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位报喜的衙差冲钱氏挤挤眉毛:“老太太,快给赏钱呀。”
钱氏偶然见过大户人家打赏的场面,长哦一声,赶紧回屋将钱袋子拿出来,给报喜的几位一人抓一把,口道同喜同喜。
出了这样大的动静,村人们自然注意到了,都围拢过来瞧,赏钱自然讲究个见者有份,但钱氏的一袋子铜钱根本不够分,她灵机一动,直接抓起一把向人群中撒去:“这是喜钱,大家都沾沾喜气咯。”
大家一边捡喜钱,一边议论,闹哄哄间终于弄清楚,原来是沈长林又得了个第一,沈玉寿得了第二十七,至于什么府试院试的含义他们搞不懂,只明白兄弟俩这回都成了秀才。
那不是比大岩村的李童生还厉害?全县也没几个秀才呐。
“长林,那你俩可以去县里开书馆了?”
“玉寿,你家的田地是不是不用交税了?”
“……”
村民们有问不完的话,沈长林和沈玉寿站在人群中,听着五花八门的问题,根本不知该先答哪个,答不过来,索性先闭嘴。
因喜讯来的突然,县里还没准备好庆功宴的东西,便将日期定在后日,今明二天也好叫沈长林沈玉寿二人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于是,里正与县衙的人高高兴兴的来,又爽利的走了,倒是村民们围在小院里,久久不愿离开。
钱氏把手一叉,想要轰人的当口,沈长林低声道:“奶奶,我们现在睡不着,不如让乡亲们坐下来,我们聊聊天吧。”
沈玉寿也点头:“是呀,夜里早些睡就是了。”
他们考上秀才的轰动可比去年考上童生的大多了,毕竟童生只是一个名号,而秀才功名是有实打实的好处!
村民们想问的可就太多了,从景安城的衣食住行,到路上的所见所闻,还有科举读书究竟怎么回事,五花八门,方方面面。
沈长林沈玉寿搬一张长凳坐下,请乡亲们一个个问,他们能答得上来的,全部都一一解惑。
永清县之外的山水和风土人情,还有科举上的事情,对于村民们来讲,都是稀奇新鲜而又遥远的东西,好奇心人皆有之,虽然村民们基本一辈子都活在小小的山村里,但并不妨碍他们对外面的世界和新鲜事物有热切的渴望。
“长林,你见识真多,难怪能考上秀才。”
“那当然啦,出去见过世面就是不一样……”
这场谈话直到夜幕降临时才散去。
人都走光了,沈长林才注意到沈玉堂也一直在人堆里,他刚刚一直在听,只不过没有问问题。
见沈长林发现了自己,沈玉堂有些慌乱的站起来,然后对沈长林微微颔首,转身跑远了。
夜里,沈长林沈玉寿早早洗漱妥当上床睡觉,这一觉睡的很足,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而这时,钱氏已托人分别去小竹村、大岩村传了喜讯,这次庆功宴,亲朋好友都能参加,县衙里的人说了,人越多越热闹呢。
“醒了?起来吃饭吧。”钱氏笑着道。
灶上温着两碗粥,还有一大碗鸡蛋羹,全是他们在景安挂念却吃不着的滋味。
昨夜钱氏一夜未眠,想了很多,她家的两个孩子,和别人家的不同,说是天上飞下来的文曲星也不为过,他们是山窝窝里的金凤凰,迟早是要飞出农门一展拳脚的。
孩子们有出息,她不能做两个孩子前程路上的绊脚石,若不去景安,恐他二人不能静心读书,再说,昨日听长林讲起景安的种种,她也想去瞧瞧看看。
“那景安城,也不是去了就不准回了,等我老的走不动了,牙齿掉光了,我还要回咸水村的。”
回来落叶归根。
沈长林和沈玉寿很高兴,他们没想到奶奶这么快就想通了。
既然举家要走,而且不知归期,那么家里的田地牲畜和生活物资,自然要好好归置一番,找个可靠之人托付。
不过,第二日便是庆功宴,他们没时间考虑这些,欢欢喜喜从县衙回来之后,一家人才坐下,好好盘了盘家中资产。
以前卖掉的田地都赎买回来了,钱氏去年还雇人开了几亩荒地,目前家里田地一共有四十多亩,鸡鸭鹅加起来有六十多只,还有二十来只兔子,四头猪加两头驴,一头牛,还有新收的稻谷上千斤,菜园子里种满了小菜。
这些都是带不走的东西,要找人照看,要论可靠,钱氏自然更信任娘家人,但他们毕竟隔了两个村子,且不姓沈,家业不好托付在他们手上。
思来想去,只有沈大郎一家子是可靠的,这些年相处下来亦十分厚道,家里的田地可以托他们照看,而那些牲畜和粮食,还是全部卖了换成现银的好。
正好,这日得了消息的钱壮同上司告假,从恭州赶了回来,钱氏便请他还有里正村长等人做见证,和沈大郎一家说好田地的事情。
“我家的地,以后都给你们种了,种什么我不管,但要给我三成粮做租子,不过我不要粮,全给我换成钱吧。”
三成租子不算多,况且沈长林沈玉寿有了秀才功名,他家的田地现在不需要缴税,怎么看,这都是互惠的好事。
钱氏做事非常麻利,将这一切打点好,也不过三五日,她明白,孩子们还要赶回景安去读书呢,耽误不起时间。
处理完事情后,钱壮才有空好好看两个小外甥,他握拳轻抵沈长林和沈玉寿的胸膛,笑问道:“教你俩的拳法没落下吧?”
“不仅没落下,还精进了。”沈长林自豪的说,并顺势锁住了钱壮的手腕。
这一下出其不意,钱壮失力往前踏了半步,惊讶的瞪大眼睛:“有两下子,但这不是我教你的那些招啊?”
沈玉寿在一旁补充:“我和长林拜了景安巡检司的王指挥学武艺,已经学了快一年啦。”
“好啊,竟然背着我另拜山头。”
钱壮说着,将手挣脱出来,并反手一边钳制一个。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技巧只是毛毛雨,沈长林沈玉寿被小舅舅摁在怀中,动也动不得。
哎,看来学武之路漫长,还有待进步呀。
“小舅舅,手有点疼。”
“下次拜师,我们一定先告诉你。”
钱壮只是和小外甥闹着玩的,说话间就松开了。
“多学点本事也好,能防身。”
处理完家务事后,沈长林和沈玉寿又结伴去李童生家里正式拜访了一回。
李童生今年七十三,已经很老了,去年和他道别的时候,老人家思维还很清晰,但今年经开始犯糊涂,听他儿媳王氏说,李童生经常连儿子孙子都认不清楚。
大岩村私塾,也从去年冬天开始停办。
“李先生,我们来向您告别啦,我们要去景安念书,下次回来再来看您。”
二人齐声,一边说一边鞠躬。
李童生浑浊的目光里,忽有了几丝神采,他拄着拐杖,捋着白花花的小胡子,慈祥的应道。
“哦,好好,去吧去吧,好好读书,好好做人,要好好的。”
沈长林望着眼前糊涂清明掺半的启蒙老师,心里涌起淡淡的感伤,但日升月落,本就是自然规律,倒也不必过分伤怀。
于是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大声回答道:“学生明白。”
除了李童生家,沈长林他们还去拜访了同窗、亲戚、族亲,并祭拜了亲人。
与此同时,钱氏也收拾好了行李,虽然已精简再精简,仍有满满两车的东西。
除了银两外,不过是被褥、衣裳、锅碗瓢盆等日常用具,看似不值钱,但若到景安一一新置办,则是一笔不菲的开销,因此,钱氏选择尽可能的带走。
这么多的东西,靠他们是不能拿的动了,需同行商队帮着一块拿,自然要出运费。
但钱壮有些不放心,拖家带口,一看身上便小有财宝,害怕他们遇见危险,便和上司禀明了情况,想去送一送外甥一家。
恭州巡检司的几个头儿,有一半从景安调任来的,不仅认识王指挥和顾北安,也早就听说了沈长林他俩。
人情是一张网,这是亘古不变之理,不知何时便会有求于人,因此,几个头儿也乐得卖下属一个面子,不仅准了假,还让钱壮多带几个人,防患于未然。
临出发的前一天,钱氏正在最后一次打点行装,院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周氏讪讪的探身进来。
“嫂子,我能进来和你说说话吗?”
钱氏瞥她一眼:“谁是你嫂子?我们闹掰八百年了!现在认我是你嫂子了?还有,你装啥文啊,还能不能进来,我没搭腔呢你都快走到我面前了!”
周氏腆着脸发笑,闻言不好意思再往前走:“那我……先退回去?”
现在装的像只鹌鹑,真当自己是个老实人了,钱氏翻了个白眼:“进来吧。”
反正明日就要出发了,往后再见不知何年何月。
“嫂子,你们要去景安城了?”周氏局促的问道。
“嗯。”钱氏把包袱捆扎好,“你想问啥?”
难道是觊觎她家的东西,想沾一沾光?但钱氏还是低估了周氏,周氏嘿嘿笑了几声,说的是。
“嫂子,要不你把我和玉堂一块带去景安城吧,听说景安的现实更有学问,玉堂这两年都没考过,一定是县里的先生不中用,我跟过去,帮你们洗衣做饭,缝缝补补……哎呦……嫂子,你怎么打人!”
周氏话没说完,就被钱氏顺手拿起手边的扫帚打了出去。
“你失心疯了吧!给我滚滚滚!带你们家人一起去景安,你真是疯的不轻!”
周氏灰溜溜的回来了,沈玉堂将奶奶和大奶奶的吵架声听得一清二楚,他死死咬住下唇,半晌道。
“奶奶,明天秋收假就结束了,我今晚就回县学,明年我一定考上,以后,我带您去景安城,我们不求任何人,只靠自己。”
一个清晨,带着薄薄的雾,他们出发了。
沈长林坐在车上,最后看了一眼咸水村,他知道,此去一别经年,再次回来,或许是五年,十年,甚至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了。
虽然他不是原主,但这也是他的故乡,是他所爱之人最惦念的地方,咸水村对他而言,是梦开始的地方。
“走吧,别耽误时辰了,小壮在县城等我们呢。”
沈长林点点头,安慰一般的捏了捏奶奶粗糙的手。
走了,再会咸水村。
辰时四刻,他们到达县城,和等在此处的钱壮汇合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爱你哦,么么哒
第53章 安顿好
◎甲班小组教学◎
汇合后, 一行人立刻出发,先走陆路,到洪征县码头登船。
一路上秋风清爽, 举目远眺,漫山遍野树色青葱, 野花绚烂,偶有黄叶点缀其间,仍是一派绿意盎然, 还没到秋景萧瑟时。
很快, 永清县就被甩在身后。
一行人中,只有钱氏、沈如康、罗氏从未出过远门,他们几个的心在扑通扑通的跳,脸上直发热,对前路充满了迷茫。
沈长林瞧出了家人的不安,他神色轻松,自然的开口,讲解着路上所见所闻所感, 沈玉寿偶尔也插两句, 在二人的配合下, 气氛渐渐热络。
初次出远门的钱氏等人,终于放松下来。
这一路走的很顺, 第三日中午他们就到达了洪征县, 本可立即坐船, 但考虑到这几天舟车劳顿,还是先休整一夜, 明早登船的好。
钱壮找了间客栈落脚, 正是上回他们住过的那家, 价钱合适,老板亦是熟人。
“哎呀,坐了三天车,脚都坐肿啦。”钱氏捶打着胳膊腿,念叨着下了车。
不过,她到底是筋骨强健的,活动一会儿后精气神便恢复了,罗氏和沈如康则多歇了一会,脸上才恢复了红润。
“老板,来十二碗面条,两屉馒头,再上两个肉菜。”
吃了三天干粮,今日自然要吃点热乎的暖胃,吃饱喝足后,钱氏几个有些乏困,先一步上床歇息去了,沈长林不觉得累,想到街上溜达几圈,消化一下。
沈玉寿站起来:“我跟你一块去。”
去年就在洪征县逛过,对沈长林而言,这儿也算熟门熟路。
街道两旁是各色商铺,路边零星立着槐树、榕树,只要有树的地方,树下必有乘荫闲话的百姓,他们三五成群,惬意悠闲。
“咦,那儿怎么那般热闹。”沈长林指着不远处的树下说道。
闲着也是闲着,沈玉寿接话:“走,看看去。”
待他们走近,透过密密匝匝的人头,往人群中心望去时,最先看见的,是一颗熟悉的光头。
“慧能小师傅?”
一年多不见,小师傅长大了一点,依旧聪慧可爱,他穿着件茶褐色僧衣,盘腿坐在树下,正为人们测字。
不过,这回不是免费的,小师傅的脚边摆了个瓦钵,测字的百姓随缘往里面投钱,现在里面零零散散有十多枚铜钱了。
“原来是你们,二位施主,好久不见。”
见慧能还记得自己,沈长林挺高兴的,蹲下道:“小师傅记性真好,上次你帮我俩测字,测的特别准,今日麻烦小师傅再帮我们测一次吧。”
说着,从荷包里抓出十来枚铜钱,扔在小师傅的瓦钵里。
“好啊。”慧能开心的笑了。
沈长林发现这小萌和尚竟有一对酒窝,好可爱,想捏捏,他搓了搓手指:“玉寿,要不这次你先来?”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慧能,不测了,快,快,收摊!”
沈长林沈玉寿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五十来岁的瘦老和尚,正往这边跑来,后面有两个人在追,口骂秃驴。
这是什么情况?
在兄弟俩莫名间,慧能飞快的收好瓦钵:“二位施主,不好意思,下回再帮你们测,后会有期……啊,师傅,等等,您不要跑那么快……”
说罢和老和尚一起跑没影了。
见沈长林和沈玉寿满脸不解,旁边的百姓好心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