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父在徐家手里,这滔天的罪过亦把持在徐家手里,不怕孙景不听话。
“皇后娘娘身子强健,龙胎安康,臣与皇上如是回答。” 孙景流露出几分刻意的谄媚,语气小心试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上故意将陈年旧事放出来,将他安置在皇后身边,又明知皇后身孕蹊跷却命他替其保胎,不知还有何后手…
“可能探出本宫腹中龙胎男女?”
“皇后娘娘滑脉弦、涩,多半是个皇子。” 孙景按照皇上事先交待的回话。
“领赏吧!” 皇后示意许嬷嬷递上两张大额银票给孙景。
待人退下后,许嬷嬷膝弯一软,直接瘫跪在了地上,浑身抖若筛糠:“主子…这是株连大罪啊!”
她是徐家送进宫里的家生子,早便看出了皇后与那贾三一中间的不对劲,刻意遮掩着却万万没料到惹出此等胎珠暗结的祸事来!
“嬷嬷既听见方才孙景之言,便该知此事再无退路。” 皇后一口浊气叹出。
她如何不想与皇上成为恩爱夫妻,但有门阀梗在中间,这桩婚事从一开始便该断了两情缱绻的指望。
皇上敬酒不吃吃罚酒,对徐家磨刀霍霍,她在宫中既无宠爱可依,便只余下这一条路可走…八个月后,中宫嫡子顺理成章登基。
便是百密一疏日后被有心人揭出来,丰王的子嗣仍是皇家血脉,朝臣也无话可说。
从袖中拿出一瓶通体漆黑的药粉,冷然道:“你去将这药,安置在贾三一房中。”
“这是…” 许嬷嬷的手心已被汗湿,问道。
“早就死了的人,是时候到他该去的地方了…”
早在先皇驾崩,而佟伯庸却在江南按兵不动时,丰王便已经输了!
是他,看不清形势痴心妄想,竟还指望着她为了从前年少时那点微不足道的情分,放弃已经到手的皇后之位与他去谋那虚无缥缈的前程?
痴人说梦,可笑至极!
有宫女隔殿叩门问道:“启禀主子,寿康宫来人,太后娘娘有请。”
“知道了。”
祁钰…真当她稀罕与后宫的莺莺燕燕抢个男人不成?世家百年走到今日,前程可不是挂在女人的腰带上的。
连他的皇位都是徐家给的,如今欲兔死狗烹,也不怕玩火自焚!
皇后把玩着蒙了灰的凤印,不屑一顾嗤笑一声:“让父亲挑个听话的太医入宫,至于孙景…不必再留了。”
孙景生死,不在其立场如何…他活着,就是风险。
“奴婢遵令。” 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许嬷嬷打起精神来,对皇后的态度不自觉带了更甚从前的畏惧。
……
寿康宫里,太后听着琼芝姑姑的回报,心下不安…
她明白,皇上前脚刚出河阳,季维便遭山匪灭门,这是在警告震慑世家…明丹姝此时对贵妃出手,意在西北军。
这样连敲再打一番,眼下虽在声势上头占了上风,却并未碰到门阀的根基,反有打草惊蛇之忧。门阀士族屹立百余年至今,绝非靠着一门一户之力,盘根错节贸然扯起来,怕是整个大齐的江山都要伤筋动骨。
她这些日有意避开风波,便是探探皇上和明丹姝两人的手腕,无如今看来…
“还是太年轻…” 轻飘飘一盏温茶,熄了眼前热炭里的点点火星。
“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后来得倒快,仍是规矩端庄的派头,却添了几分从容气度…
“母后今日脸色好了许多。” 亲自将婴孩小臂般粗壮的山参交给琼芝。
“季维的事,哀家听说了,可是伤怀了?” 太后并未问她身孕,反而开门见山说起了河阳府的风波。
“大舅舅在河阳做错了事,遭了天谴,是他的报应。” 皇后见炭火熄着,亲力亲为执起炭盆庞的火钳子,拨弄着死灰复燃。
从容不迫道:“毕竟…季家不养废物。”
“多行不义必自毙,正是此理。” 太后笑吟吟,并未察觉出她话里的机锋。
“你是个有福气的,理儿挪去了景福宫,你也好安心养胎。”
“母后觉得,同为嫡子,儿臣与瑜昭仪养着的两位皇子,孰…更贵重?”
皇后这话,表面上是争风吃醋再问两位嫡子的身份高低,实则是问太后的立场。
于理,太后出身骠骑将军府,自然是要站在皇上这头;可她与徐家联手陷害明章的事,早晚纸包不住火…
到底是选大义还是顺着私心...左右为难。
“哀家经历一遭多嫡风波,已然心神具疲。” 太后自然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四两拨千斤道:“如今年纪大了,再掺合不到你们年轻人的事里。”
“母后春秋正盛,许多事还要仰仗着您。” 皇后见她打起了糊涂官司,也不追问。
替她斟茶,说起了家长里短:“父亲托儿臣与母后带个话,康乐妹妹是徐家看好的儿媳,母后莫要错了主意许给旁人去。”
听到这话,太后才微微变了脸色…茶水洒出三分,强势道:“康乐的婚事,哀家自有定夺。”
“儿臣明白。” 皇后面不改色,“母后今日召儿臣来,所谓何事?”
“德妃今日来与哀家辞了宫权。” 嘉阳公主丧母,这些日子哭闹得厉害,德妃自言精力不济又将管了没几日的宫权扔出来。
“皇后有了身孕,不好劳累,哀家想着…你与贵妃共理宫务也算妥当。”
“儿臣听母后的安排。”
这几个月,宫权皮球似的踢来踢去,阖宫都伸长了脖子瞧风向,她与贵妃谁也没真的踏踏实实将宫权握在手里。
德妃倒好,旁人抢破了头的宝贝,偏她像烫手山芋似的。
既然谁也落不到好,不如更乱些,顿了顿:“大皇子病着,贵妃也难免乱了手脚…瑜昭仪得皇上厚爱,人又仔细,不如一同管事来做儿臣与贵妃的帮手。”
“也好。” 太后知道她打得什么注意,管得事多了,自然疏漏便多…明丹姝,躲了这么些日子,也该出来真刀真枪地亮个相了。
“选秀在即,皇后可有要举荐的人选?”
天子无家事,选秀,并非只为皇上充盈后宫、绵延子嗣,妃妾的地位是更是在为前朝布局。
除了天子亲选以外,皇后作为一国之母,自然为安置后宫之责,举荐提拔之权。
“老祖宗既问了,臣妾倒真有可心的人儿。” 皇后早便得了世家秀女应选的名单,只是前些日子一直没捞到皇上的影儿。
如今太后主动问起来,倒是省了她与皇上面对面交接的麻烦。
接过皇后递上名单,上面寥寥写着几个人名,倒是与太后所料相差无几。
“吴家的女儿?”
江南四大家族之一的吴家,桃李满天下,其宗族女儿多嫁与新贵学子,嫌少与高门结亲。
“吴家二房的长子嫡孙,吴晔,字非易,是今科江南府的第二名,想来于京试上亦不落人后。”
皇后显然一早便做足了功课,与太后指点道:“参选这位秋乐姑娘,是吴家嫡系唯一一位年龄正合适的姑娘,是吴非易的胞妹,江南府出了名的才女美人,兄妹二人此番一同赴京。”
“是个周全孩子。” 太后和气道。
吴家多年来只在江南从文,网罗资助门生后辈里的有才之人为己用,子孙多年不曾入朝为官…今朝倒是一反常态。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诡道
景福宫内院只有一间宽敞明亮的主殿, 并无侧殿,如今二皇子要搬进来,既不能与瑜昭仪同殿而居, 又不能将人安置在下人住的偏房里…
一位是炙手可热的昭仪娘娘, 一位是眼下皇上唯一的一位嫡子,内侍省绞尽脑汁,最后将比邻而居的芳藻宫收拾出来,在景福宫东墙上开一道月亮门。
两宫合二为一,芳藻宫更名芳藻殿。
给这两位主子办事,宫人们唯恐手脚慢了。不消多言催促, 泥瓦工事、殿宇清扫,日落以前已然收拾得妥妥当当,
“你瞧瞧, 可还满意?” 众人退下, 明丹姝领着祁理到芳藻殿安置。
经过这一日折腾, 小脸有些苍白,但却比起不来床的大皇子强上不知多少。
“为什么救他?” 祁理见外面是那个少言寡语的婢女守着, 甩开她手眉头紧锁问道。
“小没良心的!非但不道谢,却还发起脾气来!” 明丹姝玉指点了下他额头,吓唬他道:“若非我遮掩,你现在已在刑部大牢蹲着了!”
昨日借山姜往长乐宫送点心去, 她已传信祁理今日装病。原本的计划是借这个由头,让丹草交代出贵妃来,敲山震虎提点郑穷。
谁知皇上借了她这道东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直接让成林将事情闹大, 彻底断了大皇子日后即位的可能。
到底是亲生儿子, 只是伤了那孩子颜面并非伤及性命,日后做个闲散亲王便罢了。
可大皇子差点儿一命呜呼了去,其实并非太医夸大其词。顺昭容今日频频针对贵妃,亦非只为了争风吃醋,而是有意将注意力支开。
“你可知道,今日大皇子若死了,会牵连多少人?” 明丹姝见他如同一头小蛮牛似的怒气冲冲顶着犄角,也收敛了说笑的神色,从袖中摸出一瓶用了近半的粉末毒药。
顺昭容早间曾给过祁理这瓶药粉,之作防身用,今日到了太医院,见症状便知他是将这药粉用在了大皇子身上。
贵妃在太医院守着,顺昭容近不得身,只好趁人不注意遣了婢女将解药给她,再由梁书来通过梁济把解药交给了孙景,将大皇子的一条命抢了回来。
“大皇子真没了命,皇上若秉公查办,宋家更是首当其冲,御史台这个朝廷喉舌,便彻底为季绥这个御史中丞所掌控。”
“那又如何,是贵妃先要害我的。” 祁理脸色白了白,懵懵懂懂却不认为自己有错,逞强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难道我要等死吗?”
这孩子心思深,却到底年纪小,长在后宫里看多了阴诡手腕便以为这就是立身之术。
要将这长歪了的性子扳回来,并非一日之功。明丹姝心软揉了揉他的额发,蹲身平视他道:“日后若再有人欺负你,我帮你。”
他一开始找上门来跟着她,是受父皇的指派,但如今…
“为什么?” 祁理看着她清澈的眼睛,不解问道。
“我养你小,你养我老,公平!”
“像父皇和太后那样吗?”
明丹姝未答言,笑盈盈拉着他的手往内室去,亲力亲为替他铺好床:“我将黄卉留在你身边,她是你父皇的人,可以用。”
换上了寝衣,祁理犹豫着问出了憋在肚子了半日的话:“我还会再搬走吗?”
颠簸辗转于各宫之间,见惯了人情冷暖,此时心中定是不安的。
“不会的,以后景福宫就是你的家。” 明丹姝半丝犹豫也无,替他掖好了被角,又在床边看他酣睡才轻手轻脚阖门出去。
“成林,明日同黄卉一起,陪着你主子到内侍省挑些他喜欢的摆件陈设。”
“奴才谢瑜昭仪。” 成林跪地叩首,应承下来。
“黄卉,今日起你便留在芳藻殿侍奉,不得怠慢。”
今日之事,祁钰与她是不谋而合,还是有人通风报信,一目了然。
一仆只能侍一主,她将黄卉从身边调离,不在今日之是非,而为来日计…
在宫中,夫妻之情,兄弟之义,都是筹码罢了。
......
北境,极目望去,尽是一片苍莽浑厚的青,长沙绞风,卷舞直上。
郑穷的西北军营帐远处一片密林高树的高地上,千余兵士身着浮屠军的玄甲隐介藏形于其中。
“少将军,咱什么时候动手啊?” 明继臻的副将方狗子刀尖磨得锃亮,摩拳擦掌显然有些按耐不住心急。
还是上月奇袭阿提拉的那一批弟兄,在军队这等不在年高志只凭本事说话的地方,少将军如今就是他们心里的战神。
五日前少将军不知又出了什么奇计险招,将士们隔着大帐都听见刘老将军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却不知为何又给了兵令。少将军如愿以偿,连夜便带着他们这批人来到了西北军的地界藏着。
几日过去,擒了两个舌头,问出这些日子郑穷带着西北军喝酒吃肉,气得弟兄们怒发冲冠——敢情浮屠军在凤凰关浴血,西北军跟在后面捡现成的便宜?
“是啊!少将军到底在等啥呢?” 众人纷纷应和。
“快了!” 明继臻截了一段烧成黑炭的树枝,在行军图上勾勾画画。
距离他放了南墨回鹤疆军中已有小半月过去,按药性的话…左不过这一半日。
“少将军!有动静了!” 正说着话,斥候甘无忌从远处瞭望回来,喜气洋洋道:“鹤疆军中乱了!”
“西北军呢?” 明继臻喜怒未形于色,可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却出卖了他此时的跃跃欲试。
“咱们的内应已经动起来了。” 甘无忌回话。
少将军带在身边的弟兄们,都是刚参军不久的纯直热血之人,他心里隐隐有个想法…少将军似乎是在培植亲信。
今日之事若成了,若论功行赏,这些弟兄最少也能混个十夫长来做做。
只是…想起少将军在军□□是没少立,可军棍也没少挨…这回少不得又要伤筋动骨…
“要不,少将军再考虑考虑?”
“等山下郑穷的主营熄了灯,咱们就下山收网!” 明继臻胜券在握。
一声令下,左右窸窸窣窣动起来,人虽少,却是阵马风樯,龙驰虎骤势不可挡。
“狗子,你带三成人从后山绕去鹤疆营后山中,点起火把按兵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