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遗珠【完结】
时间:2023-03-02 11:51:42

  看上去,他对这口舌之辩稳操胜券——可他浑然不允她开口,还能输了不成?
  这坏家伙笨得恼人,根本不知事态有多么严重!
  “你不让我说,怎知没有道理?”
  思及情势,她愈觉紧迫,小手团握成拳,恨恨地敲他肩头,自己倒疼得黛眉纠缠:“你知不知晓,绑架我的坏人在为你兄长做事?”
  “他曾是看守我的巫王铁卫,已将我身世告知你兄长,随时可能对你发难!”
  魏玘听罢,并不作声,仍定定瞧她。
  阿萝与他对望,看他眸光沉冷、赛雪欺霜,还当他幡然悔悟,却见他视线一低,转而腾开一只手,摩挲她小拳,似要为她纾痛。
  “我自然知晓。”抛落的回应漫不经心。
  阿萝怔住,一时连眸也未眨,愣愣受他轻抚,喉头莫名失声。
  魏玘双目又抬,与她再碰,眼里的促狭荡然无存。
  他的口吻郑重其事:“那你知不知晓,是我赈济有度,难免招摇,引来我兄长妒恨,柴荣才会来到翼州、暗中破坏孤幼庄?”
  听见这话,阿萝忽然想起——与柴荣周旋时,她确实听人说过,破坏孤幼庄能得一笔赏钱。
  她尚未回答,便听魏玘哂笑一声,兀自续道:“柴荣如此,秦陆、陈广原亦然。若没有我,你只管清清白白,又怎会与太子之流有所牵连?”
  “若说你害了我……”
  他顿了顿,目光纹丝不移,话语斩钉截铁:“那我也害了你。”
  阿萝惊讶,本能地想反驳他,却良久说不出话来。
  她木木地滞住,陷在他幽如深潭的眼中,直到双眸干涩,两扇浓睫才稍稍一眨。
  今夜的月光格外清亮,照出人影一双,与渐紧的怀抱。
  魏玘注目,视线近乎凝定,在无声、昏沉的静寂里,流出难以言说的慎重与眷恋。
  “阿萝。”他道,“这世上从没有天作之合。”
  “没有谁天生与另一人相配。”
  天作之合也好,金玉良缘也罢,都只是存于书里的故事,由文人笔墨挥就,写一段段蓝田种玉的佳话,与尘世相去甚远。
  可他与她终归生于尘世、长于尘世,更跳不出尘世,难免受其磋磨。
  曾经醉后,阿萝昏然入睡,魏玘一人思量整夜、愧怍整夜。正是那一夜,他生出决意、有心娶她为妻,又自觉失察、如顽石般愚钝无知。
  ——可用顽石为二人作比,何尝不算贴切?
  他与她,分明像两块不同的石头,各有各的锋芒与棱角。若想牢牢地契合一处、密不可分,需得经过一次又一次碰撞。
  既是碰撞,自然免不了磨合、胶着、痛苦、危困。
  魏玘低下头来,与阿萝拉近距离。
  他放缓嗓音,又道:“我从未否认,我们会让彼此陷入危险。”
  “可我等如要携手余生,这危险就是务必承担的责任、理当作出的让步、注定忍耐的牺牲。”
  阿萝睫羽一颤,透过泪色,探入他漆深的眸底。在那里,她看见明明的火光,清亮而赤诚地烧着,将纤小的她彻照无遗。
  扑通。跳动抵达指尖。
  阿萝蓦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抵在魏玘的心口。
  “你的心……”她喃喃,“跳得好快……”
  它跳得太快,蓬勃而有力——好像她再停留一阵,就能轻松将它握在手里。
  魏玘勾起唇角,又垂首,轻轻蹭她前额。
  他话里有笑,诚挚却不减:“它从前沉寂许久,此刻为你,才勉为其难、多出半点人气。”
  这并非魏玘搪塞或夸大,而是与阿萝相遇后的切身经历。
  他生在王室,并肩欺诈,与算计为伍。为了保住性命,他竭尽所能,利用周遭一切,无论血脉、钱财、婚姻,抑或是自己的身躯与血肉。
  这些年来,他受过无数赞誉,譬如肃王早慧练达、雷厉风行、有杀伐果决、能担大任。
  可除了阿萝,从不曾有人与他说过——他该对自己好些,不要太过狠心。
  凡尘浩若烟海,众生孤舟一叶,历尽千帆。而与他相逢之人,多半习以为常,想他身负王室血脉,合该厮杀不迭,炼出冷漠、坚硬的一颗心。
  唯有在阿萝面前,他才作为人、作为自己,真正地活着。
  这一切太过复杂,阿萝能明白吗?
  魏玘不在乎。他望着她,看她软睫凝滞、双眸柔怯,便想千秋百岁、二人来日方长。
  为了赢下这来日方长,他必须做些什么。
  魏玘抬指,轻捏阿萝脸颊。
  他道:“你可知,蒙蚩赠你那些银饰,究竟作何用意?”
  话题陡转,阿萝就此发觉,自己似乎从未向魏玘解释过银饰的由来,遂道:“那是阿吉予我的生辰礼,共有十七件。”
  “他离去前,唤我一年取出一件,有辟邪的功用。”
  “但、但你……”为何要说起这个?
  魏玘知她不通内情,轻吻她前额,和盘托出:“蒙蚩未曾告知于你,那是你们巫族的习俗,由父亲为女郎筹备十八件嫁妆。”
  阿萝闻言,心神一震,转过头去,看向落在地上的官皮箱。
  “我阿吉……”她声音渐弱,“确实从未说过。”
  她尚处在震惊之中,便听魏玘又道:“十八件里,先有十七件银饰,才有最后一件嫁妆,系要父亲牵住女郎、亲自将她托付于后生。”
  “我想,”他一顿,“这些银饰流落在外,被我赎回予你,许是说明……”
  “蒙蚩有灵,觉我还算不错,便将你交到了我的手里。”
  “所以……”
  阿萝还未凝神,忽觉指间一硌,似乎闯入某种硬物。
  回眸看去,便是那抵人心房的一只手,已被魏玘攥在掌中——恰是她环指所在,竟套着一只小巧、白润的木制指环。
  她错愕,记起从前读过的故事,生出一点仿佛无端、又有理有据的猜测。
  “这、这是你……”
  “是我做的。”魏玘承认道。
  他眯目,瞟向不算精致的菩提根指环,啧了一声:“技艺有限,不算成品。”
  “我本不该今日予你,哪里知道,你跑得比兔子还快。”
  阿萝的猜想得到印证,双耳又是一嗡,只看魏玘扯动唇角,露出少年似的、顽劣的笑意。
  “好阿萝,你最是知我。”他道。
  “我刻薄、傲慢、自私、狡诈,有己无人,独善其身。我坏得透顶,明知会让你身陷险境,仍要牵连你同路、与我一并挣扎。”
  “汲你的光,我才能继续走下去。”
  “你与我不同,有仁善、慈悲的心肠,定不忍众生受我这等小人祸害。不如由你舍身取义,收服我、疼惜我、垂怜我、驯化我。”
  话语至此,魏玘深深提息,缓缓舒却。
  他垂首,吻上阿萝佩戒的纤指,小心地觑她,嗓音沉而微颤——
  “我的好阿萝……”
  “你愿不愿意嫁与我,做我的妻?”
  作者有话说:
  审核老师请仔细看,两个人衣衫完整,最多抱着亲,没有任何违规情节。
  谢谢宝宝们久等,昨天一直找不到状态,希望这章没有让你们失望。身为丈母娘,魏二的表现我还是很满意的(抹泪)
 
 
第97章 采菱曲
  话音掷地, 阿萝怔在原处。
  魏玘凝望她,但看她双唇微开、眸光沉滞。
  月色淌入室内, 描摹清丽的轮廓。这出尘的少女, 竟如玉像一般,在他怀里凝定不动了。
  魏玘收声,屏息敛神,期盼着阿萝的回应。
  可半晌过去, 他只等来一阵微缈的痒意——那根葱白似的、佩有木戒的纤指, 向他心口轻轻一蜷, 再没有多余的动静。
  魏玘心如擂鼓,还当是他筹措不周, 令阿萝顾虑难消。
  他想她至诚至善,许是担忧他处境,遂稳声道:“放心。父亲与阿母处, 我自有交代。”
  阿萝眸也未眨, 没有任何反应。
  魏玘见状,气息越发紧绷,摸不透阿萝的意思。
  他按下焦虑, 瞥向菩提根指环, 生出另一种推测,又道:“指环粗糙,我亦不大喜欢。但我真心实意、日月可鉴,你便当它瑕不掩瑜,可好?”
  阿萝不答, 睫羽扑扇, 杏眸姑且回了光。
  对魏玘方才一番话, 她不知听进多少, 只歪首瞧他,轻轻合拢双唇。
  魏玘陷入沉默,心下躁动不安。
  他眯目,迁思回虑,薄唇抿了又开,抛出接二连三的猜测——
  “若你嫌我草率、欲择吉刻,也未尝不可。择日之法繁多,譬如神煞吉凶、七政四余、三元九星、五运六气,你可有中意?”
  “若你不尊巫礼、欲行越礼,我自然没有异议。依照越制,先纳采择之礼。人说长兄如父,趁少主尚在翼州,不如你我从速?”
  “至于嫁妆,你更不必多虑,大可自行保管。我知银饰意义,万不会向你索要。”
  魏玘郑重其事,一声接上一声,力求各处周到。
  阿萝眨眸,静静聆听,不曾打断。
  她已自错愕里恢复,目光游移,扫他眉眼、鼻梁,与流畅的颌线、翕动的双唇。
  乍一看,他凤眸栖光、眉峰岿然,似乎十分冷静。可她分明瞧见,他漆眸有隙、峙峰微曳,藏着谨慎的局促与试探。
  没由来地,阿萝忽然想起从前。
  她不会忘记,二人初遇时,面前的男人如何倨傲。
  他是尊贵的肃王,冷泰威仪,立于万人之上,从来俯瞰众生、头颅高昂。
  但在此刻,为求她应允、娶她为妻,他垂眸低颈,绞尽脑汁。又像藏拙似的,他故作镇定,设想种种可能,偏偏不猜她不愿嫁他。
  真是笨蛋。阿萝梨涡微漾。
  他想得又错又对,因她并无顾虑、不过惊喜非常,也因她别无二心、只与他白头偕老。
  一路走来,他惜她纯澈,屡屡护她周全,与她相互扶持,惹她心旌摇曳。
  这要她如何不答应?她怎会不答应!
  只刹那间,锦袂纷扬——
  魏玘正推敲时,忽觉清风徜过,拨他碎发微乱。
  纤净的双手迎面而来,攀往脖颈,似要就此借力、蹦入他怀中。可手的主人太过娇小,动作也生涩,竟拽住他玄襟、引他向前倒去。
  “呀!”少女细声惊呼。
  魏玘眼疾手快,护住她后首,长臂前抵,撑住木榻边沿。
  锦褥窸窣。微尘四起。
  阿萝坠入软榻,乌发柔散,甫一抬眼,便对上一双乌沉、惊讶的凤眸。
  白光涌来,充盈不算宽敞的屋宇。
  今夜的月是清透的,像纤薄的一席软纱,拢住二人相对的间隙,织起浮动、缥缈的微尘。
  四下静极了。没有风声,只有呼吸。
  魏玘一时错愕,不解阿萝意图。
  他动唇,正要发问,身躯却倏而一倾,将出的话语也被压回舌尖。
  在他面前,是阿萝长而微翘的睫羽。它细密,也浓黑,与他近在咫尺,像纤密的蜘足,轻易爬过他眼睑,留下近无的痒痕。
  她紧闭双眸,盖着水似的薄月,专注地吻他,格外认真、努力。
  而那两只适才肇事的小手,此时已找到合适的位置,绕住他颈后的一簇发,将之攥入掌中。
  无需多言。真挚的心意昭然若揭。
  经历了短暂的愕然与狂喜,魏玘很快回过神来。
  他一壁迎接她碎吻,给笨拙的她留下最后的体面,一壁长指内拢、游曳青丝丛中,作出潜移默化的蚕食,昭示即将到来的反扑。
  所有的动向不露声色,以至于阿萝浑然未察。
  下一刻,火苗骤然高蹿。
  魏玘反客为主,抵住少女的丹唇,于她啄取、辗转,不允任何倾吐。
  他自诩客气、标榜礼节。可在漂亮、凶烈的雄狮面前,柔弱的小兔仍然柔弱,只得承受那侵越似的密吻,全无还手之力。
  阿萝不敢睁眼。一旦睁眼,她就要直视灼光,被烈火烫出洞来。
  熟悉的迷蒙萦绕脑海。她脑袋发晕,十指没了力气,却在漆黑里捉到薄亮、瞧见明星。
  双唇分离时,阿萝才开眸。
  她惊异地发现,之前的星子仍未消失,竟摔入墨作的潭水,绘出一双微翘的笑眼——笑眼正望着她,埋藏星火,沉辉熠熠。
  “好阿萝。”魏玘声音干哑。
  他垂首,轻蹭她鼻尖:“你怎得突然如此有劲?”
  很有劲吗?阿萝眨着眼,眸雾漫如烟岚。
  她朱唇半开,想着自己方才的壮举,缓上气来,才道:“你要娶我,我心里欢喜得不行,越发想你、念你,自然就有劲了。”
  ——这又是她一贯的赤忱与灵动了。
  她的嗓腔本就温绵,才被他吻过,便似在桃汁里浸透,软得掐出水来。
  魏玘越发心动,还未答她,先见她水眸一瞥。
  阿萝的白颊微微红了。她飞快撤回目光,只凝着他,小声道:“你倒是比我更有劲。”
  此话一出,魏玘的耳根陡然发烫。
  他默然,虽知她从来热烈,仍不免心生薄赧,觉她方才一瞥宛如针扎,刺得人又涩又麻。
  尚且来不及回应,只听阿萝径自道:“你从前抱我时候,也是这样吗?”
  她眉眼纯真,神态若有所思,娇憨近乎痴妩,喃喃自语道:“我从前不曾留心,只当是你警惕得很,总在身上佩刀防……”
  “唔唔!”絮絮的双唇被捂住。
  魏玘如芒在背,瞰入那气恼恼的、抗议般的水眸,心头烫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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