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绯烟的绯色闪过,汪吟吟与他对视一眼,他道:“吟吟,先务必护阿礼周全!”
“嗯!”
冯衡在前压阵,把解阵子的办法交给了黎星若——开关在他的岁华岛上。忙里忙慌,摇船出错,便是严崇如一手揽着她点水而去。情况紧急,黎左席也顾不得男女之间了。看着满江的船只,也怕有碍施展。她机灵的脑袋一转,想起了岛上闲人们做的木工手艺,有堆积成山的木板。这二人在一块儿办事倒是迅速,趁着沈驰挑衅众人,纠集了人手。
瓯江上如今漂着的,都是他们的手笔。
沈驰看着这千军万马的声势,竟不由地一笑,他轻巧地来到林礼身边,说:“殿下,您知道吗?上回见到这样大的声势,还是在宜年峰呢。”
沈驰闭目,思绪越过这十八年如同阴沟草虫般过活的日子,越过身上的血痕与伤疤,回到宜年峰,回到关外,回到沈家镇北军叱咤风云的沙场上,勾勒出自己少年时身为副将的风姿,勾勒出父亲傲岸的身形。
沈家是镇北的神,是大周最后一支忠良之将。
他凝神,大袖再次震动,一时间翻天覆地,力量浑浊,卷起浪涛!
向他而来的弟子们慢了脚步,却不知骇然的事情才刚刚开始——水下那钟型的巨石,又开始巍巍颤动,接着一具接着一具,疯狂破开水面!
“怎么可能!”严崇如臂膀环着的黎星若眸子一闪,“我分明关了它!”
严崇如脸色阴沉。
“难不成,难不成沈驰的修为已然到了这样的地步!”黎星若惊道,“可以随意驱策须臾阵?”
不少弟子被逼落了水,一时水花四溅。众人狼狈不已,衬的悬在高处的沈驰更是不可冒犯。
林礼近乎绝望的看着沈驰打造的囚笼,看着那些钟型巨石如同铜墙铁壁,一长一缩,便把人掀翻在水。她吃痛地眨了眨眼,又环伺一圈。
东面是一个,两个……而西面,三、四……
她心中默念,一时有了计较——大抵是这般!她看着手边提不起来的浮屠,心里默念着“四师叔莫怪”。
她只能再用一次锁关手了。
身子,太弱……她缓缓在身上的关键部位点了将近十几处穴。她攥起浮屠,目光狠狠凿在沈驰身上,在等一个机会。
乔明煦跃上巨石,冷静地环顾一周,原本有些难色的脸上又袭上那副温润气度。他铁扇一点,大声道:“此阵按八卦布局,东南西北排布对称。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拢共四层,不必惧怕。”
“南虞弟子听令,给本座破了它!”乔明煦一下发狠了。
南虞弟子们要修南虞阵,对太极八卦之类早就烂熟于心了。这阵子按照八卦布局,钟型巨石的数目是固定的。往常因着巨石可怖,他们不曾在高处视察,因而不曾发现。如今乔明煦此言一出,他们纷纷明白过来,掌门这是要他们抓住一个角,数清这里的数目,接着八个角都可以不攻自破!
“启禀掌门,十六、十二、八、四,由外向内,依此递减!”
乔明煦嘴角勾了勾,他早告诉冯衡,阵者不过阴阳两道,南虞门皆在其上。锁钥阁的阵子,逊色便逊色在声势虽大,却不能活动,八卦的每一层,巨石只能在原地活动。
这下,所有人只要耐心找,就能找到这八卦的入口了。
擒拿你,还不是不费吹灰之力?乔明煦挺立,目光扫过了沈驰。
沈驰的神色一动。
就是现在!林礼沉下力道,从巨石顶端轻步而起,双手执浮屠宝剑,直直朝沈驰劈来!
沈驰微微侧过脸,对她露出了惨然的一笑。
“殿下不懂规矩。”
他的手从大袖中伸出,眼神狠狠一剜,还没触着林礼,林礼便已感觉到钻心的疼痛。
与此同时,她腹部一阵疼痛。安楠飞天的镖,扎在了她的腹上。
说不清那是朝沈驰来的,还是朝她来的。
她眼一黑,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作者有话说:
1.大混战开团了
2.有一位美人下章便来~
第87章 混战(2)
沈驰的神色亦是慌张了一瞬, 伸手便要来抓林礼。他俯下身子,大袖倏然一展,却叫一只铁青的钩子划了好长好长一道口子。
“杀人偿命, 魔头受死!”一个稚嫩的愤恨声传来。
沈驰的眸子狠了狠,循声望去。眼前却漫起一阵浓厚的烟雾来, 他驱气破开烟雾,掉下去的林礼却已经不在视线中。却见几丈远处, 两个半大孩子仗着身体小巧,快速抓住机会, 凭着三分运气,避开须臾阵石, 竟然比年长些的弟子更快接近这空中的魔头。
那钩子正是阳泽帮的燎血钩。持钩之人乃应千诺,他步伐稳健, 如有神护, 与乔明景一前一后,直驱他而来。初生牛犊不怕虎,划破衣袖怎么算数?应千诺手中力量一变化, 燎血钩往沈驰臂上打去, 竟缚上他的手臂, 结结实实缠了一圈。
应千诺看向身后半步,对乔明景露出个意外而欣喜的神色。这南虞小太子手里正是不知何时从他大哥那儿夺来的铁扇, 他猛然上前一跃, 手腕处力道用尽, 手中扇直取沈驰胸口。
沈驰虽反应极快,却还是被铁扇刮到, 胸口划出一道血痕来。
“中了?”乔明景自个儿都有些意外, 他看向身边的应千诺, 却见他眼底没有欣喜,却是实打实的恐慌。
乔明景又回过头,只见月色昭昭之中,沈驰看着他们的眼神骤然发狠,原本缚在沈驰臂上坚硬无比的燎血钩瞬间崩裂,碎片如漫天飞絮般落入水中。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的血痕,又抬起头来,对眼前两个分外孤勇的孩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们好像,”应千诺道,“激怒他了。”
乔明煦立在一方钟型巨石上,正指点江山,却发现身上扇不知何时被换成了绸扇,一凝神,冷不丁看着自己的铁扇刮过沈驰的胸口,两个小鬼竟打了头阵。阳泽帮的于守临,一路前驱,却发现自家少帮主不知何时离了视线,已经在魔头跟前了。
乔明煦和南虞弟子们在外破阵,送入其中的是另外三大山门,远水解不了近渴,好在慕容诚和安楠一前一后,一跃到两个孩子身前,护住他们。
安楠的手方搭上乔明景的肩,一阵狂风忽作,水势滔天,比方才卷起的,还要大过数倍。
不好!沈驰够疯的。
“护好掌门!”
“师父当心!”
他们齐齐出声。安楠环着应千诺,慕容诚环着乔明景,在一个几分慌乱的对视之后,分向左右背去,没让浪涛砸在正脸上。
这静水起波澜,却有撼山动岳之力。波涛之大,以四海为中心,那要命的浪头四散打去。水本是一体,春山、沧浪、岁华、玲珑、廿青等诸个岛屿的近水,半点儿还手之力也没有,皆随之震动。
水上的漂浮栖身的木板和外围的船只被再次掀翻过去,几阵尖锐的呼喊传来,有人挣扎水中,几阵扑腾之后,没了声息。
长老们被围护在外,仰望去,严峻而锐利的目光扎在月下的沈驰身上。他长发飘乱,脸色阴白,西域人的面孔有说不出的怪诞。
“这不简单。”齐清狂方才从痛失爱徒的悲伤中振作过来,古松般的声音震了震。
汪长春眼神苍茫,沉声道:“好像当年的孽障从玄水关里爬出来了。”
孟斯伯迟迟点了点头,亲眼看过霁日的血色漫天、尸骸遍地、英雄成灰,他又怎愿相信,才短短十五年,又要再来一遭?
他们刚刚才商定,还没有十足的准备。或者说他们的准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这些孩子,能如同当年的他们一样不顾生死的,再去与这些邪魔拼一回吗?
拼的赢吗?
“霁日……”金维生叹道,他明明低哑着嗓子念出这两个字,却被风送去,落在几丈远处的冯衡的耳朵里。
他算计了半辈子,就在方才他还在担心被绑好的严玉堂会不会趁乱逃脱,却没算到,自己会在此时无力又无奈地悲叹:“又要来了。”
冯衡的身旁是严黎二人,严崇如面无表情,看向冯衡的眼神里却有了不满。因着他的小算盘,没能早些将这事商议出来,冯衡啊冯衡,权衡来权衡去,此刻有没有后悔?
细细的哭声传来,众人乱了阵脚。一时间,即使须臾阵被乔明煦看破,除了生于水上的玄罗派和一些水上功夫了得的别家弟子,没人敢进阵而来。
“诸位武家与我等有血仇,”沈驰幽幽的声音再次掠水而来,有如同尖刺的力量,让人一阵恶寒,“我等,也与诸位武家有血仇。”
“我等?”顾惊涛的步伐被刚刚那一阵动乱打断,却捕捉到沈驰话里的意思。
“这里不止沈驰一个吗?”汪吟吟眉头紧锁,手中绯烟剑的红光闪过一道又一道。
“这是替霁日里那些孽障,寻仇来了!”汪长春低声斥道。
乔明煦是各家掌门人里离沈驰最近的,他最年轻,在这样的关头,却有着与长辈们旗鼓相当的冷静与理智。他一面替身后的长辈们关照着阵子里的弟子们,又一面依着阵子的规律,在几块巨石上变换着位置,心里有了盘算。
现下最要命的事情,不是弟子们手上没本事,是他们难以接近沈驰。沈驰依托着水,好像布了个无解的阵法,将他们都拦截在外,被动无比。
但无论怎样的阵子,在南虞门面前,都是班门弄斧。
一手南虞扇枪阵,可抵天家三千兵。最玄就是玄在“阵”!乔明煦微微一笑,这松风朗玉般的人物,温润君子。叫旁人看了,哪能想到此刻正是面对一个魔头!
沈驰劫走乔连城的时候,肯定没有想过,他极善布阵之诡学,而他的长子得其真传。
“诸位前辈,须臾阵可为我所用,成为困住这魔头的牢笼。”乔明煦飘然身至诸位长老身前,细说道,“明煦已然想清楚,这魔头在阵心作福作威。倘若将八卦的八个方位,交由八位弟子分别镇守,只需配合得当,即可直冲阵心。而外围的弟子一并杀入,就有了千军万马般的能力。围剿阵心,易如反掌。”
长老们对视一眼,没有因为乔明煦年纪轻而不当回事。乔连城当年霁日时双腿几经被废,却仍在玄水关坐镇,如今轮到他的儿子。这是年轻一代的劫,自然要让年轻的一代自己来解。
“乔连城虎父无犬子。”汪长春深深看了乔明煦一眼。
“配合得当的八位弟子不好找,得由我们来。”齐清狂虽对穿云门心生嫌隙,可越不过霁日刻在他心里的大局。
众位长老微微一点头:“再叫三个懂事的来。”
“穿云顾惊涛。”
“九鼎安楠。”
“玄罗慕容诚。”
“那么,阵后的事情……”他们看向冯衡,得到了一个同样决绝的眼神。
……
这头,正商议完毕,分头奔去。那头,沈驰悬着的夜空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口哨声,盘旋在辽远混乱的水面上,刺痛每个人的耳朵。宿在林子里的飞鸟今晚不得安生,受惊飞出一次又一次。到了这声尖锐的口哨声,连锁钥阁最是训练有素的鸽子们也害怕了,从廿青岛上振翅飞出,白色的羽毛雪花似的坠落,漂泊在一望无际的水面上。
扑棱棱,扑棱棱。
听起来真像阎罗催命的声音。
冯衡的心痛死了。
护着应千诺的安楠拂了拂眼前,看着沈驰隐隐含着笑意的脸,心道不对劲,提醒慕容诚赶快撤。他们刚刚转过身,就看见漫天飞鸽的黑影之中,有几道人形的黑影一并闪出,他们像是从天而降,几番点水,就护在了沈驰身旁。
“教主圣安——”那阴森森的声音填满夜空,奔走的乔明煦也愣了愣。
“诸位给本座邪魔余孽的名字,本座很不喜欢。”沈驰整了整那破开的大袖,眼里寒光闪过,“本座乃引东教主,沈驰。”
引东教?什么路数?
“引东教,受了倒山、太初、千刃、断魂的前辈们的提携,要替他们算一算这身后账。”沈驰淡淡开口,漫不经心,“今日,就给诸位一个提醒。”
他说罢,身旁几道黑影就向众人而去,夹杂着女人的戏说,男人的肆意嘲笑。却在片刻之间,将水上众人扰成一团!
浑浊而不可一世的力量,配合着一张张阴沉着的脸,突袭而来!
此刻,两个小鬼已经被送到阵外。数百同辈站在一块儿,第一次把后背交付给彼此。
“小心!”应千诺反应快,用燎血钩抽打击退一个从后而来的邪魔,乔明景方转身,差点儿被掐住,半是庆幸。
九鼎奇器、穿云剑、南虞的扇枪、玄罗的刀,一层层累上,虽有几分力,但打的毫无章法。
沈驰满意的缓步上前,寻找那几个霁日的老人,却在环伺之间,发现一只小船,船上正是他熟悉的身影。
他立即叫道:“薛逸,回来!”
薛逸那张称得上俊俏的脸此刻挂着恶魔般的神情,他从人群里钻出,正觉得欺负小鬼没意思,恹恹道:“教主,有何吩咐?”
“去给我追那只船!”他轻轻一点,落在船上人眼里。
林礼没有落水,她被一艘船接住了。睁眼时烟雾弥漫,掩着他们泊在巨石之后,藏在了众人的视野盲区里。
那个吻过她的人牢牢将她抱住,没有叫她摔着一分。在众人混战的时候,他小心地帮她把腹上的飞镖摘除,好在伤的不深。他撕下衣服做绷带帮她止住血,眼里倒映了明月的颜色。他小声道:“我来晚了。”
语气里满是自责。
林礼想说,你不来我也死不了。可惜嗓子还是说不出话来。她看着少年心疼的眼神,最终没有故作轻松,靠进了他的怀里。
是的,她很累,很痛苦。
“师妹邪术所伤,要休养上好一阵。”清凌凌的声音从尹信身后传来,林礼方发觉此处还有一个人。
她疲惫地抬眼望去,却叫一阵朦胧的月光迷了眼神。月亮好像很给这个人情面,总是用淡淡的银白勾勒她的身段。林礼耳畔仿佛过了一阵雪松的沙响,那人也正好如十年前一般穿着白衣。不同的是手上拿的是青白双剑,而非孤剑挑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