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知道啦,”顾嘉年虚心地接受他的建议,“这次确实是有点胡来,以后肯定不会的!”
她说着,忽然又想起正事,再加上他现在语气和软,气应该消了。
于是又打起手机的念头。
“迟晏,我手机在你那吗?”
迟晏“嗯”了声,却不给她,轻轻揉着她手上的冻疮,半胁迫地问她:“先把话说完,以后绝对不胡来,认真的?不准嬉皮笑脸,也不准避重就轻转移话题。”
顾嘉年立马跟他保证:“认真的,绝对真!下次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以身体为重!”
迟晏盯了她一会儿,才“哼”了声,从口袋里拿出她的手机给她。
顾嘉年松了口气,点开手机看了眼时间门。
十一点五十。
差一点就过了。
她一边应付着他的话,一边心脏怦怦跳着,点进邮箱,刷新了一下。
迟晏那边还在耐着性子跟她讲道理。
“生日倒是没什么,只是可惜了电影票、定的餐厅还有花,本来想……再讨好你一晚上的。”
“原本……也有话跟你说,但就你现在这个身体,还是别听了吧,留到你康复。”
“小朋友,你要说到做到啊,别拿身体开玩笑。你不是一直让我好好生活嘛,那你自己怎么能搞成这样?这一页就揭过去,下一次我……”
只是他话没有说完。
怀里的女孩子忽然抬起头,唇角翘得很高,眼睛又红又亮,如同坠落的星辰。
她无意识地张嘴,像只小松鼠般啃着自己长满冻疮、疼痒难耐的手指头,另一只手把手机屏幕怼到他面前。
尾音止不住地发着抖:“迟晏……你看。”
“我做到了。”
迟晏下意识地看过去。
那白晃晃的屏幕里,躺着一封邮件。
这邮件没有标题,也没有正文,只是附上了一个wrd格式的附件。
他顿了一下,伸手点开那个附件。
《大兴安岭的林中人》序言。
昼山大学中文系主任,沈晋,于此嘉年十二月末作。
迟晏满眼恍惚地抬起头。
病房里,鸡丝粥残余的香气在弥漫。
白织灯在发热,饮水机在叫嚣。
他的小姑娘穿着宽宽大大的病号服,脸上带着笑,没什么形象地放下啃满了牙印的手指头,连名带姓地喊他好几声。
“迟晏,迟晏,迟晏。”
顾嘉年嘴角高高地扬着,眼底笼了一层热烫的水渍。
真的赶上了。
虽然只是轻飘飘的、毫无仪式感的一封邮件。
虽然比不上他送她的那十九个精致包装的生日礼盒。
可那也是她用四十九页的论文换来的呢。
她今天就真的觉得,自己特别特别厉害,特别特别棒。
顾嘉年再次伸手扯住他冰凉衣角,笑着眨去眼底的氤氲,郑重其事地祝贺他。
“迟晏,祝你二十五岁生日快乐。”
“迟晏,祝你从今天开始,永远快乐,永远做自己。”
“还有……”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磨磨蹭蹭地红了脸。
几秒钟后,她一鼓作气地仰起头,嘴唇和牙齿莽撞又青涩地磕上眼前那对,她垂涎已久的、形若翅膀的锁骨:“就,我是不是还没跟你说过呀?”
“迟晏,我也很爱你的。”
“最爱最爱你,从来没变过。”
*
屹立百多年的昼大中文系办公楼。
夜晚的办公室里,沈教授发完序言,退回到下午收到的那封邮件上。
他再一次,一字一句地读着。
“沈教授,下午好。
很抱歉再次打扰您。
其实这次的作业,我并没有按照您的要求做概括性的鉴赏。
为了能够囊括原文的大部分内容和行文细节,我罗里吧嗦地写了四十九页。这几天里,我一直惶恐不安着,怕您没耐心看完,也担心因为不符合要求被您拒批――直到方才,我查到了分数,心才落回肚子里。
我想在这里郑重地感谢您能够花费不菲的精力和时间门,看完我的长篇大论。您或许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意义万分重大。
其次,请您原谅我耍的这个小聪明,您应该多少猜到了我的心思。
就像我论文中说的那样,《大兴安岭的林中人》在保有砚池一贯的风格之外,遣词造句、故事结构、以及对人设的把控,比起当年更甚一筹。这三年以来,他并没有荒废自己的才华与时间门,他找回了曾经的自己,也超越了曾经的自己。
先生,我人微言轻,也并未亲历当年的事,自认为没有资格做任何评说和劝解。但我作为砚池将近十年的老读者,作为您的学生,想在这里恳切地请求您帮个忙。
如果您觉得《林中人》没让您失望,能否恳请您,抽空帮忙写一篇序言。我知道我绕过砚池本人,直接和您提这个请求有些唐突,也有些无理。
可是先生,他曾同我说过,这是他和您的约定。
您的学生没有一刻忘记过这个约定,他一直殷切地期盼着,有一天能够重拾初心,赴您的约。
我想恳请您,能给他一个机会,也给您自己一个机会。
再次感谢您的耐心与包容,也盼望今晚能收到您的回信。
敬祝冬日有暖,长夜有灯。
学生,顾嘉年。
第51章
顾嘉年不记得自己说了多少句爱他。
她从记事起就是一个不太擅长表达情感的人, 也总觉得相较于“喜欢”,“爱”字好像太沉重、太不含蓄了。
所以哪怕在一起半年多,哪怕心里再钟意他, 想把世界上最好的爱都给他,她也从没亲口说过“爱他”。
可此时此刻才发现,当你急切地想让一个人感受到血液里翻滚的、骨骼里冲撞的、每一寸皮肤里交织的感情的时候。
只能说这句话了。
“我爱你。”
“最爱最爱你。”
顾嘉年一边说着, 一边伸手勾着他脖子, 鲁莽地用嘴唇碰着他的下巴、锁骨、喉结,没有任何技巧地吻着他。
她的泪淌进他领口, 嘴唇贴着他颈边温热跳动的脉搏, 声音平缓。
“迟晏,你十九岁那年,我还是个小孩子, 我什么都做不到。”
“那会儿对我来说, 六岁的年龄差, 是我跨不过去的鸿沟。”
“可我后来又想,人生这么长呢。”
“你还会有二十九岁、三十九岁、四十九岁……等你到八十九岁的时候,我就是个八十三岁的老太太,那我们就差不多大了。”
她埋在他颈间门肆意地笑。
“这么一想,觉得舒心许多。”
“因为往后, 我可以像你照顾我那样照顾你, 像你爱我那样爱你。”
“一直爱你。”
她话音落下。
怀抱中的躯体倏地僵住。
片刻后, 自方才一直恍惚无措、任她乱来的人,开始反客为主地占据主导地位。
他拿下小桌板, 欺身上来,伸手将她摁在怀里,比任何时候都要用力。
他胡乱地埋头在她颈项领口, 掌心从她肩头一寸寸抚下,最后重重捻在她腰窝,像是想要把她揉进身体里面。
再没有所谓的礼貌、克制与隐忍。
唇齿啃咬时比她更加莽撞,甚至是粗野。
两个人互相触碰着、亲吻着、啃噬着,不像是情到浓时温柔缱绻的缠绵,更像是本能地想要把自己一头扎进对方的世界里。
告诉彼此。
别怕,我与你在一起。
直到许久许久之后,迟晏摁着顾嘉年的腰将她往下带了带,下巴强势地搁在她发端,两个人才轻喘着停下。
病床本就有坡度,这一番动作下来,顾嘉年才发现自己越滑越下了,而迟晏也半躺在床上,双手还禁锢着她。
她方抬眸,便见到他精致的锁骨与白皙颈侧泛着不寻常的红,性感的喉结上下滑动着,难捱的喘息声绕在她耳尖。
初见时寡淡又英俊的吸血鬼,此刻被拖拽着沉沦于人间门。
――每一寸皮肉上,都写满了情与欲。
顾嘉年鬼使神差地抬头,看向他的脸。
他亦毫不掩饰地垂眸看她,眼皮透红,那颗藏在眼睫中的痣轻微抖动着,眼底卷刮起与皮肉一致的浓烈**。
“别动,”迟晏压低头颅吻她鼻尖,轻慢地笑,语气却无比诚实,“你让我……缓一缓,我有点控制不住想……”
他顿了一下,闭着眼喘息着摊牌。
“想要你。”
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却首次向她坦诚他的**与占有欲,甚至在直白地和她商量起这件事。
“只是在病房里不行,今天也不行。”
“得等到你身体好起来,以后在家,你也愿意的时候。”
原本一直觉得她太小了。
他潜意识里总认为,她年纪小,不管什么事都该慢慢来。
私心里也端着一点年长她六岁的架子,想要在她面前当个稳重端庄的成年人。
所以每次与她接触时,他都克制地关起**的兽,收敛着内心狂乱的情意,小心翼翼迁就她的天真烂漫。
所以一直斟酌着不敢与她说曾经的事,不敢触及他心底的那方阴暗世界。
怕吓坏她,更怕她对这个泥泞又复杂的世界和他,失望。
可今天忽然觉得。
他的小姑娘一直顽强又坚韧地飞速成长着。就像她说的,于漫长生命而言,六年的时间门并不长。
她早已足够与他并肩,甚至能做到他殚精竭虑都没法完成的事。
那么他也不必再自以为是地遮住她的眼。
就让她与他一起,直面最原始的**,看这世界的隐秘角落,窥探人心的难料与诡谲。
果然。
在听到这样直白的情.事之后,怀里的女孩子虽然脸色猛地爆红,却没有被吓跑。
她满脸发烧地把脑袋埋进他颈边,露出领口的那截脖子都泛着红。
呼吸紊乱了半晌后,她声音嗫嚅又含糊地应了一句。
“嗯,那就以后再说。”
迟晏的唇角勾起来,努力平复生理上的情.欲和狂乱的心跳,终于哑涩地开口问她。
“怎么知道的?”
“又是怎么……做到的?”
或许在看到先生的那封序言时他还有些恍惚,可听到她随后热烈的告白,感受到锁骨上的疼痛,再听到那句“十九岁”。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今晚他原本忐忑不安要说的话,无需再言。他的停停比谁都清楚他曾经的痛楚、龌龊与执念。
顾嘉年闻言缓了缓,镇定着不为之前的旖旎片段和他刚刚的话发疯。
她清了清嗓子,徐徐地把一切都告诉他。
从那天他“随口胡诌”的那个《荒原》的结局开始,到她在陈妤的书屋里重温《荒原》,满心觉得不对劲。
再到在私房菜馆,眼见到程遇商与他之间门的争执、发现程遇商撤掉所有与《荒原》有关的版权、组里聚餐时郑齐越的话……
“所以我便大概肯定了,《荒原》是你代笔写的。”
迟晏一直僵着身子听到这,下颚猛然收紧。
听到她如何敏锐地从这些细碎的线索中发现他腐朽的曾经,哪怕此刻已经听过她说爱他,依旧免不了心慌,下意识地企图分辨她的语气。
无法控制又真切地害怕,怕她瞧不起他。
他艰难地开口,本能地想要解释迟延之在签合同时做的手脚,也想解释自己已经付了违约金收回了这本书,却没能说出来。
心底觉得自己这样急于在她面前撇清的样子,更加龌龊。
“迟晏,”顾嘉年感受到他的不安与欲言又止,心里难受地揪了揪,伸手抚上他脸颊,“你别怕。”
“虽然没机会和十九岁的你说。”
“但我很爱他,也很心疼他。”
迟晏闭了闭眼,脊背绷直着,好半天才“嗯”了声。
无话可说地把脸搁在她发端。
――她知道了这一切,却没有他以为的滤镜破碎后的失望与不屑。
――她穿梭进时光里,拾起了那个最难堪的他,递给他最好的礼物。
他的小姑娘。
比他曾经想象的、奢望的,以千万倍计,更加爱他。
“后来我在工作室看到《林间门人》的样书,才知道你的执念,于是就去找了郑齐越。”
“他和我说了一些沈教授的事……”
迟晏听完,也觉得诧异。
这件事连他都不知道。
他心里叹了口气,更能体谅先生的不容易。他对他的态度竟是因为心里的结。
又觉得宽慰心酸。
原来曾经想要渡他半程山水的恩师,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痛恨、瞧不起他。
“我就在想,或许沈教授只是害怕看到你变得像沈乐安一样,丧失了文人的信仰与灵魂,所以才不肯看你的书。”
“但是怎么样让他看呢?”
顾嘉年说到这里,仰起头,嘴角高高挂起来,双眼亮晶晶地讲自己的高光时刻:“然后!我就忽然想到!他可以拒绝看任何书,但不能拒绝批改学生的作业!”
“所以我就利用文学鉴赏课的大作业,写了一篇《林中人》的分析和鉴赏,冗长嗦地写了四十九页,逼得先生不得不看。我一开始还有些担心会弄巧成拙,不过好在没有,沈教授给了我A+呢。”
“我就再接再厉给他发了封邮件,结果!真的如我所期盼的那样,在凌晨之前发来了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