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知道,人心难测,再深的情谊,再久的相处,可都比不上权势的魅力啊。”
第66章 请战
祁宵月没有给出答复, 曾黄台好像也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早有预料,也并不在意祁宵月的回应。
他言尽于此, 挥手间,林间的隔音屏障蓦地被撤掉,汹涌狂沸的喧闹叫喊瞬间如浪潮般涌入, 完完全全堵塞耳廓。
祁宵月立在原地,音浪翻腾间,她的眼中是没有温度的光。
“曾前辈。”她喊了句。
但曾黄台并没有搭理,他直直地转过身去, 沿着来时踩过的泥地往外走。
掉落腐败的树叶被他一脚踩进陷地里, 鞋底两侧被挤压出肮脏的泥水,整个糊在鞋面上。
他没管,不低头, 也不回头, 好像没听到祁宵月的呼喊。
他并不准备再说什么。
祁宵月看着曾黄台的背影缓慢在视野中逐渐缩小, 指尖摩挲了下,没再出声。
朔风扑面,温度好像突然之间降了几度。沉闷潮湿的空气里,深重的土腥气裹挟着微弱的腐臭。光线成束洒落,映得林间不明不暗。
祁宵月眸中闪过一抹思绪。
林外又掀起一波更加放肆的吵闹, 音浪压过来, 枯瘦虬结的枝节颤了颤,连深深高木都阻挡不住那群年轻人的激愤。
祁宵月抖了抖身上不存在的冷气和灰尘,转身也出了林子。
祁宵月回来的时候依然没有惊动别人, 这个时候人流匆匆,台下都是接连晃动的人影,很难分清谁何时离开谁又何时回来。
她沉默地沿着径侧走回座位,应三提前感知到了气息,抬眸正好锁定人。
她还没落座,应三先一步起身,长腿迈开,若无其事地朝旁边移了一个位置,将自己的位置让出,示意祁宵月坐下。
祁宵月走了一会儿,自己的石座早就被风吹凉了。
她不客气,直接坐到应三的位置上,顺势把自己的手塞进应三兜里暖。
应三动作熟练地把两只小爪子从兜里捞出来,团进手里,停了三秒,开口问:“曾黄台?”
他目力惊人,即使起初只暗暗瞥到一个侧脸,也能从记忆里搜刮出那人的身份。
祁宵月点点头,还没等应三下一句话开口,她忽的昂着脸往他身上一凑,水蒙清亮的瞳孔盯过来,红唇翕动,话音清冽:“曾家人真的很奇怪。”
“嗯?”应三眉头微扬,示意她继续。
祁宵月咬了咬下唇,将刚才林子里的对话跟他复述了一遍。
应三倒是没多大反应,应该是早有所料,祁宵月越讲越觉得说不通:“这不合理。”
“怎么说?”
“只是感觉,”琢磨了一会儿,祁宵月才略有犹豫地答:“总感觉一切没表象上那么简单。”
现在大会还开着,曾黄台就来了这样一番拉拢操作,十分有悖常理。
就像规整有序的流水线操作中突兀地卡进去了一环无用的步骤,顷刻把整个过程扰得乱七八糟。
“曾家,我看不透。”祁宵月说得诚恳。
现在线索太少了,即使她觉得曾家一定有什么事藏着却也猜不出什么。
而且虽然昔日地府关系也错综复杂,但祁宵月有实力和地位依凭,没有在意过这些东西,自然也对这种势力相拼的诡谲局势十分生疏。
现如今要从千丝万缕的驳杂丝线中捋出那一根最诡异的线索,对她来说也实属费劲。
但祁宵月不傻,曾黄台那堪称玄妙的态度,就笃定了他的目的没那么表面。
祁宵月细细索索磨着牙,拼命捕捉着脑中一闪而过的各种思绪。
应三看着她,突然伸出一只手。
他动,连带着周身气息也在动。动作间,两方呼吸纠缠融合,骨节分明的手绕过祁宵月后颈,直接顺着她散落的发顶往上,按在她的小脑袋上。
祁宵月眨了眨眼,明丽的容颜像装裱起的画作,连眉峰间的微妙起伏都被收进眼底。
她疑惑地看着应三,神情似有疑问。
应三停滞了一下,然后按着祁宵月的发顶,十分不客气地揉了两下。
力道很轻,头发在他手下旋开,原本黑亮服帖的长发瞬间被揉散,几根少短的发丝往外翘起,毛茸茸的。
应三眸底温和平静,手心的温度像他现在这个人一样,温软和暖。漆黑的瞳孔如藏着暗光,映着祁宵月整个人完完全全的身影,纳入,层层护住,半分不露。
他的音调低,音色冷,听起来让人有拨云见日的清醒:
“你若不想考虑这种事,就不必管。”
我都可以替你解决,应三是这个意思。
这是阳界事宜,祁宵月到底还归属阴界,想管自然可以,不插手也理所当然,全凭自己心意。
但应三还是存着私心的,这人间争斗诡诈异常,尤其是权势地位之争,肮脏如浑水一般,他并不愿意祁宵月沾染上一点,还有那个隐藏在暗地里想要对祁宵月出手的人,也是潜在危险。
人界并不太平,祁宵月做一回人,应三更希望她能少些负担。
但也不强求。
祁宵月愣愣地看着他,几百年了,她很少会有这种表情。
头顶罩着暖融融的热流源头,心脏跃动,胸腔震伏,一下一下,快速且规律。
她忽地扯开嘴角,斜侧日光明目,浓缩进她颊边一个浅浅的酒窝里。
耀眼的微微一笑,宛若千顷水波折射满湖碎光,夺目绚烂。
祁宵月无意识又靠近了他一点,声音平静柔软:“我知道,如果解决不了的话我会及时脱身的,不会把自己搭进去。”
她声音压低:“还有就是,你要多注意着点曾家,他们家很奇怪,野心也大,怕是要等着日后篡位夺权。”
应三抚住她的脑后,用手指帮她捋着头发,面上带笑:“行,我知道了。”
他的话乍一听有些嚣张:“他们若有这个想法,来便是了,这个领头的头衔,谁能抢走便是谁的,我应家也不是输不起。”
实力说话,十分公平。
也怪不得曾家要吸纳力量,有强大的人作为后盾,才能直面对应家挑衅对杠。
祁宵月眼睛弯弯,没再说什么。
台上,夏寄纤与背刀男子的比拼也接近尾声。
两人都有负伤,还都高傲,一点没搞那些点到即止的客气虚招,招招拼命,下手极狠,不说衣服上,连石台上都是滴落的血滴,密密麻麻一片,还有擦过的长长血痕,如刀一般划破众人眼帘,引起阵阵嘶气声。
但老前辈坐镇,也不至于真让他们以死相博,拿命做赌,打得差不多了,曾天荥适时出手按住,叫停。
结果是背刀男子更胜一筹,毕竟是真刀真枪上阵,比夏寄纤这个更偏向于辅助的还是强了一些。
然而叶长鸿却明显对夏寄纤更有兴趣,叶家主修道学,一家子万事不管、啥都懒得争的咸鱼心态,对夏寄纤这种血气旺盛、战力十足的姑娘十分青睐。
此时正是收徒良机,叶家主算盘打得极响,正笑眼眯眯地询问夏寄纤要不要归入他门下做个小徒弟。
机缘,总是要自己争来的。
祁宵月看着,忍不住笑笑。
夏寄纤是个好苗子,如果到最后都没人愿意带,她也乐意收了,丢去给小白小黑操练,以后练出来就是她地府的人。
现在有了好归处,这趟玄学大会也算没白来。
台上,长辈们接连点拨指教过,两人才恋恋不舍地下台。
座位上又是一波掌声口哨相迎,既给胜者,亦给败者,年轻人夹道相迎,将两位送回座位。
大会平静,一时间,没再有人上台。
高台可能有自我修复功能,光影虚幻间,台上洒落的血迹随着时间流逝,如同水蒸发一样陡然变成了一抹血气消失,而那些被大刀砍劈、被雷鸣电闪炸裂的地方,一阵柔光拂过后,也如重塑般被瞬间抹除。
不过五分钟,高台又恢复原貌。
祁宵月看得啧啧称奇:“幻境做战场,还挺有想法。”
“不光如此。”应三淡笑补充:“这台子还有全息投影加持,黑科技不少。”
祁宵月表情微妙:“玄学迷信加现代科技,听起来还挺赛博朋克。”
“委员会这些年打得旗号都是求同存异、互通共享,说玄学发展一定要顺应时代潮流和科技飞跃,要不然就会被落下,所以才大力搞这些东西。”
“这算什么?为了在科学加持的基础上合情合理地搞封建而不被上头查封?”
应三看着她无语吐槽的表情,忍不住又揉她的脑袋,语气义正言辞一本正经:“算是吧,都是为了生存,很不容易的。”
祁宵月的表情更奇妙了。
两人插科打诨,聊得话题极其没有营养,来回间,对侧的散修人群中,又有一人沿着小道上了高台。
这人穿了一身再平常不过的棉服,脚踩运动鞋,头发长长的盖住眼睛,面容稚嫩,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年轻大学生。
他干干净净地上台,手里既没拿武器,也没备纸笔,身上灵气波动细微,实力不强。
但随着他踏入高台的那一刻,周身冷风突然强劲了几分,厚云移动,遮住日光,四遭蓦地暗下来。
祁宵月的视线被吸引,眯了眯眼。
年轻人立于台边,先恭敬地朝上头几位前辈行一礼。
应如安点点头,出声提醒台下:“那么有意对战者请上台。”
等了一会儿,无人继续上台,人群寂静。
曾天荥语气和蔼地问台上站着的年轻小孩:“无人与你对战,那你想请战谁呢?”
如果无人应战,则可以自行挑选对手,这是大会的规则。
长得像大学生的男孩犹豫了下,继而伸出手臂,直直往自己侧边指过去,目光不躲不避,手指直指目标,干脆利落,气势汹汹。
他开口,是清亮的少年音色,说出口的话却让大半场的人陷入茫然:
“我有意请战祁宵月祁小姐,不知祁小姐可否上台一战呢?”
第67章 应战
祁宵月有一瞬笑了一下, 嘴角微微上扬,侧脸在光亮中模糊而耀眼, 但这却不是高兴,而是一种含着警惕的打量。
全场人顺着那个男生手指的方向一同看过来,几百双眼睛直溜溜地瞪大, 表情精彩纷呈。
祁宵月习惯了注视,只是淡淡回望过去,斜边挑起眉,虎口处抵着下巴, 眸光稍暗, 看上去有些惫懒。
“真有意思,”她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侧颊,小幅度歪了下头:“这小孩儿知道我的名字。”
她静静地看着高台中央站立的男生, 男生稍显瘦弱, 乌黑的头发压着脑门, 长相普通,气息稳定,看不出什么奇异的地方。
但这个男生竟然知道她的名字。
真是稀奇。
应三侧眸看了看她:“上场吗?”
“上啊。”
祁宵月不在意地抻了抻自己的手,舒展开骨节。
“刚出了风头,不应战不就丢脸了嘛。”她笑了笑, 心理明镜似的。
这小孩估计又是哪家人派来给她下马威的, 不然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向她邀战,还清楚地知道她的名字,要知道祁宵月虽然来京市也有一段时间了, 可知道她存在的也只是寥寥数人罢了,就这寥寥数人有一半还是借了应三女朋友这个身份的光,像这种年轻小辈根本没机会知道这些。
应三倚着后座,转手拍拍祁宵月的手背,轻轻两下,随后目光往台上递,“那就去吧。”
“曾家那个老爷子来了,眼睛利得很,注意着点分寸,别让他看出什么。”
祁宵月闻言往台上瞥了一眼,确实,曾天荥旁边还坐着个面生的老人,头发花白面容严肃,应该是曾家那个不爱露面的家主曾齐,这次倒是第一次见。
她点点头示意明白,然后顺手扯过腕上套着的发绳,捞了一把自己的长发三下两下缠起。
鬓角散落下来的发丝被她绕到耳后,没了障碍,细白的脖颈显得更加直挺秀丽,她白得像雪,荒芜冬色中更像要融入惨白天色,唯有唇上一抹艳红,妖冶惑人。
随着她的动作,高台下也响起一波叫好的喊声。
口哨接连齐飞,年轻热血的小伙子甚至鼓起了掌,灵气震荡着空间,与周圈石座发出相和的咚咚呼应。
祁宵月沿着旁边连梯走上高台。
她个子高,一双腿修长细直,走起路来自带气场,步步生风。冬风呼啸,云翳乱飘,光线黯淡间,她仿佛自带发光体一样,稍显冷冽的面容也惹人瞩目。
满场欢呼宛如浪潮
“啊啊啊啊她上台了!!”
“她真的要应战!快拿手机,拍照拍照!!”
“赌不赌,先来两百的?我看那小伙子胆识不错,应该也是个硬茬。”
祁宵月踩着喧腾的叫闹声上了台,与请战的男生相对而立。
高台空旷,四处而来的冷风在此处交汇融合,也许是有意为之,连风劲中都带着压迫与阻力,不多不少,正好可以压修为尚浅的小弟子一头,让他们不敢过于嚣张。
站在台上的每一秒,都要承受这样无形的压力。
祁宵月没感到什么不适,她看了看对面,男生的表情游刃有余,估计也没有把这种小压迫放在眼里。
天色更加阴沉了,远远的大厦高楼都落在男生的身后,深重的云层厚厚一叠,把原本还光亮的日头遮得半点不剩。
阴影下,男生与她对视。
祁宵月敛了眸子,半阖眼,指腹摩挲了下。
停了三秒,她不动声色地垂下手,高高束起的发乖顺地贴在肩侧,凉气在颈间乱窜,熟悉了这种气氛后,她清了清嗓子喊道:“祁宵月,应战。”
声音不弱不重,清亮亮的,瞬间把满场喧嚣都压了下去。
“哎呦有气魄,原来不是个小白花。”
“声音怪好听的,长得也是真好看。”
“光凭这一声我就得给这姑娘鼓个掌,干脆利落,真不愧是我玄学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