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场场长颇有些尴尬,说话的功夫,公安们和谢温时终于赶到了。
为了节约时间,他们是坐牛车来的。
刚才出了事,农场的大灯打开,把半边天照得明晃晃。
谢温时带路,“应该在那边。”
几个公安有些疑惑,“你咋知道在那边?”
谢温时脚下不停,直奔谢爷爷的住处,声音异常冷静,“你们没看到大灯照着的方向是那边吗?”
因为怕出事,几个公安直接大步跑了起来。
等到山顶,就看见了农场的人,以及面熟的申宁,而她脚边,是个被捆得严严实实倒在地上的人。
几个公安面面相觑,为首的弯腰,抬起了地上那人的脸看了看。
再抬头时,眼神变得极其奇异。
他看看申宁,“你怎么抓到他的?”
虽然对申宁寄予了一点期望,但等到她真抓到逃犯时,他们又觉得不可思议。
申宁眼前一亮,指了指后面的三人,“他们帮我抓到的!”
公安同志一看,更愣了。
这三人有个文弱清瘦的老人,有个纤细的青年,唯一一个看着靠谱的,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
这样三个人,帮她抓到了罪犯?
公安同志不太信,可申宁又没有骗他的必要。
申宁眼神坦荡,帮她按住逃犯,给她递衣服绑住逃犯不也是帮忙吗?
她嫌恶地踢了逃犯一脚,转而催促公安,“你们快把他带走吧。”
几个公安把逃犯架起来,注意到他身上的都是各色的衣服,不禁问道:“没绳子吗?”
申宁摇头,不忘提醒道:“这都是他们的衣服,你别忘了还回来。”
公安:“……”
农场场长找到机会,立刻道:“我们农场有绳子,我这就找人帮你拿!”
公安摇摇头,“算了,还是直接这么带走吧。”
再换绳子,容易多生事端。
这一个逃犯已经闹了他们很长时间,临到头,实在不愿意再弄麻烦。
公安只是给逃犯多拷了一个手铐,便两人驾着他往山下走。
申宁装模作样地感谢谢爷爷他们,“公安同志说了,抓到逃犯是大功劳,肯定不让你们白出力!”
她不忘竖起一个大拇指,“你们戴罪立功,肯定会有奖励的,是不是啊公安同志?”
申宁扬起声调,走出去没几米的公安们自然听见了。
抓到了追捕已久的罪犯,公安们的心情也好,笑了声。
“申同志想要什么奖励?”
申宁歪头想想,她想让谢爷爷不用呆在农场,但这话不能说。
她看了看谢温时,拉着他的胳膊跟上去,附在他耳边窃窃私语,“我要什么奖励啊?”
谢温时转头看了谢爷爷一眼,不着痕迹地点头。
他和申宁跟上公安的脚步,笑道:“你想要什么?”
“我没什么想要的,”申宁掰着手指头算的,“我就想要很多很多肉,很多糖,还有很多钱和票。”
为首的公安没架着逃犯,险些摔倒。
他回头看向申宁,笑道:“这还是没什么想要的?”分明是什么都想要。
他看了看旁边的谢温时,先前看见这俩人关系好,但没心思问,现在有心情搭话了。
“你们俩这是处对象?”
申宁握着谢温时的手腕,大大方方点头,“是啊。”
“我看他好像不是在地里干活的吧,”公安问道。
谢温时这个肤色,一看就不太晒太阳,不过他看了看申宁雪白的皮肤,又觉得不一定了。
说不准就是天生的呢。
谢温时微微一笑,“我在公社宣传部当干事。”
“你们四平公社?”公安有些惊讶,“你还挺厉害的。”
外来的知青能挤到公社当干事,要么是有关系,要么是能力真的很强。
他又问申宁:“你还在你们那个民兵队干呢?”
申宁点头,又摇头,“我只在民兵队上山抓大家伙的时候跟去。”
公安心头微动,转头一看,和两个同事对视一眼。
他笑道:“我们公安局最近正好缺人,你想不想来县里上班?”
申宁:“?”
虽然她没太关注,但也知道县里的工作很难找到,所以陈明英去服装厂,哪怕当一个临时工都很不错。
她歪歪头,“你给我找工作?”
“刚空出来一个位置,但招工的通知还没发下去,我觉着你很适合来抓人,”公安真切道。
能徒手把有枪有匕首的罪犯解决,他觉得没人更适合比申宁干公安了。
申宁不在乎去哪儿,但她想到谢温时,小声问:“你是不是说过要去县里来着?”
谢温时一直安静旁听着他们说话,听见公安发出邀请,有些惊讶,但又在意料之中。
申宁这么厉害,被人邀请是正常的。
他附到申宁耳边,用气声道:“我在准备去文化局或者县报,大概半个月之内,就能落实。”
申宁眼瞳亮晶晶,又悄声问:“那我要答应吗?”
谢温时只是笑了声,“你想去公安局的话就去。”
不去的话,他养着她也够了。
申宁想了想,爽快地答应下来,却又问道:“公安的工资有多少啊?”
“每月二十六块,工资还行,不过公安局的福利比较好,”公安笑道:“咱们过年和大节的时候都有东西发,好的时候,连暖瓶这些都有!”
一个暖瓶好几块钱,看来福利是挺好的。
申宁转头想想,搓搓手,又附到谢温时耳边,“那我要带好多肉过去。”
等去了县里,打猎肯定就不方便了。
谢温时颔首,脸颊被她呼吸弄得很痒,心中阴霾散去,更明朗了些。
申宁对自己未来的工作接受良好,颇为好奇,“那我去了县里有地方住吗?”
公安想了想,没瞒着她,“现在家属楼都住满了,要是去的话,最多给你分一间单身公寓,和另一个女同志一起。”
申宁“啊”了一声,看向谢温时在,没说话,可湿漉漉的眼里分明是:没地方住怎么办?
谢温时笑着拍拍自己的胸口,“我来解决。”
申宁便放下了心。
反正,在她心里,谢温时总是无所不能的。
公安们借农场的车回县里了,谢温时对着来时坐的牛车,和这头牛面面相觑——他当然是不会驾的。
申宁豪气地坐到点头,“我来。”
谢温时坐到后面,两人慢慢地离开了四平农场。
四周静谧又黑暗,月亮却悄悄升起来,为两人的周围撒上一层银辉。
谢温时听见风吹动树梢的声音,扑扑簌簌,他看着月亮前面拂动的枝叶,看到了风的形状。
安详的温柔的,甚至是正义凛然的。
他的下巴突然搭到申宁肩膀上,感受着她的呼吸起伏,低声唤她的名字:“宁宁。”
“嗯?”申宁语调上扬,回头看他。
他很少这么亲昵,她一转头,侧脸就贴上他的脸,冰凉而柔软,和她温热的脸颊不一样。
她舒服地蹭了蹭,“怎么啦?”
谢温时声音很轻,“你怎么这么可爱?”
他心中涌出无数情绪,可话到嘴边,都觉得苍白单调,只剩下一句轻轻的“可爱”。
她的勇敢、真诚、率真……她的所有都无比可爱。
申宁被夸了,顿时笑得眼睛弯弯,“我是不是最可爱的猫?!”
“不止,”谢温时把她的脸推回去,在她的耳边轻笑,“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生物。”
申宁心满意足,她闻到谢温时身上传来的血腥气,问道:“你的伤口上药了吗?”
谢温时摇头,“找到公安就来农场了。”
他的下巴搁在申宁肩上,不经意间一转眼,看到她脖颈上一道深色痕迹。
她的皮肤太白,借着一点月光,脖颈前面的痕迹也格外明显。
他眉头紧皱,挪了个位置看她,“你受伤了?”
申宁都忘记了自己的脖子,看见他的目光,恍然大悟。
她伸手摸了摸脖子,稍微有点肿,疼得不算太厉害,起码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不小心被那个逃犯掐了一下。”
见谢温时神色不对,她连忙道:“我立刻就还手了,还把他的手指头掰断了!”
谢温时长叹一声。
他没管自己的伤口,却轻轻触碰申宁的伤痕,“疼不疼?”
申宁老实地点头,“有点。”
谢温时又叹了一声,放下手,“我明天带你去医院看看。”
申宁眼睛嗖得瞪圆,在他面前不加隐藏的眼睛更类似兽瞳,瞳仁明亮,比白天更像是澄黄的蜜。
她头摇成拨浪鼓,“我不去!”
谢温时微微一顿,话锋一转,“可是我得去医院看看。”
他手碰了碰脖颈上简单缠住的手帕,血迹渗出来,他“嘶”了一声,眉头紧皱,十分痛苦的样子。
“好疼,”他轻声道,一双清明的眼莫名有点可怜,“你陪我去好不好?”
申宁顿时犹豫起来。
谢温时这么娇弱,要是不去医院感染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纵使不情愿,申宁还是点头答应了,“那我陪你一起去!”
谢温时便笑起来,朦胧的月光下,一双桃花眼漂亮得惊心动魄。
他“嗯”了声,握住申宁的手。
两人回到红江沟时已经是深夜,因为出了事,大队长根本没睡着,一直等到两人回来。
见到申宁,他蹭的站起来,“咋样?逃犯抓到了吗?”
申宁也打个哈欠,以往这个时候,她早就睡熟了。
她点点头,声音都带上困倦,“抓到了,被公安带走了。”
谢温时拍拍她的手,“快回去休息,明天上午我去找你。”
申宁朝他笑了下,便伸个懒腰离开。
大队长心里憋了不少问题,但看着谢温时疲惫的样子,也不好问出口了,催促着他赶紧去休息。
谢温时躺在炕上,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却睡得很好。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恍如隔日。
他看着房顶呆了片刻,才爬起来叠被换衣,再出房间洗漱。
大队长招呼他吃饭,苗青李端着碗抬头,看了眼他。
他鼻子动了动,闻到这个人类身上的血腥气。
谢温时倒了声谢,坐下来吃饭,听见苗青李大咧咧道:“你今天要去找申宁?”
自从申宁大方地给他准备鱼,他就再不像以前那样搞事了。
毕竟,苗青李抱大腿的目的只有一个——吃饱喝足。
谢温时大大方方应了声,又对桌上的人解释道:“我和申宁去医院看看。”
大队长恍然大悟,“受伤了是得去看看,免得发炎。”
最近大队是多事之秋,说好了开学的红江沟小学,因为这个逃犯也被搅和了。
既然逃犯被抓住,那老师孩子们又可以放心去学校了。
想到这里,大队长加快了扒饭的速度,准备等会儿去叫大家上学。
吃完饭,谢温时便准备去申宁家,苗青李跟了上来。
他笑嘻嘻道:“我去看看绵绵。”
谢温时瞥他一眼,便收回视线,淡淡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这个回去,自然是指回苗青李自己的家。
他夸张地张大嘴,“怎么,你怕我跟你抢豹子吗?”
嘴欠一句,他便笑道:“反正等申宁的鱼干晒好我就走,说不准你以后还能看见我呢!’
谢温时懒得理他,加快了步伐。
等到申宁家时,一敲门,便看到了正梳头发的申宁。
自从用了谢温时送的梳子,她再也不像以前那么用力粗暴,十分珍惜,生怕再把梳子弄断了齿。
而她细白的脖颈上,是十分明显的一片淤痕,青青紫紫,有些吓人。
见到谢温时,她松了口气,把梳子熟练地往他手里一塞,“你给我梳。”
想了想,她娇气地补了一句,“我要上次那样的两个辫子。”
谢温时答应下来。
苗青李看得咂舌,这豹子也不是完全不解风情嘛,瞧瞧,这不是挺会的嘛!
他把跑过来的绵绵抱起来,把院子里的鱼干欣赏了一圈,便潇洒离开。
走前,还不忘带上了院门。
申宁坐回板凳上,打着瞌睡等着谢温时梳头,眼泪都出现了泪花,“我好困。”
昨天睡得太晚,她没睡够。
谢温时握着她的头发一点点梳开,“等从医院回来,就让你睡午觉。”
一回生两回熟,这次,他很快就绑好了两个整齐的辫子。
辫子是普通辫子,可配上这张脸,生生显出三分艳色。
她对着镜子美美照了照,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色半截袖——之前黑色的都弄脏了,尤其昨晚那件,已经被树枝勾得破破烂烂。
她不太满意,嘀咕道:“我还是喜欢黑色的。”
谢温时已经知道,因为申宁自己的皮毛是黑色,所以她觉得黑色最漂亮。
他笑了声,“等从医院回来,我带你去百货大楼买衣服。”
供销社倒是有卖布料的,但不管是他还是申宁,都明显不是会做衣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