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哐啷......”
铁链曳地的刺耳摩擦声回响着,余安白色的裙角沾着血迹,每走一步,红色的裙摆随之晃动,看着触目惊心。
余安咬着牙,极力忽略到脚上的疼痛,一路都在悄悄打量着偏院。
来时的长廊走向、经过了几棵树、一共走了多少步子,这些她全都记在心里。
偏院不同正院那般繁花锦簇,宁静清幽,反而更多的是杂草丛生,没有一点奇异药草的迹象,梁柱之间结着银丝网。
看来顾淮每回来都是逗留在正院,为的应该是那些紫色药草了。
余安收回目光,随即猛地被女医一推,重重地摔倒在地,刚一抬眸,便看到一双红色的绣鞋。
只见孟纸鸢被五花大绑在床沿上,发髻凌乱,身上的红色衣裙皱皱巴巴,像是吃了好大一番苦头。
不过,在看清余安那张脸时,眸子睁大。
“你——”孟纸鸢声音尖细起来,“你是陆允时身旁的那个衙役!”
看着余安鲜血淋淋,还被铁料拷住的脚踝,孟纸鸢唇角扬起,眼里恶毒的快意满得快要溢出来,痛快极了。
“想不到你竟然是个女子,看你这副模样,也是被抓来了?”
余安双手撑着地,勉强站起身来,一用力脚踝处的镣铐锯齿陷入的更深,血滴止不住地流,想要动动脚却被牵扯住。
眼眸一转,果然是女医将铁链的一端系在桌角上。
桌角永远伏在阴暗地底,昭示着下.等卑.劣,铁链更有着卑.贱的禁.脔之意,金色的玄铁镣.铐在日光下发着灿芒,无一不表示着余安此刻的处境——
卑.贱的玩.物、上不得台面的禁.脔。
孟纸鸢冷笑出了声,若不是她的双手被绑住,她恨不得鼓起掌来以示快意。
陆允时一而再再而三地维护这个衙役,而去侮辱她这个尚书府嫡女、他名正言顺的未婚之妻。原以为是什么蛊惑主子的奴仆,没料到竟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卑.贱女子!
“瞧你这模样,倒是有几分姿色,怎么,陆允时把你玩厌便丢给旁人了,真是可怜。”孟纸鸢冷笑道。
闻言,余安狠狠皱了皱眉,而后像是想到什么,倏地弯起唇角,露出一抹笑。
一墙之隔的外面,是那个手段狠辣的女医。
她忍着痛,努力将身子往前倾泻,缓缓伸出手来。
孟纸鸢被绑着一动都不能动,见状双瞳微缩,想要高声大喊时,一把被余安捂住嘴巴。
“孟纸鸢......”余安将唇靠近女人的耳畔,“你想逃出去吗?”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情敌
余安直视着孟纸鸢, 不放过她眼中一丝一毫的变化。
见孟纸鸢移开目光,显然不信任她, 余安也不着急, 泛白的双唇蠕动,“你知道,囚禁你的人到底是谁吗?”
闻声, 掌心捂住的脸开始挣扎, 孟纸鸢双瞳微缩,呼吸都变重了。
这般反应, 果然是不知晓囚禁她的人,正是顾淮。
见到顾淮戴着面具, 纯属偶然, 那是她小日子还未过去之时, 她因被强灌药汁剧烈挣扎打翻了药碗, 女医去重拿药时, 未来得及关上的门缝正好掠过一道身影, 那人便是带着面具的顾淮。
一模一样的长衫,脸上却带着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面具,银色面具在丝缕光照下映出光来, 方向也是往偏院走去。
那时她便怀疑,被囚禁的孟纸鸢,极有可能还不知道抓她的人是顾淮。
孟纸鸢蜷起指尖, 长甲刺进手心里, “那人是谁?”
“我可以告诉你, 不过......”余安侧眸看了下桌上燃着的一炷香, 已经快烧了一半了, “你得先回答我几句话。”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这是余安第一回 独自面对孟纸鸢,没了陆允时的庇护,她身上那股温软可欺的气息好似尽数消失,一双澄澈的杏眸也逐渐没有了昔日的懵懂和纯稚。
孟纸鸢微微抬高下巴,“我凭什么相信你?”
不屑的眼神将余安上下扫视一番,眸底的轻蔑更甚,“别妄想从我这里设下圈套,你不是就想问我天和医馆命案的事吗,一个药囊查了那么久都毫无线索,真是一群废物。”
“药囊是假的,湖心亭的人也是假的,但你手上的附骨是真的。孟纸鸢,你手上沾着血,是洗不干净的。”
余安俯下身,缓缓逼近,“你以为你真的百密而无一疏吗,听说过西域画骨师的分血验毒吗,只要尚存一滴可溶于水的血点,即便找不到真正的药囊,只要和你附骨上常年浸润的药物相对比,你一样逃不掉。”
惊如天雷,孟纸鸢头脑嗡鸣。
她与西域财商来往数久,西域的画骨师她当然听闻过,可是据传闻画骨一门早已失传多年,江湖之中无一点风声。
孟纸鸢冷笑,嘲讽道:“画骨一门早就销声匿迹了,你大可不必用这些话来诓骗我,令人好笑。”
“我不屑于骗你。”余安伸出右手的掌心,露出尾指的关节处,那里有着一块常年按骨执笔留下来的茧,“因为......”
“我就是最后一任画骨师。”
“你说什么?!”孟纸鸢双目怒睁,不可置信。
心底的最后一根防线猛地绷断,巨大的恐慌宛如汹涌海浪般袭来,无数惊骇将孟纸鸢紧紧笼罩在阴影之下。
凌乱的发丝散落在鬓角上,孟纸鸢低声道:“你要问什么?”
香柱燃烧已经过半,浮灰落在桌上。
时间不多了。
“那具尸首到底是谁,你为什么杀了他,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叫倪尔勒,常年走私在汴京和西域的商贩,他以药囊威胁我,扬言不给他黄金作价便不卖给我,那日在天和医馆之时,我趁他不备,将药囊中分出来的毒物撒在他脸上,用琴弦勒死了他。”
说道“琴弦”二字时,孟纸鸢平淡的眼神忽然升起巨大的快意,那种眼神像是嗜血成瘾的鬼刹,在一旁直勾勾盯着的余安不禁皱眉,慢慢握紧了拳头。
但她没有出声,而是在心里暗自思忖她到底有没有说实话。
直觉告诉余安,孟纸鸢的话半真半假,绝对有所隐瞒。
“你杀人的药囊在哪里?”
“在——”孟纸鸢顿了下,眼底闪过一抹冷意,随即扬起红唇,似是无比真挚地吐露出真话,“在孟府,你若是想拿的话,那可得陪我一起回去,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同你说了这么多,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人是谁了吗?”
好像闺房里,琴弦多的是。
余安张了张嘴,忽然话锋一转,她轻咳一声,“你......同陆寺卿的婚约是何时的事情?”
闻声,孟纸鸢倏然抬眸,面前的女子一改之前的穷酸少年模样,生得蛾眉曼睩玉粉花柔,一袭月白色长裙衬得她盈腰玉骨,抹胸的襦领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肌肤,拥雪成峰,身姿曼妙。
想到先前她同陆允时相处的情形,那种辰星伴明月似的曜眸眼神,孟纸鸢面色未改,心里却是升起妒意,妒意之外怒意更甚。
若不是绑着,她一定会将面前这个卑贱女子狠狠踩在脚下,用琴弦勒断她的喉咙。
若不是这个叫余安的女子,假借女扮男装的身份投机取巧,与本该属于她的未婚夫君生出情意,她孟纸鸢何故用得着被人利用,还囚禁于此!
只要她如愿嫁给了陆允时,一切都会平安无事,可偏偏这个叫余安的衙役忽然插足在他们二人之间,抢走了她的未婚夫君。
孟纸鸢妒意溢了满腔,可转睫之间又笑了起来,“我同陆郎的婚约啊,那是他母亲在世时便定好的,高门大户最为讲究的便是四个字——门当户对。”
话音未落,只见余安身子一愣,眼神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
孟纸鸢心头恶意升起,“汴京城内为官致仕,首当其冲的便是姻缘结亲,即便没有我,陆寺卿将来的夫人也不会是你。”
不会是你......
余安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在听到那句话时,心好像被一根针扎了下,传来密密麻麻的疼意。
她知晓这是孟纸鸢故意说给她听的,但不可否认,她说的是真话。
自陆允时戳破了他们二人之间那层暧昧朦胧的窗户纸后,他们二人愈发亲密,甚至有时宛如一对真正的夫妻般做尽亲密之事,这种蒙蔽人心的假象使她慢慢沉沦其中,完完全全将她的身份抛之脑后。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备受宠爱的虞家幼女,而是一个苟活偷生,身负血海深仇的罪臣之女。
陆允时是陆府嫡子,又官居大理寺卿,在这偌大的汴京城中,权力中心的天子脚下,能与其身份相配的世家小姐也没有几个。
余安好像第一回 认识到,她与陆允时之间隔着一道深渊沟壑,遥不可及。
孟纸鸢看着眼前人的点点变化,心里逐渐笃定这个叫余安的衙役,是真地心悦陆允时,见余安有些伤心失落,霎时心底快意陡生。
“是不是我,与你无关。”
倏然,余安出声,一句话堵得孟纸鸢有些愣。
她按下心里的难过,收拾好心神,扶着梁柱,慢慢踱回到最初的位置,“囚禁你的人,是永宁侯府世子,顾淮。”
随后,无声地用口型念出几个字。
忽然,门被女医猛地推开,屋内骤时冷凝,一片死寂。
“时辰到了。”
女医看着屋内的二人,她听力敏锐,屋里的谈话声她听的一清二楚,不过主子有吩咐,既然余安想引孟纸鸢上钩,那他们不如来个坐收渔翁之利。
余安当然知晓一墙之隔是挡不住声音的,所以关于逃跑一事,她只字未提,袖子里的锦囊来之不易,她只有一次机会。
没有陆允时的庇护,她举步维艰,得更加小心。
铁链的铃铛声响起,在门合上的一瞬间,余安和孟纸鸢直直对视——
山雨欲来风满楼。
*
孟府。
“陆寺卿,你这为何意?”尚书孟仲接过递上来的一纸文书,待看清上面所写内容时,脸猛地拉了下来,“我家纸鸢失踪多日,你作为同她有婚约的未婚夫君不担忧她的安危,竟然......竟然敢贸然前来退婚!你当我孟家女儿是什么!”
话音将落,孟仲猛地一拍桌子,震的茶盏碗盖响动。
退婚一事,应当双亲交谈定夺后,再行退婚礼数,再不济也不至于被一纸文书打发。
陆允时眉眼寡淡,对面孟仲的怨愤在他这不过是一粒浮尘,漫不经心地端起一盏茶,“尚书大人莫不是老糊涂了。”
“你!”
“退婚文书已是给你孟府几分薄面,你真当那日我母亲的一句戏言是真话吗?”陆允时目光凛冽。
永宁侯府如今一道诏令封邸,勾结外邦的罪责可不小,顾远山懦弱无能,顾淮怕是已经忙得抽不开身,这剩下来的孟仲就更好对付了。
孟仲为人老奸巨猾,爱子如命,他本有一个妾室所生的儿子,但幼时溺水而亡,自那后又身患隐疾生不了子嗣,孟纸鸢是他唯一的女儿——
亦是唯一用来攀龙附凤,拉拢朝臣的工具。
换言之,孟纸鸢不是他的命,孟纸鸢同陆允时的婚约才是他的命。
“陆允时,陆孟两家的婚约,那可是首辅大人亲口承许的,你贸然退婚就不怕损了你父亲的声誉吗?”孟仲眯起眼睛,有些苍老的声音却透着一丝狡黠,有意提起陆闵。
这汴京城中,谁人只当陆家父子二人感情深厚,只有他和永宁侯二人晓得,这两人的父子关系形同陌路,陆允时最厌恶和忌惮的便是提起陆闵。
不料,陆允时这回却不恼,他拿起手中的佩剑,红穗晃动美得耀人,“父亲应当不会喜欢同谣言缠身的人做亲家,孟尚书你说呢?”
孟仲只觉五雷轰顶,陆允时寥寥几个字,在他心上却像是掀起了惊滔骇浪,他不禁双腿发抖,难道那件事真的走漏了风声,竟然都传到陆闵耳朵里了......
看来天和医馆下面的东西都要转移了。
陆允时站起身,他身形修长,居高临下地将孟仲的丑态尽数收入眼中,见他神色慌张,连双手都发起抖来,便知晓今日的,目的已然达到。
他一手执剑,棱角分明的面颊转向一旁,眼底露出冷意。
顾淮定会因此次圣旨一事而对孟府出手,既然如此,那他当然应当在背后当一回助手,点醒孟仲主动出击。
现下,只用看顾孟二人暗中相斗。
如此,余安......可以回来了。
想到那夜身姿娇小的女子,努力踮起脚尖吻上来的羞涩模样,余安白皙柔软的手小心探.向他的腰间,不知何时养出来的坏习惯,总是喜欢揪住他的腰带,扯来扯去。
有意无意的撩拨,最是叫人难以自持。
夜深人静之时,女子扯男子的腰带,放在寻常夫妻身上,乃是求.欢之意。
可他垂下头看向那双圆圆的水眸时,无一丝欲.意,余安仅仅是喜欢把.玩他的腰带,扯的松松垮垮,歪歪斜斜,将他腰.腹间弄.乱,撩拨的他呼吸急.促,浑身燥.热,她便开心了。
倏然,心里那抹想见余安的念头越来越大。
陆允时不顾身后孟仲的叫唤,大步离去,对一旁的叶衾道:“几时了?”
叶衾出神地想着事,明鸢近来几日都不理他,连碰着了都要绕路走,令他困惑极了。
“明鸢姑娘到底在生什么气......”叶衾郁闷地嘟囔,忽然头被人拍了下,“嗷!”
一抬眼,见陆允时那只才垂下去的手,才反应过来是陆允时拍了他的头,连忙气势弱了下来,“大人,属下方才走神了。”
陆允时看着面前的少年,知晓他还在为明鸢那事担忧,恨铁不成钢道:“你若是喜欢明鸢,便同她说清楚,不要吞吞吐吐。”
叶衾一听,眼皮一跳,竟然下意识地反驳:“属下不喜欢明鸢姑娘,属下喜欢——”
喜欢那个虎牙少年。
可他也是个少年。
这种难以启齿之事,叶衾面色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