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老一小两个和尚来咱们县已经好几天了,老的帮人算命,小的帮人测字,哎,别说,还蛮准的。”
“不过呢,就是太准了,也能惹出祸端,老和尚算出八分只讲三分,事主就不干了嘛,追着吵着要他说完,这不,又遇见脾气暴躁不依不饶的了。”
“看今日这架势,他们是要离开洪征县了,小阿弟,你莫伤心,刚才投的铜钱,就当为他们那什么……什么周游大乾国全境出力了吧。”
沈长林从那人的话中提取了几个关键词:“周游全国?”
“是呀,小和尚自己说的,不过,也可能是随口说说吧。”
这一段插曲,兄弟俩并未放在心上。
不过周游全国的说法还是让沈长林震惊了一番,在没有轮船火车的时代,长途旅行不是享受而是吃苦受罪。
慧能小师傅和老和尚若真能巡游各省,必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第二日清晨,他们登上了去景安城的船。
帆船顺风而行,很平稳,钱氏几人还算适应,没有出现严重的晕船现象,加上钱壮他们帮着搬运行李,这一路上颇为顺遂。
“奶奶,前面就是景安城了。”
朦胧的晨曦中,景安城的城门出现在视野里,钱氏、沈如康、罗氏头次来,无一不发出感叹,真气派呐,不愧是一府之首。
核验完手续,一家人进了内城,接着贺青山和孙舒阳先回了府学,沈长林和沈玉寿暂时没回去,得安顿家人。
当日离开景安返乡时,他俩就考虑过家人的住宿问题,托人看了好几处出租的房子。
于是,进城后先找了个阴凉地驻足,沈玉寿留在原地陪家人,沈长林和钱壮一起去找租房的中人。
询问后得知,之前看的那几处宜租的房子中,还有三处没租出去。
沈长林衡量一番,选了一处价钱合适,离府学近的。
那房子地段好价钱也实惠,唯一不便的是个大杂院,有好几户人家杂居。
这一点有利有弊,虽然牺牲一些清净,但能更快的融入其中。
事不宜迟,沈长林和钱壮看过房子,检查了屋顶、窗户、家具等没问题后,便交了租金,接着去接应钱氏他们。
房子在槐花巷里,因巷口有两株大槐树而得名。
沈长林租的是个套间,正好钱氏一间,沈如康和罗氏一间。
钱壮和手下将行李全部搬进去,帮着归置一番后,屋里初步有了居家过日子的模样。
“不错,像样。”钱氏四处打量,挺满意的。
钱壮还有公务,将外甥一家平安送到后,便返回恭州去了,而沈长林沈玉寿他们也要返回府学报到。
走的走回的回,很快,新赁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一家三口。
罗氏有些坐立难安。
原本这一路上她是欣喜大过迷茫的,一心只想家人团圆,但真的到了景安城,钱壮离开,两个孩子也回了府学,她心里突然就七上八下的。
“娘,我突然觉得,不知该干什么了,心里愁的慌。”
“愁什么,来之前不都说好了嘛。”
钱氏很淡定,一边翻包袱一边道:“你会绣花,如康会做木工活,我呢没什么大本事,做吃食还算在行,这一路上你看到了,景安城内人山人海,咱们找个合适的地方支个小摊,卖点荷包绣帕,小竹筐小竹凳,再卖点小食小点心,还怕养不活自己?”
“再说了,老家还有几十亩地,咱们靠田租也不至于饿死,还有,孩子们考上了秀才,县里镇上还奖了银子呢,加上原先的积蓄,和卖牲畜卖秋粮的钱,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吧,绝对饿不着。”
手里攥着银子,钱氏不慌张,说话间,她已从包袱里扒拉出一堆菜干了,捆扎成几份后,她拉着儿媳出去,要拜访同院的邻居们,好混个脸熟。
“娘,我……”罗氏有些怯意。
钱氏没惯着她:“走!今后同住一个院,迟早要打照面的。”
钱氏会和人打交道,外向,有她撑门立户,在景安城的日子不会难熬。
另一边,沈长林沈玉寿回到府学,正式以甲班学子的身份上课。
虽然之前从李文柏那听说过甲班的课业安排,但听说和切身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
严格来说,只有甲班学子,才算府学的正经生源,府学的师资力量亦无条件向甲班学子倾斜。
之前在乙丙丁班,诸学子同上课同考试,所上的课程所面对的先生完全一致,但甲班并不是。
甲班的学子在班级之中,还分小组,一组少则四五,多则□□人,会有专门的先生主教这组学生,并协调学生跟其他有专长的先生上课,有点像导师带研究生。
并且,除非是有名师大儒来府学授课,不然甲班学子都是上人数十以下的小课,不上大课。
小课会更细致,能照顾到每一个人。
回到府学,沈长林和沈玉寿到凤学谕那领取了甲班的课业安排簿,他们发现课业簿上有好几位只闻其名的先生名讳。
他们均是闻名景川甚至平南布政司的名师。
凤学谕淡淡一笑:“这是今年新聘的先生,座下学子还未选满,你们很幸运。”
这时代没什么义务教育,教育走的是精英化路线,越往上走普及面越狭窄。
而县学府学建立的初衷,则是打破这层壁垒,降低受教育的门槛。
理想很好,但现实很残酷,真正稀缺的教育资源,仍然集中在世家贵胄手中。
比如珍贵稀少的藏书,多数被私藏,平常人难以得见,又如学识渊博的大儒,会被高门豪族争相聘请,去自家私学上课,官学中能聘请到的名师,少之又少。
“明日许先生开堂讲课,你们去听一听,如果有缘,拜在他老人家座下,是很好的。”
凤学谕提醒道:“许先生为人严谨,最厌失信之人,你俩明日去听课时,切莫迟到。”
许先生全名许晋蓓,曾在宰相府做过先生,还曾做过皇子的老师,游学十余载,见多识广,而今是效仿圣人有教无类之理念,方来景安府学教课三年。
若能拜在他座下,定能学到很多,沈长林和沈玉寿对视一眼,都很高兴。
“学生知道了,谢学谕提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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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谦让否
◎不愿拱手让人◎
回到斋室, 沈长林沈玉寿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天色很快就暗了。
贺青山和孙舒阳捧着几个食盒从食堂回来:“知道你俩还没吃饭,我和舒阳多买了两份, 我们一起吃。”
说话间沈玉寿已经将书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并点上了蜡烛, 四人各坐一角,开始享受晚餐。
今晚有糯米藕夹、杂粮馒头、蘑菇汤和鸡蛋羹,不是大鱼大肉, 但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 令人食指大动。
沈长林沈玉寿马上要搬去甲班的二人寝,四人同住的日子即将结束。
“人间别久不成悲呀。”吃完晚饭,贺青山有点难过,在旁念了一句诗。
沈长林笑了笑:“青山,我们就算搬了斋室,课后还是会一起练武讨论课业的,悲什么呀。”
沈玉寿也道:“青山兄,一日为友, 终身为友。”
“嘿嘿, 我知道, 就是想掉掉书袋。”
贺青山生性豁达,嘻嘻哈哈笑闹一阵, 四人洗漱就寝。
临睡之前, 沈长林想到钱氏他们, 嘀咕一句:“不知奶奶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能不能适应。”
但明日要上许先生的课, 只能课后抽空去槐花巷看看了。
沈玉寿轻声道:“先睡吧。”
第二日兄弟俩起了个大早, 穿上干净整洁的衣裳, 互相帮忙用发带扎好头发,然后背上书袋,背着课本和笔墨纸砚,精神满满的往夫子殿走去。
夫子殿在府学入门处,殿后有几间僻静的讲堂,这讲堂专为甲班学子所用,沈长林他们还是第一次去。
“排队,莫喧哗。”守讲堂的门房维持着秩序。
他们来到夫子殿的时候,那儿已有几名学子在等待,不一会太阳东升,霞光初照,又来了几位。
沈长林数了数,加上他和玉寿这儿共有二十二人,而不出意外的话,许先生只收五人做亲授弟子。
因此,他们站在这儿,既是同窗,也是竞争对手。
“在下姓林名天逸,字飞羽,是新入学的甲一班学子,兄台怎么称呼?”
不远处,一位穿淡蓝色华服的少年公子正笑盈盈的同诸位学子逐一寒暄。
林天逸今年十七岁,三年前便中了秀才,有入府学的资格,不过他一直未曾就读,而是读林家族学,今年突然入学,多半是冲许先生来的。
“鄙人姓万名永珺,字璞如,飞羽兄也姓林,和月贤兄同姓呢。”
林天逸微微一笑:“我林家祖上是从京师迁来的,和月贤是同宗,挂着亲的。”
“原来是一家人。”万永珺急忙拱手,“林家实在人才辈出,儿孙个个钟灵毓秀,佩服。”
“哈哈,哪里哪里……”
沈长林和沈玉寿默默对视一眼,他们和林月贤同吃同行数月,从没听他提起在景安城还有什么同宗亲戚。
果然,富在深山有远亲,古话说得没错。
很快,林天逸就晃到了沈长林他们面前,又是一番自我介绍和寒暄。
沈长林和沈玉寿介绍了自己,林天逸惊讶的挑了挑眉:“二位兄台还未取字?”
“男子二十而冠,有问题吗?”沈长林回答的毫不客气。
“哦,没问题。”林天逸耸耸肩,不着痕迹的打量了沈长林二人的衣着后,很快换了下一个寒暄对象。
男子二十而冠没错,但在现实生活中,二十岁前冠字的人很多,字主要在社交场合使用,而世家子年幼时便会出席各色社交场,因此提前取字的多为社会上层。
林天逸内心一哂,所以刚才那二位是除了读书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没什么结交的必要。
沈玉寿低声对沈长林道:“别理他,我们安心等先生来。”
“嗯,不过有点瞧不上他鼻孔看人的姿态。”沈长林说完,冲小兄眨眨眼,“你放心,我没忘记今日的正经事情。”
太阳逐渐升高,阳光照在诸位学子身上,带来一丝丝燥热,许先生还未露面,学子渐渐的有些焦躁不安。
“许先生不会不来了吧?”
“我们为了来此,放弃了其他先生的课,若许先生爽约,岂不叫我等赔了夫人又折兵?”
于是几位学子一齐去问门房老头,得到一句:“爱等等,不等请便。”
两刻钟后,有人实在待不住了,走了四人,只余十八人。
这时终于来了个小书童,小书童问诸位学子:“我家先生这此只收五人,现在却有十八人想拜师,先生让我问你们,有没有愿意自动放弃资格,将机会让给别人的,你们可以将答案写在纸上,我交给先生看,两刻钟内写好。”
到这儿,稍微聪慧点的学子都明白过来,许先生是故意不露面予学子们考验的,而小书童的这个问题,也是考试的一部分。
“小书童,劳烦你说说,许先生平日是什么性子?”
“或者,你跟我们说说,先生最爱读什么书,喜欢什么文章?”
如此,便能窥得许先生的秉性喜好,拿捏着分寸写答案。
但小书童一抬下巴,只道:“无可奉告,诸位快写,两刻钟后我准时走。”
沈长林和沈玉寿没有多加思考,他们来这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拜师,沈长林蘸墨写到。
【鸟欲高飞必先振翅,人求上进必要读书,长林立学为先,不肯错失良机,不愿将机会拱手于人。】
他是一个交答案的,沈玉寿第二个,兄弟俩都没长篇大论,引经据典粉饰太平,非常直白的表达了自己。
小书童到点收了答案便走了,片刻后去而复返:“方才十八人中,有十人愿意放弃资格,圆同窗求学之梦,先生说,很好,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此十人心怀博爱,有美德。”
那十人听了,不由自主的挺直胸膛,面带微笑的听小书童转述着许先生的夸赞。
但下一刻,小书童道:“先生说,你们有如此胸襟很难得,你们回去吧,剩下八人随我到学堂里去见先生。”
“什么?!”那十人大惑不解,“许先生不是夸我们了吗?”
小书童点头:“对呀,夸了呀,你们自己说放弃这个机会的,难道说的是违心话?”
那十人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小书童的话没毛病,但是,刚才那份答案上所写放弃机会助同窗圆梦云云,只是场面话呀,谁知许先生当真!
沈长林沈玉寿随小童进了讲堂,终于见到了许晋蓓先生。
他穿了一件玄色深衣,头戴木簪,脚着木屐,这副打扮很有先贤风骨,加上炯炯有神的目光,有一瞬间,沈长林觉得他很像从古画像上走出来的人物。
腹有诗书气自华,在许晋蓓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微笑着伫立在学子前面,目光和善却有力,叫人心生亲近。
“我听说,你们八人中,还有没冠字的?”
此话一出,林天逸的脸色瞬间发白。
沈长林了然,从他们踏入夫子殿那刻,许先生的考核就展开了。
细想有理,昨日凤学谕特别提醒许先生严谨厌恶失信,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先生自己定然也是守诺重诺之人。
沈长林和沈玉寿往前跨了一步:“先生,我二人未曾冠字。”
许先生捋了捋胡子:“那我今日,为你们取一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