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误以为兖州是个安定的好去处。
兖州牧郭威先是得了卫昭这员猛将,使得兖州在与张恩的那一战中脱颖而出,势力大增。虽然后来偷袭青州不成,没能将临阳拿下,却也攻下了桐城。
这几站,且不说兖州势力能不能跟青州、徐州抗衡,却先让兖州牧心底大快。
近来又发生一件大事。
有人在城外的河里发现了一樽大鼎。捞上才发现,鼎身刻着“天命神授”四个大字。州牧当场大喜,决定在郊外举行祭祀。
当日清辞被李绰拉着去了阳春。
李绰抱怨道:“约你一趟也太不容易了,你住的那府,看得比牢房还严实,我去过几次,还没进门就被赶走了,我好歹也是郎中令的公子啊!”
清辞连忙道歉,到了门口不进去,扒着门框:“我不进,又是这地方,你若喜欢就自己进去。”
李绰抓着她的手掰开,将她往里拖:“别呀,今天是芳哥最后一场戏,去听听嘛。”
清辞问他:“最后一场?他为何不唱了?”
李绰混不在意:“从良了呀,我就说你那将军府跟牢笼似的,什么消息你也不知道,这芳哥跟一个姑娘好上了,我听说那姑娘为他赎了身,要长长久久在一处呢......”
清辞睁圆了眼睛,被震惊到了:“芳哥他、他不是喜欢男人嘛!”
李绰还是笑她什么也不懂:“准是那姑娘有钱。”
芳哥长得俊,唱得也好,在阳春的地位极高。他这一宣布今日是最后一场,来得人特别多。连二楼都满了人,许是因为要从良了,唱的戏也含蓄。
底下一堆人不满,芳哥只自顾自地唱着,并不理会。一曲终,他毫不犹豫地下台。
台后有位姑娘拘谨坐着,见着芳哥来了,立马起身站到他身后。目光怯怯望着他。
芳哥将姑娘护在身后,带着她去了自己屋子,仔细安慰道:“他们又不吃人,你怕什么?”
姑娘只是笑笑,来了他的屋子里,没有外人,这才稍稍活泼些,夸他:“你唱的真好听。”
芳哥道:“唱的再好听也是取悦人的,像个畜牲。”
姑娘捂住他的嘴:“你别瞎说,你会唱戏我就不会,你很厉害的。”
芳哥被她夸得眉眼都弯起来,他将脸上的妆都卸下,是位有些阴柔的男子,身量偏细长,五官也偏柔。
他们二人在屋里说话的功夫,门开了,李绰带着清辞进来,李绰有些没正经:“大白天的,怎么将屋门关上,在里面做什么事?”
芳哥被吓一跳,起身将姑娘挡在身后,脸上带着假笑:“公子别说这话了,我往后不干这些活了,听着也不好听。”他眉眼仍带着媚,只态度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他是决心要从良的,再不想与从前那些人联系,虽说与李绰并没有什么,可他到底是曾有过念想的,当时是为着李绰的身份,此时见到终究还是别扭。
李绰仍旧是嬉笑着,他眼里芳哥即使从良也是供人取乐的戏子。因此言谈之间并不避讳。
清辞掐了他一把,疼得李绰皱眉:“你干什么?”
清辞道:“你少说话。”
芳哥身后那女子瞧着年纪并不大,也就十四五的模样,目光怯怯。
清辞朝着她笑笑,那小姑娘当即红着脸将头低下去。
清辞道:“定在了什么日子?”
芳哥面色缓缓,看一眼身后的姑娘就笑了:“等我从这里回去就办,只请亲近人在一桌上喝些酒,这事就算是成了。”他也存了不少的钱,但他是阳春的“花旦”,不可能轻易放了他,光是赎身就花了他存着的大半银子。
清辞将荷包拿出,里面装着好几块用金银做成的小鲤鱼,装着好看的。她拿了块小鱼放到芳哥手中,笑:“恭喜你们了。”
芳哥不愿意收,清辞就说:“你收下,我还有话想要问你呢。”芳哥听到此,才将小鱼收起来,说:“这是小梨,一直来这卖花,我常从她手里买。日子久了,就......”
芳哥跟小梨对视一笑,脸都红了。他让小梨先出去,在外面等着。
“你往后不唱戏了,就不怕州牧找来吗?”清辞觉得芳哥长得好,唱戏也好听,难免替他担忧。
毕竟州牧很是喜欢过芳哥一段时间,这件事人人都知道,还为着这个将李昌平革职了。
芳哥原还带着柔意的脸立马沉下,阴阳怪气讽刺道:“一个老不中用的东西,他新鲜劲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如今得了大鼎,哪里还会有功夫想别的?”他对州牧存了满心怨气,道:“他也就瞧着强壮,可内里早就被糟蹋空了,光是这每日的宴席,你们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谁晓得还能活多久......”
“慎言!”
芳哥笑了:“你既来问我,肯定不会往外说,是为了那位小公子的事儿?”
清辞点点头。
芳哥怪道:“我并不知道他的事,你想知道什么?”
清辞看一眼旁边的李绰,他已经无聊地睡过去了。她就到芳哥耳边轻声说:“他在你面前可有提起过卫昭?”
芳哥想想:“......提到过的,可是一位年轻的小将军?”
清辞点点头,急着问:“都说了些什么?”
芳哥道:“原来那日在州牧旁边俊俏的少年就是卫昭啊,”他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我跟州牧的时间也不长,偶然听见过一次,州牧赞卫昭极美......”
清辞脸白了。一个属下,一个少年将军,当州牧的不赞他勇猛不赞他年轻有为,偏偏在私底下赞他的容貌,她攥着拳头,声音又低了下去,问得直白:“照你说,州牧日日喝酒伤了身体,瞧着能活长吗?”
芳哥被惊到了:“这.......这我也说不好。”
清辞很失落,但也知道了她想要知道的事情,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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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听了芳哥的话,清辞就睡不好觉了。
晚上关了门,清辞将藏着的钱全都拿出来,一点一点数着,这些只是她手里得到的,就有百金。另外府里的库里还存着赏赐,有绫罗绸缎也有金银珠宝。
她数好了钱,小声嘟囔道:“有这么多钱了呢,随便去个地方做个生意也能生活的......”
清辞在想着事,门外传来疾速的脚步。
只几息,卫昭推门而入。
他脸色阴沉沉,直往清辞床边扑。见着她趴在床上,便直接跪在了床边,扬起头,一脸倦容。眼眶浮着深深的红。
清辞忙问:“怎么了?”
卫昭垂下眼,见她精神奕奕,便若无其事道:“出去得久了,想阿姐了。”他将额头抵在清辞的腿边。
州牧郊外祭祀,引来了不少想要他命的人。卫昭本就负责州牧的安全事宜,将人当场斩杀了,他们死之前自然咒骂他,卫昭都习惯了。可是这一次,他们却骂他的家人,骂他的挚爱之人不得好死。
卫昭自己怎么样,是半点都不在乎的,甚至不信神佛。可这事若是到了阿姐身上,他是恨不能将所有人的嘴堵住,只让他们说好话。
清辞看出他心情不好,只是不愿意说,就不多问,只将手放到他的鬓角,去摸摸他充满疲倦的脸:“这次出行,还顺利吗?有没有伤着?”
卫昭摇摇头,他磨蹭着上了清辞的床,整个人团成一团窝在她的旁边,语气亦倦倦:“阿姐呢?阿姐在家可好?”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想过我吗?”
几日未见,卫昭瘦了许多。
今日躺在她旁边也很规矩,并不乱动,或许也有他累极的缘故,连他的声音都断断续续,带着微微沙哑。
叫人听了心疼。
清辞就不愿再让他费神,实话实说:“自然是想的。”
卫昭眼皮往下沉,仍强忍着拽住她一根手指,央求道:“怎么想的,跟我细细说说吧。”
他每次听着阿姐的声音,或者在她旁边,都有种深深的满足感,让他从一天的空虚中抽身,亦从刀下的血腥里抽身,让他的心热起来,像个活生生有人疼有人爱的一样。
他皱眉的样子太可怜,清辞就依了他:“想你在外面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又想你脾气不好,在家里还很多事,出去了,要是没人依着你,会不会跟人打架,打架了哭了怎么办......”
卫昭闷声道:“我不哭了。”
清辞将掌心盖在他的双眼上,笑道:“逗你玩呢。”
清辞仔细盯着卫昭看,发觉他真的是个大人了,五官轮廓再不似从前可爱,而是略显锋利的俊美,从前从未细看,现在仔细地盯着,倒是有些陌生了。
她眼神定定落在卫昭脸上,卫昭察觉到了,脸色深深,他将覆在眼上的手拿开,睁着大眼睛回望清辞。眼眶很快因为酸涩溢出了水痕,他匆忙移开,问她:“阿姐怎么一直盯着我瞧?是发现我长得好看......”他后半截没说出来,他想说是发现他长得好看心动了,被他咽下去。
只敢在心底偷偷期盼,盼着她能对自己有一点点喜欢,只一点点喜欢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稍后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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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清辞不知道卫昭在外面经历了什么, 想得就多了些,面对眼前可怜得瘦了一圈的卫昭,她实在说不出赶他的话, 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在这里睡下了。
其实她思来想去, 除了最开始听到他表明心意的时候震惊, 后来经了桂明的劝解, 她就不当回事了。
她很快也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清辞交给卫昭一把小刀。刀柄短, 刀刃细长, 放置在身上小巧,不会占太多空间。
是她找铁器店现打出的。
卫昭拿在手里比划了几下, 问:“为什么给我这个?”
清辞道:“你身上那把虎啸刀太显眼了, 你将这小刀随身带着,还可以防身。”她坐在床上, 刚睡醒, 眼前还看不清楚, 她用手揉揉, 往卫昭身边移过去,低声说:“......我问过人了, 州牧爱男色, 你长得又好看, 如今时常跟在他身边, 要提防着的......”
卫昭哭笑不得:“阿姐,你说什么呢!”
清辞眨眨眼:“我实话实说, 你别不当回事,要千万小心,”她顿了顿, 又煞有其事地重复一遍:“要千万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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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郊外祭天后,新茂城多了不少奉承州牧的人。先前也有,但是大都是偷偷的,自从这之后,众人明晃晃地将家中的宝贝送到州牧府上。
“天命神授”这四个大字,不仅让州牧处在大喜中,新茂城众人,大到整个兖州,望向州牧的眼神都与以往不同了。又因近来有传言说,某日傍晚,在兖州的新茂城看到一条巨龙从天上降落,直逼兖州州牧府中去。
顿时让众人大惊,亦猜测不断。
其中最欢喜的莫过于兖州牧郭威了。
正巧他五十大寿,将生辰大半特办。
因他刚死了夫人,来宴会的众人还带着家中顶顶好的女子供他挑选,亦有人送来价值连城的宝贝。
其中最得州牧欢欣的,是城中卖钗环首饰的周家。
周家老爷送来了一棵用翡翠雕成的如意树。树高八尺,世之罕见,州牧也啧啧称奇,因为这颗树,将本不应该坐在前面的周家老爷挪到了身边饮酒。
这一举动,让底下人眼馋,亦让周家老爷高兴得合不上嘴。
毕竟众人心里都几乎都确定了,未来的天下很有可能被这位有“天命神授”的州牧掌握。
清辞也在其中,只不过她坐在最末端。她几次将目光落在州牧身上,发觉他只顾着跟旁人寒暄,并没靠近卫昭,心里就松口气。
但她有些不自在,总觉得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轻声问碧落:“我怎么总感觉有人在看我。”她想不明白,对面是女眷,并没有她认识的人。
碧落却白着脸道:“早知今日,我不跟你来了。是周家夫人,她一直在看你......”
清辞抬眸去看,果真跟一个妇人眼神对视。那妇人翻了个白眼,不轻不重哼了声,将目光移开。
吃了一会儿席,女眷都去了外间,由府里人带着,或赏花或交际。这时走来一婢女,对清辞道:“孟公子,周夫人请您过去说说话。”
碧落不愿意去,清辞安慰她:“你别怕,如今你是我妹子,谁还能欺负了你?”起身走了。
到了外面院子,周夫人被一众女眷簇拥在中间。
她本是没有这个待遇的,只是商户妻子,旁人根本看不上,可是今日周老爷送的礼物入了州牧的眼,还破例将他挪到了州牧旁边。众人的态度就改了。
周夫人道:“我家相公原来有个妾室,是见着她可怜带回家中的。那日我与她一同去山上寺庙,她却跟着野汉子跑了,我虽与她不是同母生的,可伺候一个男人,又是一个院子里的,早就将她当成妹妹对待,心里就难受得厉害。”
某位谋士的妻子道:“这也太没良心了,周家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你们家只一间铺子就赚许多钱,在你家当妾室,吃好穿好的,还有这个善解人意的主母,她是眼瞎了才会跟人跑了。”
周夫人转而又满脸怒容:“这也就罢了,今日却让我在席面上瞧见了她跟那个野汉子!白白污了我的眼!”
“哎呦,这是谁啊。”
周夫人扬扬下巴:“他们走来了。”她特地打听过了,碧落旁边跟着的男子姓孟,而席面上有名有姓的并没有姓孟的,可见就是位无名小卒。
清辞走近,便被众位夫人围了起来。
她来的时候便清楚了,周夫人在碧落还在周家时就百般刁难。如今周老爷成了座上宾,她身为夫人,见着昔日消失的妾室,定会好好羞辱一番。
她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且是有理有据的说辞,并不怕与她争论。
“周夫人,不知叫在下来所为何事。”清辞刚开口时,是客客气气的,她面容俊,双眼澄澈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