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文字落下, 就好像有了笔墨的重量。
就这么两个字,却让谢韶有点辗转:段温真的想她了吗?她在段温心里又是个什么定位?
这问题问段温大概是问不出答案的,谢韶都能想到对方的回答“心肝儿”、“我的命”,出口得太过轻佻,谁信谁是傻子。
谢韶觉得乐观一点儿想,自己目前大概算是占据者“妻子”身份、建立了初步信任关系的合作伙伴吧。
夫妻这种关系其实相当微妙,在段温不在燕城的时候,谢韶其实拿到了名义上的城池最高控制权,对方让她留守大本营、怎么也算得上信任了。谢韶当然不至于傻到以为自己可以在后方随意造作,但是段温的这个表态在一定程度上就表示了倾向。
另一边工坊的事也比谢韶想的要顺利,招到的大多数都是女工。
谢韶一开始确实有这种想法,所以才从纺织入手,男耕女织是农业社会的基本配置,织造坊招女子顺理成章。她毕竟身处这个时代,总要为自己同性别的人着想一二。
但是谢韶很快就发现她不必做那么多准备,想要招壮年男工才是难事。
这个世道,男人要么充兵、要么死得差不多了。
战乱年间,其实男女之间的分别并没有那么大,都是挣扎活下去的人而已,别说出来做工了,就是上战场的都有。
段温手里的兵源充足、这次又是急行军,所以护送辎重的人也都是士卒,但是很多时候押运辎重的都是征调的民夫,如果民夫也征不来,那就女人上,女人再没有,那就是半大的孩子。
谢韶叹了口气,不打算在睡前想这么沉重的东西,抬手却碰到了床头上的暗格。
她微微怔愣,晃着神想起了段温走前的那句,“想我了就打开看看。”
谢韶手又在上面碰了碰,到底是没开。
她盖上被子,躺好了准备睡觉。几分钟后,她翻了个身,过了会儿她又翻了回来。
辗转了好半天之后,谢韶终于忍不住坐起来。
真是!这人走之前干嘛留这么一句话?她现在好好奇里面是什么东西!!
反正段温人又不在。
只是打开看看,看完再重新放回去,对方又不会知道。
想通之后,谢韶蹑手蹑脚地转过身来,手按在暗格的机关上。
明明是在自己房间,这小心翼翼的举动却莫名烘托出了一种做贼的氛围,被这气氛感染得,谢韶打开的时候甚至紧张到咽了一口口水。
她本来猜测可能会是画像什么的,但是那暗格并不深,很轻易地就全拉开了,不像是能放得进画轴的样子。
谢韶借着模糊的月光,对着那个长条的物体辨认了半天,陡然意识到这是个什么东西。
谢韶:!!!
她手一抖,把这个格子囫囵推了回去。
这动静将外间守夜的玉簟惊动,“娘子?怎么了?”
这么说着,外边的灯烛被点亮,玉簟人就要进来看。
谢韶连忙:“没什么!不用进来,你睡吧。”
好不容易把玉簟拦住,谢韶碰了碰涨得通红的脸,有一半是气的。
她真是疯了,以为那个混蛋会留什么正经东西!!
谢韶以为自己会气得睡不着,但是实际她很快就睡了。
但是或许是因为睡前看见的东西,她居然做梦了,做的还是个春.梦。
谢韶:“……”
想骂人。
*
青州这一仗打得轻松,段温在天气彻底转冷之前就班师回来。
谢韶计算着明日去迎接大军,还有犒赏的宴会,却冷不丁的听见了一声异响。
她疑惑着是不是窗没关好,翻身下床去看,只是走出去几步后,脚步却是一僵。侧边月光映照下,她的影子被另一道更大的黑影覆盖。
——有人进来了。
谢韶没来得及呼救出声就被捂了嘴,簪子当啷一声砸在地上,耳边传来一声轻笑,“谋杀亲夫?”
这带着些懒散调子的嗓音实在太有辨识度,虽然几个月都没有听见,谢韶还是瞬间认出了来人——是段温。
高高吊起来的心脏砸回了原地,四肢却还带着些过度充血的肿胀感,心跳一下接着一下,肢体的每一处都能清楚的感知到脉搏的跳动。
段温把人搂在怀里,在脖颈间嗅了一下,笑问:“吓着了?”
谢韶:这是什么废话?!换个心脏不好的都要被吓死了!
段温一点儿没有愧疚的意思,反倒像个大狗似的蹭蹭贴贴、又亲又舔,像是要将人身上都沾满自己的气味一样。
谢韶被拱得直往后缩,再有什么脾气也被这下子打断了,又听人闷着声道:“捅的地方不对,下回教你。”那簪子也不够锐,下次还是给人配个匕首罢。
谢韶:“……”
她噎了噎,好半天才想起刚才想说的是什么,但是也怎么都找不回那会儿的情绪,最后只干巴巴地问了句:“不是说明天回吗?”
段温倒是特别理直气壮:“想夫人了。”
一边说着一边把人往床.上带,也不知道是想人了,还是想身子了。看这猴急的样子,明显是后者的可能性大。
他对着那日夜想着的朱唇纠缠了好一会儿,又在唇齿交缠间含糊着问:“韶娘呢?想我了没?”
谢韶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呢,就听见侧边传来一声闷笑,那人已经自顾自地肯定道:“想了。”
谢韶:?
她目光顺着段温的视线,看到了床头上的暗格,整个人一僵。
这东西扔都不好扔,万一被人发现了,她高低得来个原地去世。
谢韶催眠了自己好几天,才把这玩意儿忘了,段温一回来就旧事重提。非但提了,还追着问:“是它好用,还是我好用?”
谢韶气急一个膝顶,却被捉着腿弯捞在了臂间,那人还不依不饶地追问“韶娘喜欢哪一个”,谢韶挠了人半天,最后急得攀着人肩膀去堵他的嘴,嘴是堵住了,就是这举动总有点“送羊入虎口”之嫌。
*
某人大半夜的回来偷了个香,清早就不见了影子。
等到当天晚些时候,跟着大军一块大摇大摆地回来了。
当晚宴上,还道貌岸然地在耳边调笑:“夫人瞧着精神不大好,可是昨夜趁着夫君不在家,出去偷人了?老实交代,是哪里的野男人。”
谢韶白了野男人一眼,本来想要伸手拧人腰上的肉,结果一碰硬邦邦的一块,根本没能掐起皮肉来。
段温却因为这动作实打实地嘶了口气,别扭地换了个姿势坐。
谢韶还以为是段温身上有伤,她昨夜倒是没注意这一茬,今天看见了伤兵才想起来。
这会儿忙凑过去检查,还没碰到就被摁住了手,段温哑着嗓子压低了声音哄人,“乖乖、晚上回去给你。”
谢韶反应了一秒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一时脸上颜色很是精彩,表情都短暂的空白了一瞬。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到底是谁脑子里不干净啊?!!
谢韶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得被这人给气死。
段温也觉得自己很冤枉。
他都素了几个月了,就昨天晚上吃了口肉,还因为顾及着谢韶第二日要出面操持庆功宴,也就浅浅尝了个味,反倒被勾得受不了。这会儿到了宴上,本就喝了酒、韶娘还这么撩拨他,他要是不起反应才怪。
*
谢韶本来以为段温作为一方势力的首领应该挺忙的,结果这人除了最开始回来忙活了几天之外,其余时间都闲的要命,天天琢磨着带她去哪玩。
谢韶被烦得不胜其扰,忍不住委婉地提出了质疑。
——你难道就没有工作吗?!
段温倒是很理所当然:“我养的那些人不是白吃饭的,要是他们没用、我还留着作甚?”
谢韶:“……”
好有道理,居然无法反驳。
段温又提议:“韶娘也招揽些门客罢,好帮你做事。谢家的人不顶用,我这边拨你几个……赵茂怎么样?”
他记得韶娘那会儿对这人印象不错。
谢韶:???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赵主簿到底做错了什么,要面临这么个一撸到底的惩罚?
作者有话说:
段狗:想带老婆出去玩~~
音音:工作中,勿扰。
第26章 舍不得
谢韶不知道段温为什么会这么突发奇想。
赵茂那是什么人?
段温手底下的谋士要是论资排辈起来, 这位算是老大哥级别的,更别说他能力也没的说,尤长于内政, 可以算是继承的二把手了, 走在路上都要被尊尊敬敬地称一句“赵主簿”。这名头似乎没有“某某将军”那么威风,但却是段温实打实的心腹下属。
谢韶确实觉得这位赵主簿挺面善的,也有种对方工作上一定是个合作愉快的伙伴的预感。
但她这工坊庙小,实在供不下这个尊大佛。
虽然不知道段温这突然发什么神经,但是以对方的性格,这会儿要是不拒绝, 段温可能真的就转头给她安排上了。未免发生这种人间惨剧,谢韶连忙摇头婉拒,又道:“我有安排了。”
段温盯着谢韶看了会儿, 突然开口:“你在教他们识字?”
谢韶心底跳了一下, 有点拿不准段温的态度, 因而只是避重就轻地,“工坊里有需要记账的地方, 人手不够,只能从原有的里面挑选些能用的出来。”
段温的表情一时有点微妙。
学习、考核、择优而录。
段温可不觉得这挑的是“能用”。
这套东西要是换个地方用,那分明是在……挖世家的根啊。
段温想了想那群到现在都被撂在一边儿的谢氏陪嫁,忍不住琢磨出点滋味来:他的韶娘, 是不是有点恨谢家啊?恨那个把她推出来的谢家。
回忆着长安时远远瞧见这谢韶一身盛装被架上马车的那一幕,再想着自己那段时间从谢氏人口中套出来的话。
段温觉得这个可能性居然还挺高的。
可真是巧了,他也不喜欢这些世家。
他们这也算是“夫唱妇随”吧?
段温这么想着,半点儿都没有自己才是那个罪魁祸首的自觉。
事实上, 段温说把赵茂安排过去也不是开玩笑。
王宾不合适, 他再怎么样也是王家的旁枝, 在这方面的立场天然就会偏斜,但是赵茂不一样,他才是会发疯地想要推行这一套的人。
不过既然韶娘不喜欢,那便算了,这事儿也不急于一时。
他顿了顿,又道:“你那儿缺先生?我给你找几个,你就不用自己过去了。”
谢韶刚刚才一口回绝段温的提议,这会儿也不太好拒绝人第二遍。
但她虽是答应下来,却觉得不太靠谱。先别说以这会儿的文盲率找个识字的人有多难,就是识字的,愿不愿意教又是另一码事,更何况她这边还多半是女工。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谢韶也不至于亲自顶上。
谢韶其实也没想好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但是有些事就是自然而然的做了。
这年头,多点技能傍身总不是坏事,到底是给她打工的人。
段温盯着人瞧了会儿,终究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的韶娘心善,愿意给那些人一口饭吃、还愿意给他们机会,这宛若再生父母的恩德他们得要记住。
不记恩的人,也不必活在这个世上。
谢韶本来对段温那天的话没抱什么希望,结果对方真的给她找到了先生——识字的、女先生。
谢韶:?!
这惊讶的模样惹得段温忍不住笑,将人捞过来搂在怀里,亲够了,又咬着耳朵调笑,“我可是为韶娘去了一桩大难事,可有什么奖赏没有?”
这倒也没有多难。犯官家的女眷,比起充妓为奴来,教人识字可是个天大的好差事。
这事儿别人不敢伸手,对段温来说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但事是简单,也不妨碍他搂着心上人讨赏啊。
段温本来只是想抱着人多亲两口,却没想到怀里这个有的是法子让他发疯。
可真是叫人恨不得死在她身上。
……
食髓知味,疯完了的段温就开始琢磨起来到底有什么法子能再讨人欢心了。
“世繁,你说我造艘大船出海怎么样?”
赵茂:“……”主公似乎病得不轻。
作为一个好下属,当然不会当面驳主公面子,他选择了一个更委婉的说法,“主公的水师筹备得如何?”
自古幽州多骑兵,段氏铁骑纵横北地,但是麾下是一水的旱鸭子。既然主上有问鼎天下之心,水师是早晚的事。
段温:“……”
彳亍口巴。
*
谢韶并没有觉得自己被讨好,她只是感觉段温最近突然烦人了很多。
不过看在对方在工坊之事上的帮忙,再加上对方不知道从哪找来的许多工匠,谢韶觉得这点烦恼还是可以忍耐的。
这么鸡飞狗跳就临近到了年关,谢韶给工坊的人都封了一份厚厚的年礼又放了年假,不过自己却没办法放假。年节本就是一个走亲访友,以正当合理借口向上峰献殷勤的时候,以段温的地位,这府上可是热闹得很。
谢韶也跟着见了不少段温的亲信,包括但不限于结拜兄长、义弟、甚至还有养子——还不止一个。
谢韶虽然早有有一天会被叫“妈”的准备,也被提前告知了有这么几个好大儿,但是被怎么看都是同龄人、甚至其中个别长得还有点着急的青年称呼作“母亲”,她还是差点绷不住。
段温这养子和中原传统中过继来继承家业的儿子不一样,上下级关系异常森严,段温待他们甚至还没有那位异姓兄长来的亲近。
虽说“儿子”存疑,但“亲信”却是一定的,谢韶很少见段温有这么江湖气儿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