,那时候我就知道, 顾之言肯定会替他心爱的徒弟找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他必定在陛下面前提过了, 如若不然, 你以为贵妃娘娘为何会突兀地给你一个清流女儿赐婚?”
  原来如此。
  竟然如此。
  曲悠诧异地想着, 就算在之前的几世中,顾之言想为周檀说这门婚事,也是见过了那一眼。
  可能连周檀自己都不记得,但那是他确实失神了的、惊天动地的一眼。
  只要一眼。
  曲悠唇边泛起一个浅淡的笑容,不远处的周檀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深深地朝她看过来。
  “悠悠啊,”柏影贴近她的耳边,以气声亲密地说,“小皇帝不知道周檀的另一件事,等到他知道了……哈哈,你们未来也不会好过的……不对,不对,周檀早有临风亭那番打算,他还怕什么?他不怕,他不怕是因为他知道他要死了,他要死了……”
  柏影絮絮叨叨、颠三倒四地自言自语,说到后来曲悠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直到柏影手上再次用了些力气,笑着对她道:“你很感动是不是?你觉得你和周檀都是好人,能感化我是不是?说我不是纯粹的坏人……哈哈哈,还有一件事,你来猜一猜罢,你猜,周檀的病是从哪里来的?”
  他突然说起这件事,让曲悠真的愣住了,片刻之后她才脊背发冷地反应过来,自从她嫁给周檀的那一日开始,周檀的病都是柏影照料的!
  柏影却还嫌不够残忍,非要把话说完:“你猜到了是不是!他虽然受了刑罚,又遭刺杀,但毕竟年轻,身体本不该这么差的。在临安时,我不想让他回来,就能让他病到下不了榻,如果那时候我能狠下心来,不再尝试劝服,他早就死了。是我……是我经年累月地把他的身体越治越坏,坏到就算没有今天,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曲悠全然不顾他手中握着的箭矢,恶狠狠地转过头来,柏影及时收手,只在她脸颊处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你——”
  她这时的表情才全然变了,在微弱光下几乎扭曲,柏影瞧着她的面色,哈哈大笑,抬手便将她恶狠狠地推了出去。
  “柏影!”
  众人眼见这变故,连忙上前,周檀伸手接住曲悠,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柏影则张着双手,不管不顾地继续往甬道深处跑去,那甬道方才被爆炸触发,此时又横七竖八地射出好几支箭来。
  几支羽箭没入柏影体内,在他衣袍上氤氲出一片血色,他一路狂奔到尽头,贴着那扇门费力地找到了开关,又回过头来,隔着火光遥遥地看了李缘君的尸体一眼。
  有士兵嗅到了不寻常的气味:“将军!他……他身上可能还有火药,我们最好先离开此处!”
  燕覆当机立断,立刻带兵顺着来路撤退,周檀将曲悠打横抱起,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隔着黑暗的甬道与柏影对视。
  “我所有的亲人,皆已弃我而去……今日葬身皇陵,也算是我的归宿……这世道如逆旅,你们自己保重罢。”
  周檀没有多说话,朝他微微低头,算是致意,随后转身快步离去。曲悠死死攥着他的衣袍,感觉泪水簌簌而落,打湿了她的脸颊。
  两人都能听见遥远的黑暗中传来的不成调歌声。
  “我踏大河之水飘摇去,白日上京,九重鸾山……仙人赠来永安词,送我一路如寒星……”
  身后传来沉闷的爆裂声响。
  过去的一切,似乎都随着这响声永久地被埋在了黑暗的地底。
  与此同时,山下简陋亭中的宋世翾喝罢了手中最后一盏冷掉的茶。
  他站起身来,朝着远处爆炸声传来的地方看了一眼,目光中隐有忧虑。
  罗江婷不明白他在等什么,也不能去催,只好攥着手中的帕子,有些心疼地拭去他额角的汗水:“陛下不必忧心。”
  宋世翾回握住她的手,冲她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安抚笑容:“朕没事。”
  又不知是过了多久,一个浑身泥泞、带着火药气味的士兵自山顶打马奔来,他从马上翻身下来,急急地叩了一个头,言简意赅地对宋世翾道:“贼人已死,幸不辱命。”
  宋世翾终于松了一口气,又问:“先生与小燕俱安否?”
  那士兵答:“无事。”
  罗江婷听出了二人言语中的不对劲,但此时她能做的也只是顺着宋世翾的言语试探道:“陛下知晓消息,总归能放心了罢……说起来也不知贼人是谁,陛下本是来询问宰辅为何带兵出城一事,不想这贼人确实厉害,陛下也不得不为宰辅的安危考虑,当真是师徒情深哪。”
  宋世翾柔柔地“嗯”了一声,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
  罗江婷心跳如擂鼓,她说了这么一番话,宋世翾居然毫无反应,不知今日的一切究竟在他们的盘算当中,还是意料之外?听起来柏先生和李缘君是失败了,那么……
  她还在垂眸思考着,突然觉得颈间一凉,她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去,却发现宋世翾不知什么时候拔了腰侧的短剑,在她颈间轻柔却又精准地抹了一刀。
  罗江婷伸手去摸,摸了满手的血。
  她睁着眼睛,直直地栽倒下去,方才还对她柔情蜜意的宋世翾此刻面如冰霜地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甚至没有伸出手来,像是怕弄脏了一般。
  她听见他讥诮而冰冷的声音:“朕视阿萝如亲妹,你们如此,是侮辱我。”
  罗江婷喉咙里发出“赫赫”的气声,却说不出话,她艰难地咬着嘴唇,想问一句:“陛下……待我……”
  可宋世翾已然起身离开,正急切地吩咐身旁的侍卫:“先生向来身子弱,真的无事吗,师母可好吗?朕上山去迎他们一迎。”
  走了几步他才想起身后的尸体,于是顿了一步,随口吩咐道:“也是个苦命的,在她原籍处找块风水宝地,把人葬了罢。”
  作者有话说:
  会有人替你们记得那些惊天动地的瞬间的!
 
 
第113章 金缕曲(四) ◇
  ◎十恶◎
  金缕曲(四)
  朝堂重新归于一片平静, 市井之间议论不再,周檀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复相,继续推行变法。
  一场危及皇位的纷争随着昌陵那声最后的爆炸归于沉寂,除了在场者, 不会再有人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世翾着人为德帝重修了陵寝, 连带着他两个尸骨无存的儿子一起。
  一个在史书上没有名姓, 另一个成为遗臭万年的疯子, 说不清是谁更幸运一些。
  白沙汀写信回来时,曲悠甚至没有忍心将此事告知, 周檀默默地提笔,告诉他柏影辞官远游去了,归期不定。
  倘若曲悠从不知晓后事,大抵会觉得故事就会在此处结束。
  权臣帮助他拥护的君主除去了上位路上的所有障碍, 踌躇满志地实现着他的政治理想,几年之后, 他桃李满天下地离开朝堂,带着心爱之人寄情山水,成为一段佳话。
  但历史上总共也没有几桩佳话。
  转眼又是一年冬。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大些,清晨曲悠推开窗户便被雪花吹了满脸, 她连忙收了苍翠竹节制成的窗架, 低头看见木案上有一张花笺。
  周檀还没有醒来。
  花笺边随意搁了一支笔,墨迹干在笔尖上,想来是他昨夜睡不着,走到窗前听着雪声写下的。
  他近日身体越来越差, 夜里身子冷得像冰一般, 曲悠在房中摆了许多炭盆都无济于事。
  为了不吵到她休息, 周檀夜半咳嗽总是勉力压抑, 可其实他每一声咳嗽她都听见了,有一次甚至在枕上瞧见一丝血痕。
  残忍的红色。
  曲悠裹紧了淡蓝色的毛氅,发现他昨夜写下的诗句是“夜削竹骨做锋刃,我生金石不死心”。
  她鼻尖一酸,险些直接落泪,最后还是奋力克制,用手背堵住了自己的嘴。
  冬日实在太过漫长了。
  周檀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但是如她所愿,没有睁开眼睛。
  *
  苏朝辞吩咐人在正堂中多摆了几个炭盆。
  不久后沈络与曲向文一同登门,二人倒也不多话,坐在堂前烤起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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