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段温虽然有些时候没个正形,但是总还是带着主公威严在身上的,不像是这会儿了,都被从酒桌上拉走了,口中还口齿不清地大声,“兄长……咱们、今晚不醉不归……庆之、嗝……喝……”
好在被带回房之后,他终于安静下来了,人也没有闹腾。被扶到了床边,就靠着旁边的立柱歪倒了过去,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喝醉了就睡,这酒品居然还不错。
谢韶给人调整了一下子姿势免得摔下去,又打湿了帕子给人擦了脸。
忙活了一通之后,先前吩咐的醒酒汤也做好了。
段温不喜欢被人近身,醉了后更是,最后只能谢韶端着汤一口一口地喂。
谢韶喂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抬头一看,正和段温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对方眼神一片清明,哪有半点醉意。
谢韶递过去的勺子停滞在了半空,她诧异:“你没醉?”
段温闷笑了声,主动往前倾身把那勺汤喝了,又把人拉到怀里,窝在颈侧嗅。他像是特别爱干这种事,嗅完了又要不轻不重地咬上一口,像狗标记地盘似的。
段温:“那点酒还醉不倒我,要醉人还要得韶娘身上的脂粉香。”
他没醉,刚才那一桌子上也没几个醉的。
毕竟都是带着刀的武将,谁知道真醉了以后是什么个酒品,哪个敢放着自己胡来。
但等到被一路搀扶着回到房里,被温热的帕子擦了脸、又一口一口喂汤的时候,段温真觉得自己醉了:身上发热,脑子晕晕乎乎的不清醒,他琢磨着就算这是一碗穿肠烂肚的毒.药,他也得一口一口的喝了。
段温一手环着腰把人往自己怀里带,另一只手顺着脖颈往上就捧住了脸,指腹磨了两下朱唇就忍不住了,“好韶娘,快给我亲亲。”
怀里的人推,“都是酒气!臭死了!”
真娇气。
段温这么想,嘴里却是哄,“洗洗、洗洗就不臭了。”
娇气也是他惯的。
……
闹了一通,弄了半个屋子都是水。
不过这时节,段温也不敢闹得太过,怕人受了寒。
琢磨着下次把人带到温泉庄子上,但手上到底把人老老实实擦干,又严实地裹到了被子里去,等终于从背后抱住了将整个人都圈在怀里,这才满足地喟叹了口气。
谢韶真的被折腾得够呛,没多一会儿就睡过去了,段温却想着方才酒桌上的事,露出些思索的样子。
少顷,他冷不丁地开口,“咱们得要有个孩子。”
正臣几人的那句“母亲”倒是提醒了他,最好的把人绑在段氏的方法果然还是要有个继承人。
不一定要生,但是必须要有这么个孩子。
名义上属于他们的儿子。
这么一来,就算他有什么万一,韶娘也没法走。继承人年纪小点也没关系,自古幼主临朝,都是太后称制,她的性子绝对不可能甩手这么大一个烂摊子不管。
就是韶娘人太心软,恐怕不适合那个位置。
不过也无妨,找几把利一点的刀子,总不能叫她被别人欺负了去。
已经睡着的人当然没办法给他回应。
段温也不在意,拨开了头发,轻轻亲了亲耳后,动作温柔,但是眼神却半点也不是。
他这可是为了韶娘好。
若是没法确定对方生前死后都一定是他的人,段温怕到时自己有什么万一,他得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带着人同他一块下地狱。
就连这会儿,段温其实也不那么确定。
韶娘那么心软,留在这个世道上是会被欺负的。
这么一个娇娇,又怕疼又怕苦。
要是没有他护着,可是要吃很多苦头的。
他舍不得……
似乎是察觉了某种危险的意味,怀中的人缩了缩想要躲开,但却被一条手臂牢牢地箍在腰间,挣扎了半天都分毫不动,最后只得委委屈屈地蜷住了。
段温闷笑了声,自己也弓起了身,非得严丝合缝地贴住了这才高兴。
他的韶娘。
韶娘必须得是他的。
垂下的眼皮遮住了眼底的贪婪和扭曲,只留唇角一抹略微扬起的弧度。
段温就这么揽着人,心满意足地坠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个货真价实的狗东西。
第27章 来者是客
年后朝廷来使, 是嘉奖段温平定张琨之乱的封赏。
这“功劳”恐怕也是朝廷那边捏着鼻子认下来的,毕竟段温这一遭也没有白出兵,虽然没把张琨的地盘一并吞了, 但是却将几个盐场牢牢地捏在了手中。这本来被“大人物”们视为囊中物的钱袋子被人夺了, 朝中的那些人有的是吵吵,这也是为什么明明年前就打完了仗,嘉赏却拖到了这时候。
段温倒是没担心过。
这个大齐朝廷要是真有那么硬气,他早几年就被打成叛军了,现在害怕撕破脸的可不是他这边。
按说这一切本来跟谢韶没什么关系,要是她没有无意中在段温的书房里看到来使的名字的话。
——李豫。
原主的前男友, 谢韶那位曾经的未婚夫。
这年头做官,一看家世背景,二看在外名声, 甚至还有部分看脸。
谢韶:“……”
说实话, 这么轻率的选官方法, 谢韶觉得这个朝廷至今还没玩完也挺厉害的。
不管怎么样,以李豫的出身, 他就算什么都不用干、未来的前途也一定无可限量。
但他毕竟还年轻,又刚刚结束母孝步入仕途,现如今的职务还只是个东宫侍讲,并不够资格来当此行燕城宣旨的天使, 他此次只是随行的副使之一,按理说不太起眼,但是谢韶还是一眼就从文书中看到了那个名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的攥紧。
恍惚间袖子扫倒了一旁的杯子, 谢韶仓促地扶起, 赶在茶水淌到一旁的文书之前用袖子抹干净。她甚至都忘了用手帕, 在机械的收拾完桌上的狼藉,她整个人游魂似的往外走。
一直到出去冷静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平静下来。
谢韶觉得不太对劲儿。
她有时候是能感觉到原主的一点残存感情的,就比如说刚刚穿越的那会儿对郑氏的亲近和对谢父的敬畏,但是自从离开了长安城,没什么能勾起原主记忆的东西,这种感觉就淡了,突然来这么一下子,她都差点没反应过来。而且谢韶虽然没有原主和这位前未婚夫的恋爱记忆,但就算是真的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也不至于看到个名字就这么大的情绪波动,简直比郑氏和谢父都要来得“感情深厚”。
谢韶摸了摸心口,总觉得那股情绪怪怪的,不像是两小无猜的喜欢,而是另一种更复杂、更沉重的情感。
*
书房。
段温瞧了眼那只剩半盏的茶水,桌上倒没什么水迹,但是旁边纸张上还有点零星被溅到的茶渍痕迹没处理。
……真粗心。
也或许是一时心神震动,没有心力再注意其他。
段温弯了弯眼,觉得这般失了方寸的韶娘也怪惹人怜爱的。
不知道韶娘高不高兴他送的这份“礼”?
最好还是莫要太欢喜了,不然他该不高兴了。
段温唇边的笑容未散,只是垂眸注视着那份文书的目光却转为森然。
虽然他确实让人在东宫那边鼓动了两句,但李家的这个崽子居然真的敢向太子接下这个差事——胆子很大么。
段温玩味地将手中的狼毫转了两圈,落笔却在那个名字上划过一道力透纸背的痕迹,朱墨淌下,像是某种溅开的血迹。
段温注视着那抹洇染开的朱色,唇角的笑容扯开,带上某种嗜血的意味。
来者是客。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
*
谢韶做梦了。
她第一次看到原主的记忆,不单单是过去,还有尚未发生过的未来。
梦里似乎没有出现段温突然求娶这桩事,待李家六郎出了孝期,原主顺顺利利地嫁给了情投意合的心上人。
青梅竹马、两心相许,外面的战乱也惊扰不到长安,夫妇二人婚后确实过了一段神仙眷侣、琴瑟和鸣的好日子。
只可惜人心易变,这位李六郎某次外调赴任途中遇险,得一武官之女相救。
荒郊野岭,孤男寡女,事情的发展可想而知。等李六郎将人带回来时,那女子已有身孕。
成婚数载,李六郎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他对妻子道:“我一直都将你当妹妹啊!”
这话实属让谢韶在旁边看着,都替原主拳头硬了的程度。
原主的性格骄傲,自然不会强求。
按理说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以原主的相貌家世、才学性情,就算改嫁也能寻到一个好人家。
可当时朝廷的形式已经不好了,世家难得联手,谢父不想因这些儿女小事和盟友产生龃龉,只让郑氏好生安抚了女儿,对“和离”的请求却一口回绝,而另一边李六郎虽然口中说着“当妹妹”,对于“和离”一事却是态度模糊。
父亲不允、夫君不愿,原主自然没能走得成。
李六郎又以贵妾之礼将那女子迎进门来,对自己的心上人处处照料,生怕对方受了半点委屈。
原主眼见着那两人浓情蜜意、好不快活,好似自己这个妻子在家里才是外人似的,彻底心灰意冷,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若是事至此处,原主最多觉得自己眼盲心瞎、错信良人,不至于有那么深沉又痛苦的情绪,让她接受不来的是那个结局。
长安城破、世家仓皇逃窜。
她那好夫君,为了替自己也替心上人争取一线生机,亲手将她推下了马车。
一个女人、一个漂亮女人落入乱军之中,会是什么下场,不言而喻。
……
那种过于沉重的情绪撕扯这心脏,谢韶突然生出某种明悟:是重生的原主主动放弃了这具身体,才有了她穿越的机会。
原主觉得她改变不了。
改变不了联姻的命运,无法违抗父亲的意思,也不可能和离,她虽可以凭借着知晓未来之事,暂且避过长安的祸乱,但是战乱年间,城破一个接着一个,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最终的结局就只是换一个地方,再次被抛下而已。
她少年时也曾人人称羡,名满华京。
但骄傲了一辈子,最后却落得那般狼狈至极的结局。
她累了,也倦了。
不想重复那凄凉的经历,也不想费尽心机搏一条不知是否存在的生路。
那股苍凉又绝望的情绪充斥了胸腔,谢韶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身上知觉缓缓地恢复,但那被碰触的感觉让她整个人一僵,旋即拼了命的反抗。
这点力道仿佛蚍蜉撼树,蹬出去的腿被摁到了身边压住,挣扎的手被捏着双腕钳住往上,两条手臂都被强行拉开按到了头顶,她一个极狼狈的姿势丧失了大半活动范围,却仍旧扑腾着咬出了满口的鲜血。
并没有等到头皮被拉扯的疼痛,也没有巴掌扇到脸上的眩晕。
那些梦境中的场景渐渐远离,失焦的瞳孔一点点聚拢,谢韶终于看清了这会儿压着她的人。
段温哑着声问:“醒了?”
谢韶还有点儿回不过神来地眨了下眼,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在滚落入鬓边之前,被对方倾身来吻掉。
段温稍放松了些钳制,俯下.身来、极耐心的将那些交错的泪痕一点点亲吻干净,最后又停在了唇边,压着人的下颌打开了齿关,交换了一个咸涩和血腥交杂的吻。
谢韶只是木愣愣地任由对方动作,并没有丝毫回应。
梦境中的情绪还未完全散去,那毕竟是将一个人彻底压垮的绝望,谢韶不是原主,但是也没有办法彻底从中抽离出来,在这种情绪冲击之下,连感官都迟钝了许多。
她余光瞥见段温肩头那个鲜血淋漓的牙印,伤口还未结痂,随着肌肉的起伏又有新的血液渗出。
伤得很深,约莫要是再用点力气,那块肉都得被生生的撕下来。
谢韶迟钝地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伤是她刚才咬出来的。
她觉得自己或许应该道个歉什么的,起码解释几句,但是她这会儿又实在没有什么多余的心力。
察觉到对方有了再进一步的动作,谢韶终于有了反应,她忍不住摇了摇头,放软了声调恳求,“段郎,我不想。”
上方伏着的人温柔地吻了吻她的眼角,但是动作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精神上的汹涌还未褪.去,又被近乎强硬地拉到了身体的漩涡中。
欢愉取代了那股充斥胸腔的绝望,但是几乎处于情绪两极的情感在极短的时间内交替,让谢韶的大脑都出现了过载的眩晕。
谢韶挣扎着想要伸手去推开人,却意识到从刚才开始,自己的手腕一直被牢牢地禁锢在上方。
段温稍微松了点力气,但是一直都没有放手。
这种被掌控的感受带来了某种不安,谢韶又后知后觉地想起,除了最开始的那句“醒了”外,段温一直没有说话。
这不太对劲儿,段温在做这种事的时候一向话很多,有时候都叫人恨不得堵他的嘴。
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户,这并非一个全然黑暗的夜晚,但眼睛也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让人无从观察细节,谢韶不知道段温这会儿的神情是怎样的。
未知才是最能带来恐惧的东西,更何况周遭的沉闷压抑宛若凝实。
谢韶有点不安地唤了声:“段郎?”
段温的动作顿了顿,下一次的力道却更重,谢韶眼中几乎顷刻又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汽,刚刚干涸的泪痕被冲开。像是安抚一样,这滴眼泪又被轻柔地吻掉。
察觉到某种松动的意味,谢韶试探性地挣了挣手。
手腕终于脱离了桎梏,但是却也只能无力地攀上身前人的脊背。这下意识的动作似乎驱散了那股莫名的危险,贴过去的手臂感受着对方肩背上的线条起伏,那紧绷到极致的肌肉终于一点点放松下去。
段温也再一次开口了。
和谢韶感知到的压抑不同,这语调像是带着点兴味的笑意似的,“换种哭法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