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金裘——梅燃【完结】
时间:2023-03-14 10:56:30

  姜月见怔怔地道:“你……你不疼么?”
  苏探微道:“无事,只是刮肉而已。”
  他语气那么平常轻松,好像刮的不是自己的肉,戳的不是自己的痛觉经络。
  刀锋刮了一片,就着蜡烛的外焰烧灼片刻,直将刮下来的泥肉烤成了焦炭,又低头继续沿着伤痕将无用的皮肉都刮带下来。
  整个过程,他没喊一声疼痛。
  直至新鲜的血重新溢出,他撒上伤药,取了止血带,为自己缠伤口。
  但受伤毕竟是在胳膊上,多少有些不便之处,他缠了两圈,看了眼身后,瞳眸映着蜡烛光沁出淡淡水痕的太后娘娘,走了上去,薄唇噙笑道:“臣还是不行,不如娘娘帮臣系?”
  她当然会帮他的,姜月见从他手里拿住了绷带。
  太后娘娘吸了下精致的鼻翼,小心翼翼地替他缠绕止血带,一圈一圈。
  她缠得很慢,像在刻意延误时辰。
  苏探微低头凝视她的容颜,细嫩的面部肌肤彤红,双瞳剪水,这么多年过去,她突然和那个刚入宫时的小女孩儿没什么两样,担心害怕的时候,鼻头红红的,就算伪装得再好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绕上止血带后,太后指尖不知道怎么穿绕,便打成了一个漂亮的结。
  他的伤是处理好了,姜月见却一直皱眉凝视着这条绷带,一动不动。
  苏探微察觉一丝不对,低声问道:“怎么了?”
  姜月见摇头:“哀家总觉得不简单,刚才那动静,真的是狼么?”
  她回忆了一番,觉得那个位置不像,狼群是从山上下来的,出现在他们身后。
  她有些担心,他们在溪水边颠鸾倒凤,被别人看去了。
  苏探微一晌沉默,“娘娘打算如何处置他?”
  姜月见意外:“你知道是谁?”
  苏探微意味不明看了她一眼,接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是,臣知道。但娘娘知道以后,舍不舍得处置他,臣就不知道了。”
  姜月见听着,怎么有点儿酸溜溜的?
  某人该不会是吃醋了。
  谁有这个本事,能让他抱个大醋缸?
  姜月见好奇又好笑,盈盈妙目横了他一眼,手指向他的俊脸掐了上去。
  “小苏太医,你真是一点都不怕丢了丑,都被人瞧了春宫活色,你还有心思吃那闲醋,还不快把他招了,哀家好对症下药。”
  作者有话说:
  猜猜楚狗为什么不怕割肉?
 
 
第49章 
  傅银钏本无眠意, 何况在帐中要对着那个死鬼相一样的夫君,她光是看到他的脸都浑身发毛,哆嗦着抱臂来到营帐外, 宁可和篝火对坐一整晚。
  但到中宵时分, 忽然听得营门传来人声,她好奇地伸长了玉颈张望,凭借自己的口舌之利, 傅银钏成功套出了话。
  今夜,太后与射箭场上一战扬威的苏太医, 不知何故出去了, 两人在山腰口遇到了觅食的狼群,太后娘娘受了惊,苏太医将其抱回。
  傅银钏光是听着这简洁有力的几十个字, 脑中便不由自主勾勒出一幅幕天席地、野战三百回合的图景, 热血沸腾。
  娘娘别看平日里羞涩, 玩笑开不得两句, 但实则比她奔放得多呀。
  听说人回来了,傅银钏正想去瞧会子热闹,信口再打趣娘娘几句,保管她的小脸红扑扑的,羞恼起来, 别提多活色生香了!
  傅银钏正寻了太后娘娘的王帐过来, 在帐子前便被忠心耿耿的二女官拦下了, 她还没张口讨饶, 让她们网开一面, 两个女官蓦然神色凝重, 向她身后恭恭敬敬地行礼。
  傅银钏一愣, 两美婢异口同声道:“国公爷。”
  她的身子立刻麻了半边,一回眸,只见颜色冷白如玉的景午就立在自己身后,黑眸清炯,脸色偏暗。
  他像是,很不满自己的妻子夜不归宿,又在外边到处游荡鬼混,给他跌了面子。
  呵。实不相瞒,他成日里跟个神棍一样招摇撞骗地出行,她才觉得丢人。
  气势汹汹的安国夫人张了口:“夫君呀。”
  嗲得翠袖、玉环连连起鸡皮疙瘩。
  安国公好大的忍性,竟一声都不吭,看起来像是习惯了夫人这样,他一步步上前,直至停在傅银钏身前,“还不回么?”
  傅银钏正要说话,景午已动了手。
  他竟一臂托起了傅银钏的软腰,将她扛上了肩头。
  婢女面面相觑,惊惶不已。
  “叨扰。”
  景午惜字如金,扛着自己的妻子便回。
  这般粗鲁,傅银钏又颜面尽失,在他肩头不断踢脚,踹他的腿根,屈膝攻击他腹部,可终究是被摁着,如砧板鱼肉,傅银钏见挣脱不得,放弃了挣扎,掩耳盗铃地捂住了自己的脸颊,不肯让别人看见。
  “景午,我恨你……”
  王帐中,未被打搅的两人仍在絮絮地说着话。
  姜月见令他将手伸出,给自己看看。
  因她记得,当时为了吸引狼群,他割破了自己的手。
  他磨蹭着,姜月见忍耐不得,一把握住了男人的手腕,将他的手掌翻开。
  果然,他对自己的皮囊并不爱惜,金簪划破的疮口血干了以后连处理都不曾,亏他自身还是个大夫。姜月见皱眉,低头要去重新翻药匣。
  他的另一只手摊开,姜月见动作一顿。
  苏探微的掌心,赫然是那支金簪。
  金子辉煌的色泽在灯光里尤为灿烂惹眼。
  姜月见愣神间,他将金簪还入她掌心,“弄脏了,不过臣已经将它洗净,娘娘若是嫌弃,可让玉环她们拿去再仔细清理。”
  “你以前……”
  姜月见皱了一下眉,她出了一口气,恢复笑意。
  “只是根簪子罢了,既然弄脏了,就不要了。你留着也行。”
  比起这个死物,她还是比较在乎他的伤势。
  虽然凝住了血,但若不处理,后续也有发炎的可能。
  姜月见取了药匣子里的金疮药,将粉末缓缓倾倒在他的伤处。
  “还疼么?”
  苏探微缓摇头,笑道:“皮外伤罢了。”
  姜月见心疼地蹙眉,正要因为这句话训斥他一下,忽听他又道:“娘娘的安危比这重千倍。”
  姜月见怔了怔,她垂下眸子来看他,低声一笑:“你哄哀家呢?哀家不知道,苏殿元瞧着两袖清风正直不阿,原来也挺会巴结上峰的不是么?”
  苏探微道:“臣不是巴结。”
  “哦?”
  她淡淡道,继续上着药,语气无波无澜。
  “臣是心疼娘娘。”
  他蹲着身,抬首凝视着太后娘娘低垂的粉靥,与清波漾漾的明眸,一动未动。
  她的指尖擦过了他的指腹,狠狠一停。
  姜月见有些慌乱,须臾过后,她错开了视线,低沉笑道:“哀家?哀家现在算得上坐拥江山吧,皇帝儿子事事听话,文武百官俯首臣服,天下河清海晏,哀家在这里游刃有余,有什么值得心疼的?在说傻话呢,怕是醉梦没醒。”
  苏探微始终在看着她的眼睛,看得出她的避而不谈与隐晦,毫不留情地戳破:“凭太后娘娘如何嘴硬,臣意不变。”
  姜月见不想同他继续聊这个话题,但不知为何,眼眸还是泛出了水莹,她低头飞快地眨了眨眼,掩饰过去。
  恰逢此时,被召见的隋青云过来了。
  他的半边身体都是僵硬的,机械地迈进王帐内,直至看到太后躬身,正在为苏探微上药那双素手,隋青云愣了个神儿,于是另外半边身体也僵硬了。
  他宁可相信,今日目睹一切都是错觉,也不想直面此刻的处境。
  太后娘娘,高贵如云端月的娘娘,竟也会如此屈就,偏心宠溺一人。
  那是何等的殊荣,他见所未见。
  隋青云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酸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哀凄唤道:“娘娘。”
  姜月见瞥了他一眼,继续垂眸,将绷带一圈圈地给苏探微手掌缠上。
  “都看到了?”
  太后一语双关,对于被发现与太医之间的私情一事,她好像并未过多在意。
  可若是真的不在意,她便不会将他召来这里了,隋青云惊恐地颤声道:“臣、臣……看到了。”
  好,果然是这人。
  太后娘娘美眸骤厉,她便知晓,那串动静,不可能真是走兽发出。这个人竟然尾随在后,偷窥了他们亲热,饶是姜月见早已历经风浪世面,也不禁恼羞成怒。
  下一句“你都瞧见什么了”姜月见咬住舌尖掐了回去,若是再问,隋青云真个将那画面描述出来,她看她今夜也不要活了!
  好在那样的方式,她当时并未脱衣,饶是如此,姜月见也不禁咬舌,紧了紧。
  太后娘娘将绷带缠好,抛下他,起身朝隋青云步来,冷眉横对:“既是这样,哀家这里留你不得了。”
  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本就难逃一死,隋青云有这个自知之明。他闭目瑟缩发抖,“娘娘饶命……娘娘饶命……臣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娘娘?娘娘要不信,就先割了臣的舌头……娘娘……”
  姜月见不上他当:“割舌头有用么?手难道不可以写字?”
  隋青云一怔,立刻又道:“再剁了手。”
  姜月见嗤笑:“那脚不可以比划?”
  隋青云咯噔一声,颓然匍匐在地,犹如僵死之鱼,颤颤巍巍地提议:“要不、要不将腿脚也……砍了?”
  姜月见“噗嗤”,笑出声音来,澹澹道:“哀家还是觉着,只有死人,是最能替人保守秘密的。”
  果然。果然是这样。
  隋青云绝望地磕到了地上,求饶起来。
  姜月见向身后招了一下纤纤玉指:“探微。过来。”
  太后娘娘,玉洁冰清,风姿万方啊。隋青云不仅绝望自己的处境,更绝望心中不可亵渎的神女,雪白的裙褶之上被留下了一道污浊手印。
  苏探微听话地凑了近前,太后娘娘将身倚去,软软地握住了他的肩,犹如蜷缩在他怀中的狮子猫,慵懒地勾他下巴:“你说,哀家应当如何处置这个家伙?”
  隋青云闭了闭眼,心乔意怯,仍然忍不住心底暗骂了一声:“奸佞小人。”
  苏探微云淡风轻一笑:“娘娘眼中容不得沙子,不是么?”
  “也对,”姜月见认可地轻点头,“哀家也知道,你看不习惯他很久了,这个不识相的东西,经常在太医院给你找麻烦。哀家这一次就一劳永逸,大狩其间本就混乱,哀家找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他就是了,这件事会被压下来,不会让任何人察觉,你放心。”
  隋青云一听,心里是一个透心凉,差点儿没当场吓死。
  娘娘说……要做掉他?
  娘娘说的。
  苏探微得偿所愿,立刻谢恩:“娘娘替臣解决了一个麻烦了,多谢。”
  “那你就把他带回去吧。”
  姜月见挥了挥手指:“对了,最好这几天不要让他出来见人,你回头找根绳索,先将他捆在床板上,塞了他的嘴,哀家到时自会有法子。”
  “好。”
  苏探微噙笑应声,他走上前,弯腰将蚯蚓似的软了骨头的隋青云从地面拎了起来,将人桎梏了往外拖走。
  隋青云一路哆嗦着动弹不了,脸色苍白得宛如生了一场大病,直至被拖回自己的营帐之后,苏探微冷了脸,不复方才太后跟前的煦景朝升、婉娈驯服,恰似六月的雹子一颗颗砸下来,隋青云不寒而栗。
  他见苏探微竟真的弯腰去取了绳索,吓得两股战战,忙不迭道:“你不能、不能这样做,这可是滥用私刑,太后娘娘不是说真的,我、我真的什么也没看见……”
  苏探微手中拽着一条丈长的铁索,闻声,淡淡笑道:“你自然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意思?
  隋青云大惑不解。
  苏探微扯了扯手中的铁索,试了它的坚固,不疾不徐解释:“我是习武之人,怎会不知你跟了一路?我故意不戳破罢了。”
  “你、你害我……”
  隋青云睁,立刻就要往回爬。
  “我要告诉娘娘去,是你这个贼子小人,你故意算计我……”
  没等爬出几步,后颈被一只命运之手扼住,隋青云迫不得已顺着那股力道后仰脖颈,忽听苏探微言笑晏晏说道:“我害你?不是你自己跟上来的?”
  “再说,”他话锋一转,颇有奸佞面首那味道,“就算你去了,你觉得,娘娘是信你的话,还是信我的话?”
  一盆冷水兜头浇落,隋青云心凉如铁。
  是的。
  娘娘不可能信他的话,她若要信,也是信在她面前那个纯白无辜,乖得跟兔子似的佞臣。
  苏探微摁住了他的后背,令他就趴在地上,不得挣扎。
  “不过,我倒可以去替你,向娘娘求求情。”
  “什么?”隋青云的半边脸抵在地上,睁着怒意冲冲的眼睛,瞪着他,“你什么意思?”
  苏探微解释:“替我办一件事,娘娘这边,我替你说了这个情,她不会伤害你。”
  隋青云将信将疑,才不会觉得苏探微是什么大善人。
  苏探微道:“这件事情很简单。事成之后,你便可恢复官身。至于今夜的偷窥,只要你烂在肚里,娘娘不会对你动手。你方才也看见了,娘娘对我颇为信任宠爱,我说的什么,她都会听。”
  隋青云啐了一口:“你这小人,狐媚惑主,你不得……”
  话音未落,苏探微攥着他的后脖颈将他的脑袋提起来,随即,眼眸一厉,握住他头重重往地面砸去!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