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江漫雪。
“漫雪……师姐。”她惊,却喊不出声来。
林礼想,自己对她那一招笑春风琢磨了许久,受了伤还要落在她手里。她见过她两面,她只见过她一面。她们只交过一次手,如今却好像知己重逢。
她竟然很安心。
可能是因为她们这么像。
“等个机会,我掩护你们离开。”江漫雪一面说,一面窥视着水上情状,“你眼下身子状况不好,便别撑着要一争高下。”
她手中的青剑寒光闪烁,似要嗜血。
“这次我来。”
作者有话说:
1.疯批美人江漫雪
2.再有一章结束本副本
第88章 岑寂
林礼一直觉得, 江漫雪比她生得美多了。她是个晶莹剔透的人儿,好像琉璃小心砌成,有点摄人心魄的意思。月亮尤其照拂她情面, 朦胧的淡光甘心给这一身清冷作配。多经历十年的光阴没有在她脸上留下蹉跎的痕迹,远山眉天然叫人显得淡薄。若是不仔细瞧, 怕是以为她们同岁。
仔细瞧,才能发现, 江漫雪的杏眼更深邃些,好像这十年的故事, 都深藏在眼底。
她们很是不同,却又那么像。江漫雪不知道, 她无意间的旋身、无意间的孤剑挑灯,无意间的月下迎敌, 在林礼心里烙了十几年, 让她有意无意地效仿。
打见第一眼起,交第一次手起,她们就有天然的好感与亲近。所以林礼在启州放她走, 所以她会给林礼留下一句“江湖再见”。
林礼又很多想问江漫雪。想问这十年师姐在哪里;想问师姐为什么在锁钥群岛上;想问既然在此处, 那么见过汪老没有;想问她和尹信什么时候遇见, 又怎么共同设计救她。
这副喉咙说不出千言万语,林礼看着神色凝重的江漫雪, 吃力地拉住她的衣角, 示意她俯下身来。
江漫雪脸上掠过一丝讶异, 但仍然轻柔地靠过来。只听林礼努力提着嗓子,道:
“沈驰的修为深不可测, 师姐切不可妄动, 当心。”
江漫雪脸上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深邃的目光望穿她清澈的眼底,又扫过抱着她的尹信,似有千头万绪想说,最终只是沉稳道:“我与邪魔,与沈驰,有不共戴天之仇。”
她说罢,缓缓直起身,沉默片刻,道:“为一个人。”
林礼的眸子闪了闪,似乎那个答案。
“我本想告诉师妹,侠这件事,还是一个人做的好,切莫如我一般,意气用事。”江漫雪轻轻说完这一句,目光在尹信脸上扫过,接着道,“或许师妹的命好些,不会遇人不淑。”
江漫雪咬住唇,定定瞧了尹信一眼,不知透过他在看谁。她深吸一口气,回过身窥视江上局势,眼见沈驰招出手下,几个黑影猛然蹿出,瞳仁霎时一缩——
她看到了薛逸。那么,他要是没死,会不会也在此处?
沈驰兴致大好,随着邪魔向阵外去,开始欺负起那一群小辈们。
江漫雪迅速跃起,点在水上,眼神里带了无尽的威严,沉声对尹信说:“沈驰要绑她,三大山门如今对她生了嫌隙,穿云人少。她不能留在这儿。你若与我说的话不假,就好好护着她,等今日的乱局有了定数,再送她回来!”
说罢,她狠狠在船尾蹬了一脚,将这只小舟送入流淌的瓯江水中,便攀附面前的钟型巨石而上,一面搜索,一面筹划。
她的眼神在江上那几道黑影里反复流转,不愿意承认自己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宁愿自己看错了,还抱有一丝不真切的幻想。
这十年如同走马观花般又在她眼前过了一遭,她心上身上受过的伤已经愈合好久,此刻却依然疼痛如当初。她眼里流光转变,不得不承认,从鲜衣怒马两鬓厮磨,到分道扬镳毅然决裂,再到放任自流于烟花地,其实她一直没有放下过施青山。
不然,她怎会流落烟花却又始终不卖身,她怎会孤身胁迫冯衡要他的下落?她已经有些痴了,而他就是她始终的美梦与梦魇。这十年韶华,最初的几年灿烂羡煞,后来便是血色与逃亡。回过头想,从自己的喜怒嗔痴,到如今这副模样,全是拜他所赐。
江漫雪欢喜林礼,因为从神情风姿,到出手的招式她和她这么像。她费心救她,因为希望她不要继续再像她了,不要像她一样,年少意气用事,耽于情爱,空负奇才,至今无法再认这一身穿云风骨。
可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江漫雪站在林礼蜷缩倒下过的地方,风飒飒吹,将她的青丝一一吻过。她手中正是那青白双剑,月色倾轧过来,在剑刃上成了一道又一道的寒光。几经年华,她仍有叫月色为之含羞作配的眉眼,也仍有以一当十、孤身迎敌的本事。
林礼仰望着这一幕,她背着光,江漫雪的身影隐入黑暗,嵌在月面上。
林礼有些明白了,月亮是属于江漫雪的。
这头,沈驰正欣喜于发现林礼的下落,打发了薛逸去追。他才堪堪将手放下,一道剑光闪了过来,青黑的一道划在他胸前,煞白的一道劈向他身后。
沈驰震怒,大袖一震,邪气四散而出。江漫雪却没有受半分影响,她在水面一点,双剑又织起穿云风浪,破月追日樽前老,三剑两剑五剑,竟逼得沈驰措手不及!
这个晚上,沈驰终于开拳了。他一掌又一掌,带着巨大的邪气向江漫雪反击而来。
而江漫雪没有半分退让,而是打得恣意,她甚至勾了勾嘴角,对沈驰道:“你,也配在满月夜下出手?”
“你——”沈驰皱了皱眉,心思这目中无人的姑娘是从哪里窜出来的,自己并不认识。他自认乾坤在手,可肆意料理了她,却没想到自己的力气似乎都落了空,竟被眼前一道青一道白的剑锋戏弄了。
“双剑?”他饶有兴趣地出声。
“你招架不及,还不喊人来?”江漫雪挑眉,继续进攻。
“料理一个丫头罢了,本座连五大门的仇都要一起寻,还怕你不成?”沈驰放肆笑道,又质问,“你是哪一门的丫头,本事倒大,突袭藏得这样好……”
江漫雪却干脆利落地打断他:“让施青山出来护着主子!”
沈驰眸中一闪,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形象,嗤笑道:“我倒忘了,竟是你——”
“施青山,来见我!”
江漫雪不听他废话,青剑抵了他一掌,高声喊道。这一声听起来平淡,却掩不了三分怒色,它掠水而去,叫阵外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江上谓谁?”几位长老是看惯了风浪的人,没有因为沈驰忽然叫出手下而动乱,专心按着乔明煦的安排往阵上走。乔明煦正在列阵,却看到江山一道月白的身影闪出,眨眼功夫便贴了沈驰的身,一对青白剑光叱咤,竟不受这邪魔之气半分影响,与沈驰打的有来有回。
这身影怎么这般像林礼?他疑惑着。
“林礼?”离他最近的齐清狂也出声。
“不……不是阿礼。”孟斯伯难以置信地叹道,抬过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汪长春。只见他如古松般严苛的面貌一下软和下来,身子微微颤着,嘴巴微张,想唤又唤不出声来。
“阿雪……”他低声道。
“阿雪——”再一次的呼唤,如同风过古树的阵响,越过了整片水面。与江漫雪在先的那声“施青山”前后交织,震荡人心。
江漫雪身子一动,却没有循声望来。
“你在找他,有人找你。”沈驰道,“真是稀罕。”
江漫雪抬起头,眸子里仍是狠戾,她换了白剑劈来。沈驰与她缠斗,分不出心去治那些阵外的弟子,水面上惊人的波涛不见。倒让各家弟子心里有了动静。
汪吟吟绯烟一旋,逼退面前邪魔,她轻巧地破开围困,踏在木板上,高声招呼:“诸位,眼下正是机会!”
“入阵,破邪魔!”乔明景其后喊道,一手拉起应千诺,一马当先。
剩下的四门弟子,都抓住机会,应声而起,一面与沈驰的这些手下拉扯,一面又前身入阵。邪魔数少,一时间竟让这些孩子牵着鼻子走。
“汪老,凝神!”乔明煦连忙喊道,“眼下正是困住沈驰的时机!”
汪长春纵然是惊,此刻也收过神来,听乔明煦调度。
他们踩在最外围的钟型巨石之上,步步交错。按乔明煦的意思,沈驰满身邪气四散开去,这阵子里外都是他的气场。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此须臾八卦阵,还没到平衡阴阳两道的地步,偏重阳面,阵心的力量可以由中心而四散开。而此刻月满为阴,正好可以借力,变为阴八卦,将力量的方向改变,让沈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汪老,孟老,烦请乾南、坤北变震东、兑西!”
“齐老,金老,烦请离东、坎西变离南、坎北!”
……
众人按乔明煦的指示变换方位,正在阵中的沈驰本和江漫雪斗得起兴,他倒也会鼓弄人心,知道她和施青山当年的事情,一直出言刺激。
“小施,是自个儿来投奔我的,比你清醒的多。”
“你若如此想念,不如这就跟了我去,我倒也算成全鸳鸯。”
“我定然不会亏待你的,在哪儿做鸳鸯,不是鸳鸯?”
他吃吃的笑,宛若恶魔。
江漫雪只是重重呼气,一声又一声地,喊施青山的名字。沈驰的话激怒了她,她没有反将骂回去,只是手上的力道一次比一次狠,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气力。也许一直有,只是她不知道。
这十年的不甘、悔恨、错乱,此刻要一点点奉还!
江漫雪是打的越发凶了,沈驰本想提力招架,此刻却有些力不从心——他也不知怎么回事,自己的气力好像发不出去,竟还反向向自己冲来。
他脸色有些发白,动作有些迟缓,眼看那些小鬼的阵势也一点点围过来,眉头皱起。
“成了!”乔明煦沉声,“诸位前辈,继续!”
巨石之下,江漫雪如入无人之境,先后七剑,借了月色光华,又如云辽阔壮丽,竟将沈驰逼得毫无还手之力。
月魄云魂,果然名副其实。
她在刺第八剑的时候,听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沈驰后方而来。
“教主,情况不妙。属下护您先撤离。”
江漫雪瞳仁一缩,凝神抬眸——那张脸很瘦削,眼角沾了几分戾气与邪气,却仍是当年见到的那双眼睛。他刀眉里应当尽是桀骜,此刻却一分也不见了。
这副眉眼化成灰她也认得。
江漫雪咬唇,攥着青剑的右手微微颤抖,却还是不管不顾地向他一斩。
他只是冷冷抬手,用了邪气,纵身向前,在江漫雪肩头打了一掌。
“施青山,你……”江漫雪失声,提着青剑的右手也霎时失了力气。
*
这头,尹信注意到,在沈驰召出的那群人中,有一个娉婷袅袅的身姿,似曾相识。他还来没得及指给林礼看,薛逸那半魔半人的脸便凑了过来。
尹信正驱了船出阵。这小舟顺流而下,瓯江日夜奔腾,片刻便可离开锁钥众岛,往下游的庆明方向去。庆明是什么地界儿?尹氏的老家,尹信生活了九年的地方,不怕照顾不好林礼。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薛咬金来。
“呀,别来无恙。”薛逸纵横水上,一面对着此时正痛苦的林礼道,“林姑娘,上次的启州的那笔账,我还没来得及讨呢。”
“镇抚大人,也有幸再会啊。”他幽幽的声音有几分像沈驰,听得林礼脑子嗡嗡作响。此刻她气力不足,与薛逸斗不了几个回合。若是翻了船,薛逸定然是要拿她交给沈驰的,不会伤她。可身边人怎么办?
尹信听着薛逸的话,就仿佛在与他说“上次跌的钱,我还没找人讨回来呢”。他自然也清楚当下处境,虽然面上冷静,但额角青筋还是跳了跳。
“我可不这么想。”他计上心来,端坐着,微微抚了抚林礼的头,示意她别担心。
林礼正欲直起身子,吃力得很。她听了此话,片刻的惊讶过后,知道身边人应当有所把握,便又老实地躺了回去。
尹信的声音里夹了一丝紧张,道:“如今船上是伤者,我手边又没有武器。薛师傅要怎样才肯不追我们?”
“我早跟林姑娘说过,我们是同路人。”薛逸闻此,森然笑了一声,踏上船板,并不理会尹信,“如今承教主之托,接姑娘回去。”
林礼的心神紧了紧
“至于你——”薛逸再次逼近,走到两人跟前,俯下身,“沉江也好,手刃也罢,选个死法。”
尹信微微低下头,低声道:“那我可……”
“不敢奉陪!”
尹信不知何时已将林礼放在船尾的浮屠剑攥在手中,电光火石间,他抬剑纵向前,直直刺入了薛逸的胸膛!
薛逸显然始料未及,一双瞪得老大的眼睛直直看着血溅三尺。
尹信眼神阴鸷,阴沉着嗓子,道:“你犯上了。”
薛逸没有办法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尹信手腕一使劲,他就倒了下去。
尹信偏头对林礼说了一声“别怕”,然后沉默着,将尸体丢进了江里。
作者有话说:
1.青山漫雪呜呜呜
2.“你犯上了”(这句话我脑子里自动配了好几次音)
3.最后一个副本啦(明天进入)
第89章 秘密
“我怕什么?”林礼发现声音恢复了一些, 眼里泛起清凌凌的光。
尹信俯首用江水洗剑,却发觉不对劲。浮屠剑上的新鲜血色叫瓯江水冲刷下去,留下底下那一滩暗红的颜色, 像凝固的血迹,怎样都洗不掉。
他皱一皱眉, 正欲将剑收起来,又听林礼冷不丁道:
“言屹, 你提的动我的剑?”